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全集》第447/495页


冲不出去了,这一刻,所有明白了自己处境的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捍卫大唐男儿的尊严。哪怕死,也要面对的敌人,而不是转过身,在背后留下耻辱的印记。

迎面扑过来的曳落河们喜出望外,迅速拉了几下缰绳,准备直接用战马将这些不要命的对手踩扁。王思礼抢在被敌军坐骑撞飞之前,向旁边避了半步,然后蹲身横扫,用铜锏砸折了两根马腿。

马背的曳落河措手不及,惨叫着跌落。吕崇贲挥刀劈过去,将其直接开肠破肚。周围的老兵们也涌前,或者被战马踩成了肉酱,或者在千钧一发之际砍断了马腿。敌我双方搅在一处,血肉横飞。

定远将军吴冕头盔被战马踢飞,整个人仰面朝天摔倒。就在对手准备给他最后一击之时,他又突然从血泊地跳了起来,拉住对方扫过来的刀刃,奋力下扯。同时将手中的横刀贴着对方的胳膊捅了过去。“啊!”得意忘形的敌将被捅了个肠穿肚烂,惨叫着坠马。吴冕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抓住战马的鬃毛,一跃而上。然后挥舞着横刀,冲往敌军最密集的地方,一边冲,一边大声吼叫:“汉兵出顿金微,照日明光铁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骑騑騑……”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吼叫声里没有半分破阵乐的壮美之感,却令所有闻听者,心中寒意顿生。

“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定远将军吴冕前冲,前冲,如痴如醉。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投笔从戎,准备到塞外博取功名的少年时光。那时的大唐,跺一跺脚,连天山顶的万年积雪,都要悄悄打个冷战。

“少年胆气凌云,共许骁雄出群。匹马城南挑战,单刀蓟北从军……”定远将军吴冕唱着大唐军歌,永远沉睡进千秋家国梦里。兵部尚王思礼抹了把脸上的血与泪,笑着向剩下的弟兄们发出邀请,“走,咱们一起回天山!别让吴兄弟等太久!”

“走,咱们一起回天山!”吕崇贲大笑,举刀站到王思礼身侧。其余百十名弟兄笑着抹干各自的面孔,抢在下一波敌军冲过来前,与王、吕两位将军背后重新结成一个小三角攻击阵列。

“汉兵出顿金微,照日明光铁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骑騑騑……”不知是谁开的头,后面的人齐声吟唱。这首曲子太熟悉了,将士们几乎无人不会。即便是对面的叛军,也有很多人曾经唱过,至今无法忘记歌词与曲调。

“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三角形攻击阵列缓缓前推,缓缓走向大唐军人的迷梦。所过之处,神鬼避易。

“少年胆气凌云,共许骁雄出群。匹马城南挑战,单刀蓟北从军。一鼓鲜卑送款,五饵单于解纷。”

“走,别怕,咱们一起回天山!”

“走,一起回天山!”

“一起回天山……”

第三章 国殇 (九 中)

这首《破阵乐》据说是大唐太宗皇帝为秦王时所做,后来又在东征高句丽时重新填写了歌词,曾经一度成为大唐军队的军歌。几乎每一名奋战在大唐旗帜下的将士都能随口吟唱。而因为歌词中屡屡出现辽河、燕山、蓟北等字样,在安禄山的范阳军中,更是深入人心。很多将士可以说从小听着这首战歌长到大,已经把其中内容深深地刻进了骨头里。此刻突然从敌人口中听到熟悉的旋律,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酸涩之意,挥刀的速度,于不知不觉间就慢了下来。

只有少数曳落河,情绪根本不为战歌所动,继续没心没肺地向着残兵猛冲。然而此刻唐军已经是情急拼命,他们也没多少便宜可战。每杀死一名对手,自己也要付出相同的代价。

眼看着弟兄们的士气越来越低,崔乾佑心里很是不满。皱了下眉,他冲着身边的亲信吩咐,“吹角,命令秦德纲他们几个尽快……”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句话没等说完,便被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打断。紧跟着,有缕黄褐色的烟尘从背后滚了过来,直扑崔乾佑的本阵。跑在烟尘之前的,则是几名后背插满了羽箭的斥候,一边咬着牙苦撑,一边用角声示警,“敌袭,敌袭,唐军从背后杀过来了,唐军从背后杀过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顾不再诛杀战场的残兵败将,崔乾佑立刻命人吹响号角,示意全军向自己靠拢。哪里还来得及?!没等战场的大部分将士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烟尘已经冲到距离崔乾佑一百步之内,带队的武将手起一锤,将领着卫队冲来挡路的燕军某将扫于马下,随即又是几锤,将叛军仓促组成的迎击阵列捣出了一个巨大的黑窟窿。

沿着黑窟窿的边缘,五百余名精锐骑兵蜂拥而入。每个人身都穿着精铁打造的猴子甲,胯下大宛良驹像火炭一般红。不远方,则有更多的骑兵结队冲了过来,不计其数,马蹄掀起的尘烟直接遮断了半边天空。

“拦住他,拦住他们!”从来没有一刻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崔乾佑吓得魂飞天外。连连挥动令旗,将身边能派的将士全都派了出去。曳落河、燕赵精锐、部族武士、还有连铠甲都没穿的辎重兵。为的就是将那名持锤的将军挡住,给自己多争取一点应变时间。

然而这种愿望显然比做白日梦还要奢侈。留在他身边的将士本来就不多,先前看到大局已定,精神已经极为松懈。此刻仓促举起兵器应敌,简直就是螳臂挡车。被持锤武将左右几划拉,立刻就倒下了一大片。剩下的被敌将身边的铁甲骑兵挥刀一冲,立刻如同归巢的鸭子般逃了回来。

“拦住他。”乾佑吓得连叫喊声都变了调子,额头冷汗滚滚。突然间,敌将把链子锤向天空一扬,隔着几十步冲他砸了过来。他赶紧拨马闪避,“轰”地一声,锤头落地,在咫尺之遥处砸了个巨大的土坑,长长的链子借着惯性打了几个旋儿,将三名冲前用身体保护崔乾佑的侍卫扫了个筋断骨折。

锤落、马停。敌军的攻势噶然而止,就像一块从山顶滚下来的巨岩,紧贴着崔乾佑的马头停住了下坠的脚步。

一道无形的气浪狠狠地压了过来,让崔乾佑及其身边最后的亲信,本能地就侧身闪避。已经拍马赶过来保护自家主帅的燕赵精锐们,也本能地拨偏马头,沿着气浪正对的方向,整整齐齐组成了一道月牙!

悬而不发,这才是真的悬而不发。比直接压下来,更有威慑力。相比之下,先前房琯大人“独创”的悬车大阵,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明知道敌将即便真的冲过来,也未必能将自己直接斩落马下,崔乾佑仍旧被吓得双腿直哆嗦。伸出右手狠狠地掐了自己几把,才缓过了口气,喘息着冲对面喊道:“来,来者何人?背后偷袭,非,非名将所为!”

“偷袭?!哈哈!两军交锋,难道还要事先约好时间和地点么?”对面的唐将笑了笑,对崔乾佑的质问不屑一顾,“我要是你,现在就赶紧想想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不会仗明明都打输了,还要在嘴巴上把面皮找回来!”

“你,胡说!你,你别高兴得太,太早!鹿,鹿还不一定死,死在谁手里。”崔乾佑大声强辩,却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虚。尽管对方只有五百人,而已经涌到她身边的骑兵数量,至少就在两千之上。战场中,还有更多的骑兵,放弃了对王思礼等人的追杀,继续急忙忙地往主帅身边赶。

可以说,只要他能在敌将的全力攻击下支撑半柱香时间,接下来,就有可能将对方连皮带骨头吞得干干净净。至于更远方正滚过来的其他援军,谁知道是不是敌将的疑兵之计。毕竟附近方圆二百里内,根本没有其他支持大唐的势力。而孙孝哲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即便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把安西军全都给放过来。

“那你不妨试试?!”仿佛看穿了崔乾佑的心思,敌将笑着抽出腰间横刀,缓缓举过了头顶。

单薄的刀锋被日光所照,仿佛凝聚着无数道闪电,只要一劈下,就是雷霆万钧。崔乾佑胯下的坐骑感觉到了危险,又开始哆嗦着后退。好不容易,才被主人的亲卫强行给拉停了脚步,挣扎嘶鸣,委屈万分。

“这匹坐骑不顶事,让王将军见笑了!”崔乾佑心里也直敲小鼓,借着战马的由头给自己的胆怯找借口,“将军自报姓王,可是名满天下的王明允王节度?!”

“正是!”既然已经被对方猜到的身份,王洵也不遮掩,笑了笑,大声承认。手里的横刀却依然举着,随时都可能指向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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