《盛唐烟云作者酒徒》第29/263页


  “你这小兔崽子!”高力士劈手就是一记,“咱家哪用你去帮忙出气。那狂生恃才傲物,四处树敌,京师里有的是人给他使绊子。你这一闹,反而成了咱家小肚鸡肠,容不得贤能了!小兔崽子,你就给咱家惹麻烦吧你!”
  冯小太监接连挨了好几巴掌,却连躲都不肯躲,抱着膀子,哽咽着道:“孩儿不是气愤不过么?连太子殿下见了阿爷,都恭恭敬敬叫声大将军,他李白一个书呆子,就会写几首狗屁诗,怎么配让阿爷给他脱靴子?!”
  提起李白仗着皇帝陛下有所求时,让自己给他脱靴子的事情,高力士面孔猛地一阵抽搐。因为身体残缺,他自尊心远比一般人强。无端受了李白的折辱,自然会恨之入骨。但恨归恨,高力士却不愿意采用私下报复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怨毒。只要李白此生除了写诗之外碌碌无为,后人自然会明白谁是目中无人的大胆狂徒,谁有相忍为国的宰相肚量。
  冯小太监私底下的这番作为,却将他的原本计划彻底给弄砸了。今后无论李白如何四处树敌,外人都会把他这个内廷总管视为李白一生仕途坎坷的最大原因。尽管事实上,他压根没向皇帝陛下进半句谗言。
  只是,孩子们毕竟出于一番孝心。高力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收起巴掌。“然后贾昌借机求你帮忙,你就替咱家答应了?”
  “没有!”冯小太监哭得如梨花带雨,“孩儿昨天出门,本来想请打李白的那个人吃顿饭。结果,结果听贾昌说,他不小心得罪了人,被万年县衙门抓去了!”
  “噢!”高力士点了点头,长声叹气。“他叫什么名字?万年县抓他,是以什么罪名?!”
  “他叫宇文至,罪名好像是纵马伤人,聚众斗殴,冲撞朝廷命官车驾,一大堆呢,但都是硬栽在他头上的!”冯小太监抹了抹眼睛,哽咽着回应。
  “是户部员外郎宇文德的弟弟吧?”高力士眉头紧皱,低声追问,“那他应该是杨国忠的人啊?!怎么他哥哥宇文德不出手帮他?”
  “还说呢!”冯小太监立刻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他出事儿的当天,他哥哥宇文德就把他逐出了家门。欺负他是庶出,所有财产全霸了去。朱七掌柜本来跟他交好,可见势头不对,也把头缩回壳子里去了!”
  “这厮!”高力士不屑地啐了一口。然后长时间陷入了沉默。从万年县衙门救个人,对他来说乃举手之劳。但是,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的冲突,却令人唯恐避之不及。平心而论,当事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林甫口蜜腹剑,嫉贤妒能。杨国忠呢,则连做宰相的才能都没有,若是当了政,估计还不如李林甫。
  “阿爷,孩儿是不是给阿爷添麻烦了!”见高力士迟迟不肯表态,冯小太监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爷如果觉得为难,就不必管这事儿。反正孩儿也没跟贾昌把话说死了!”
  “他毕竟曾经给我出过气,虽然咱家没有指使他!”高力士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单凭着这一点,咱家也不能看着他被人冤枉!你拿着我的帖子,明早去万年县衙门走一趟。就说姓宇文的是咱家的人,让万年县令高抬贵手!”
  “是!”冯小太监心中涌过一阵狂喜,脸上却依旧带着小心翼翼的表情,“会不会给阿爷添麻烦。如果很麻烦的话……”
  “杨国忠这人没卵蛋,但咱们不能没有。”高力士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冯小太监的头,“你记住了,咱们虽然是太监,却不能自己不把自己当爷们!”
  注1:李静忠,即后来的权奸李辅国。


第四章 霜降 (五 上)
  安福门外这家不怎么起眼儿的酒楼乃宫中几位极有背景的太监所开,想要进去喝酒需要专人引荐。在赴宴之前,把自己需要求公公们办的事情,写清楚了交给中间人。酒店的东家便会根据事情的难易程度明码标价。因此,你并不需要跟办事的人碰面儿,只要人家肯允许你去摆酒,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儿。饭后再将“酒席钱”如数交给掌柜,便可以回家听信儿了!所托的事情,半个月之内,必有结果!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王洵自诩在京师里混了十好几年,居然连这样一家酒楼都不清楚!当听贾昌透漏完那顿饭的玄机之后,他惭愧得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因此也顾不上探究这些话的真伪,跟对方告了别,低头耷拉脑袋就回家“听信儿”去了。
  也没让他等太久,第二天刚过了正午,王洵正在卧房里跟侍妾紫萝一道收拾自己去军营时的行装,小厮王祥急匆匆地跑进了后宅,隔着老远,便冲窗子喊道:“小侯爷,小侯爷,大喜事,大喜事,出来了,宇文公子出来了!”
  “谁……?”王洵差点没反应过来,推开窗子,冲着外边喊道:“走到近前来说,到底是谁出来了?”
  “宇文公子,宇文至!”小厮王祥看了看站在门口花廊下做针线的两个侍女,轻轻吐了下舌头,“小的不是故意要打扰小侯爷。是宇文公子被从大牢里放出来了。人给折腾得,那叫一个惨啊!刚刚在前面敲门儿,差点被王福他们当叫花子给打出去!”
  “少废话,他现在在哪?”王洵心里登时涌过一阵狂喜,手用力一按,直接从窗口跳了出来,“快,快带我去见他!”
  “王福他们怕他把一身晦气带进门,先拉着他去西跨院洗澡换衣服去了。云姨命人煮了肉粥和红枣汤,一会儿让去前院的会客厅吃!”
  “那我去会客厅见他!你找几件我没穿过的衣服,先给子达送过去。顺便再通知王吉,让他骑着快马出去,给秦家哥俩,小张探花,还有马方那边,一并报个喜!”王洵想了想,觉得云姨的安排也合情合理,推了王祥一把,抬腿走向会客厅。
  “唉,唉!”王祥连声答应着,抬腿又往供贵客歇息的西跨院跑。一边跑,还一边念念不忘地嘟囔道:“这回谁都不用再担心了,万年县既然肯放他出来,就没有,……”
  王洵笑了笑,不理睬下人们的多嘴。这些天虽然自己没受到什么波及,但自从孙捕头来过之后,全家上下手里都捏着一把汗。如今终于雨过天晴了,大伙因为高兴稍微张狂些也没必要追究。
  不多时,宇文至梳洗完毕被仆人们领回。一进客厅门,看到王洵,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咧着嘴巴哭道,“二哥,二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洵心里边,其实一直为宇文至当初背了自己惹下这么大的事情而郁闷着,本想借着重新见面的机会,狠狠收拾对方一番。听了这句话,心登时一软,抢上前数步,双手拉住宇文至的胳膊,用力扯起,“你,你总算出来了。今后可改了吧?别再让大伙为你担心!”
  “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宇文至拉住王洵的手,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我也是一时糊涂,才想去抱杨家的粗腿。我以后再也不犯傻了,二哥你千万不要恼我!”
  “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我怎么会真的恼你!”王洵幽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以说让他对自己和身外的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内心深处已经不像先前一般懵懵懂懂。
  “多亏了二哥了。我在大牢里边,一直咬着牙挺。就是相信二哥不会怪我。二哥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我出来。二哥,您放心,无论花了多少钱,我将来肯定一文不差还你!”宇文至抽回一只手去抹了把鼻涕,断断续续地说道。
  “谁稀罕你的钱!”王洵将对方的另外一只手也丢开,大声说道。“留着那两个臭铜给自己买棺材吧。下次遇到麻烦,千万别再来烦我!”
  “二哥……”宇文至愣了一下,瞪着泪眼看向王洵。旋即,他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看我这德行。就知道一个钱。二哥,我不提钱了。你对我的好处,我一辈子记在心里!”
  “你别再让挖坑骗我往下跳就行了!”王洵扫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宇文至压根儿就是个无赖,自己根本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赶紧过来坐吧。先喘口气儿。云姨命人熬了肉粥和红枣汤,马上就能端过来!”
  “谢谢云姨,谢谢二哥!”宇文至讪笑着擦了把脸,拖拖拉拉地走到桌案前。“饿死我了,在里边,天天吃糠窝头,还不管饱。我喂狗的东西都比那强!”
  他身材远比王洵矮,在监狱里又折腾掉了膘,穿着对方的衣服,就像梨园里专门装扮来逗人发笑的丑角。王洵替他理了理衣领,笑着说道:“我家没有太小的衣服,这几件你先对付着穿。已经让人出去锦绣轩给你买新的了,估计待会儿就能送过来。”
  “嘿嘿,谢谢二哥!”宇文至咧嘴傻笑。“其实这身挺好的,天竺棉的呢,贴在身上很软乎。我拿回去,找人改改,也就能穿了!”
  王洵笑着摇头,看了看宇文至的脸色,低声问道:“回过家了?你哥让你进门么?”
  “别提那厮!”宇文至沮丧地一甩袖子,倒不见得有多恼怒,“他奶奶的,以为我进去了,就好欺负。把宅院,田产全霸占了。可他就没想到,账本和房契、地契,我都找个专门藏了起来。这几天我先缓口气,等有了精神,再慢慢跟他算总账!”
  “能好聚好散,就好聚好散吧!毕竟他是你亲哥哥!”王洵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劝道。
  “问题是,他从来没拿我当兄弟!”宇文至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狠,咬着牙说道。“要不是二哥你救我,我死在大牢里,他才开心。不提他,早晚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王洵自己没兄弟姐妹,所以也体会不到亲生兄弟争夺家产时那种怨恨。见宇文至恨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劝。笑了笑,低声道:“你那两个小妾,都被马方藏在平康里了。你小子,倒是有福。她们两个宁愿流落街头,也不肯背叛你!”
  “真的?”宇文至喜出望外,“没想到还有人会等着我。我还没来得及去平康里呢?从宇文家门口离开,立刻就奔你这来了!马方这小子,他也真会挑地方!”
  “为了你的事情,他被他父亲差点打折了腿!”王洵笑了笑,低声说道。
  宇文至的脸色瞬间又变了变,带着点哀伤,又带着几分满足。“让他遭罪了。我这辈子忘不了他。二哥,我这回在监狱里,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关键时刻,除了有权有势外,你还得有一伙铁杆兄弟。否则……”
  王洵又笑了笑,懒得搭腔。宇文至刚刚从大牢里出来,又经历了亲哥哥的背叛,以现在的心态,说出来的话肯定毫无理性可言。还不如由着他去,发泄完了,也就忘了。
  兄弟两个随便又闲扯了几句,仆人便将新煮的肉粥端了进来。宇文至闻见肉味,两眼立刻发直,也不用筷子和勺子,直接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仆人们忍住笑意给他添了一碗,宇文至又是“咕咚咕咚”两大口,将整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不待仆人伺候,伸手便去抢勺子。王洵见状,赶紧一把拉住了他,“肠子饿细了,千万别吃得太急。你先缓缓,喝碗红枣汤,去去晦气再说!”
  “噢!”宇文至傻傻地回过头,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空碗。半晌之后,才确信对方不是不肯给自己饭吃。抽了抽鼻子,沙哑着嗓子说道:“二哥,我听你的。你不会害我!”说罢,抢过盛满红枣汤的小碗,咕咚咕咚又喝了个底朝天。
  “你可真是饿急了!”王洵笑了笑,低声叹气。“国用和国祯可能一会儿就赶过来,马方能不能来我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情,雷大哥受了伤,如今现在正躺在驿馆里,所以张巡大概来不了了。晚一些时候我带你去登门拜谢他们。这几天你就住在我家,我可以命人把你的两个侍妾也接过来住。等风波平息了,咱们再给你重新去买宅院!”
  “不用,不用!”宇文至放下红枣汤,连连摆手。“我就去平康里的妓院住,挺好。”
  “你……”王洵又是为之气沮。为了赚昧心钱,宇文至开妓院也就算了。如今还要亲自住进去,被外人看见,他们宇文家祖宗的脸该往哪搁?
  不用问,宇文至就猜到王洵想说什么。撇了撇嘴,笑着道:“没事,二哥不用担心。丢也是丢我自己的人。宇文家,如今跟我还有任何关系么?”


第四章 霜降 (五 下)
  见到弟弟有难,不伸以援手也就罢了,还趁机图谋弟弟的那一份家产。这样的宇文家,也难怪宇文至心里毫无留恋。可王洵偏偏记得宇文至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振兴门楣的。想到这一层,心里猛然一搅,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多劝了。
  把肚子里的一份积怨吐出来,宇文至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想想宇文德的同僚们听说自己在平康里开妓院做龟公的消息后,如何去嘲笑那丧尽天良的家伙,更觉得这场报复酣畅至极,索性端起盛粥的盆子来,不顾王洵的劝阻,直接往肚子里倒了小半盆。然后用衣袖擦擦嘴巴,笑呵呵地说道:“分家就分家好了。将来我的儿孙修家谱,就从我这辈儿修起。往上,不用高攀任何人。就当宇文至是从石头缝里自个儿蹦出来的!”
  说着话,自怜身世,忍不住又愣愣落下泪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见好朋友难过,王洵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推了他一把,强笑着数落。“咱们几个合伙开的铺子,每年进账都不少。如果没有你哥,我是说宇文德那厮,从你手里拿钱,恐怕你以后还能活得更滋润些。”
  “那是,我以后宁可拿钱施舍乞丐,也不再让他拿走一文!”宇文至咬了咬牙,赌咒发誓。
  王洵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所以就尽捡些不着边际的笑话逗他开心。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嬉闹了片刻,又约略说了几句最近发生的事情,秦氏兄弟也就到了。见宇文至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老大秦国模吃了一惊,抢上前数步,拉着他的手叹道:“我的天,怎么把你折腾成这样子?!明允不是把万年县衙门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么?他们怎么拿了钱还要欺负你?”
  “上边要打八十板子,看在钱的分上,他们也只能高举轻落而已,岂敢真的连皮肉都不沾?”宇文至咧了咧嘴,苦笑着回应。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二秦国祯脸色先红,“这次我们哥俩没帮上什么忙,真的很过意不去。子达,你要骂就骂我们几句,心里别恨哥哥就成!”
  “哪能这么说?两位哥哥言重了。小弟自己惹的祸,怎能怪得了别人?况且若不是伯父的消息灵通,两位哥哥全力奔走,二郎他也不会捞我捞得如此迅速!”在秦家兄弟到来之前,宇文至已经从王洵嘴里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摆摆手,笑着说道。
  话虽这么说,秦氏兄弟毕竟觉得自己心中有愧。大伙凑钱合开的几桩买卖,虽然是均摊股本,但平素都是王洵和宇文至两个在打理。特别是宇文至,几乎每天都扎在生意场中,付出的精力是大伙的好几倍!他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送其他人一份人情,以防日后不测之需。而真正遇到麻烦时,最可能帮上忙的人偏偏什么力气都使不上?
  讪讪笑了笑,兄弟二人先后说道:“反正这一回,我们哥俩没尽到责任就是了。实在对你不住!”“家里的事情,我们一直做不得主。但能想的办法,已经都想尽了!好在你能平安出狱,否则,我们哥俩儿真的没脸再出来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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