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全集》第449/495页
换句话说,是王洵拿其自家的脑袋做赌注,赢回了战场所有人的命!这份情谊,可真是无法言谢了。想到这儿,王思礼整了整盔甲,重新长揖及地,嘴唇颤抖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都是军中汉子,就别那么婆婆妈妈了!”明明年龄只有王思礼的一半儿,王洵却好像比对方多活了好几十岁一般,微笑着摆摆手,非常练达的表态。
“末将遵命!”王思礼抱了抱拳,以属下之礼,向官职与自己同级的王洵致敬。然后快速转身,大步走向战场其他幸存者:“大将军有令,所有人立刻整队。”
“大将军有令,所有人立刻整队!”吕崇贲等人亦对王洵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起扯开嗓子,将王思礼的命令传遍全军。
还在战场翻检、寻找着的将士们楞了楞,迷惑地抬起头,不知道该不该听从这道命令。尚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没找到,他们不想这么快就放弃希望。
同样是刀尖打过滚的人,王洵怎能不明白大伙此刻的心思。略一斟酌,便大声命令道:“李将军,你带着本部兵马负责打扫战场。凡是有一个口气儿的人,全都不要抛下。已经确定阵亡的,暂且让他们入土为安。尽量记下他们的名姓,待日后有了机会,再请朝廷拨款重新将其厚葬。”
“诺!”听王洵把善后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李光进立刻大声回应,带领本部千余弟兄迅速走向战场。
他本来就是个人精,否则也不会得到房琯的赏识,被派出独挡一面儿。一边走,一边扯开嗓子向战场的众人喊道:“弟兄们放心离开,这里交给我们了。李某可以对着苍天大地起誓,绝不放弃一个活着的弟兄。也决不让一个战死的弟兄曝尸荒野。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弟兄们放心离开,这里交给我们了。我等可以对着苍天大地起誓,绝不放弃一个活着的弟兄。也决不让一个战死的弟兄曝尸荒野。”什么人带什么兵,李光进的嫡系也个个都是精灵鬼,也扯开嗓子,将自家主将的承诺一遍遍重复。
徘徊在战场的将士们听见了,心里头感觉稍稍好受了些。陆续站起身,缓缓走向重新树立起来的大唐战旗下。王思礼派出得力部属一边重新将大伙编队,一边清点幸存者人数。反反复复统计了好几遍,才叹了口气,走到王洵身边,低声汇报:“把所人都算,只剩下八千来弟兄!其中还有三千多是重伤号,若是不能得到及时医治,恐怕,恐怕……”
他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为了取得数量的绝对优势,房琯想尽了一切手段扩军。但相应的附属队伍,后勤物资,却基本能省就省。没有足够的郎中和医药,重伤号们就只能凭借身体硬抗。抗不过去,就只有等死。抗得过去,恐怕也会落下个终身残疾。
“先退到安全地方再说。我会尽力从安西军那边调配些郎中和药材过来!”王洵没有时间在细节耽搁,想了想,继续命令。
王思礼行了个礼,再度转身离去。片刻后,整支队伍缓缓移动起来,沿着黄帝陵下的官道,慢慢朝西北方撤退。王洵又命人将李光进叫到自己身边,仔细叮嘱了一番。随即策动战马,带领麾下骑兵跟在了王思礼等人身后。
沿途的村寨经过叛军和唐军的来回争夺,多半已经彻底废弃,只有少数几个豪门大姓的堡垒,因为善于审时度势,还暂时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孤零零的,愈发衬托出周围的荒凉。
早就听闻了唐军溃败的消息,大户们难免想给自己寻一个重新投靠新朝的投名状。然而看到了队伍最后那支衣甲鲜明的骑兵,又谨慎地放弃了落井下石的主意。反倒主动拿出一些粮草、药材来“犒师”,以免唐军将战败的怒火发泄在自家头。
虽然这些犒师物资对整支大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至少于一定程度,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一路不停地有重伤号支撑不住死去,最终,大部分人马还是平安退进了洛交城。
洛交城的郡守早已吓得弃官而逃,城内的兵卒、百姓想投降找不到牵线人,想据守找不到领头者,乱哄哄的,六神无主。王思礼又花了一整天功夫,才勉强恢复了城池的正常秩序。然后才想起途中听说的某个传闻来。小心翼翼地走到王洵面前,满脸愧疚地询问:“卑职听人说,大将军为了救我等脱险,当日曾经与崔乾佑约定……”
“明天一早,我会带着安西弟兄再度前往黄帝陵赴约!”,王洵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致歉。
“可,可是,可是眼下大将军只有五百骑兵!”王思礼想了想,郑重出言劝阻,“大将军是为了救我等,才不得不跟崔乾佑约战。这种约定本来就属于疑兵之计,大将军没必要遵守!哪怕您为此受到星点儿伤害,王某之罪,可就当真是百死莫赎了!”
关于毁约的事情,王洵也曾经想过。然而他却突然想再冒一次险。这一仗唐军输得太惨了,如果让崔乾佑乘胜追来,恐怕即便自己去了灵武,也无法保下那个苟延残喘的小朝廷。
所以,他必须再试一试。哪怕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哪怕心里对灵武小朝廷有多少失望。笑着摆了摆手,他对王思礼说道:“哪里的话!王某既然跟他有约在先,当然不能随便反悔。至于输赢,胜败乃兵家常事,尽力而已,没必要太放在心!”
酒徒注:快咳嗽死了,谁有办法止咳?
第四章 光阴 (一 上)
坐在坊州城的刺史衙门内,崔乾佑焦躁地将桌面上的几份密报翻来翻去。
密报上的内容他早已经熟悉得差不多能倒着背了,却依旧不甘心地想从其中找出一些隐藏的东西来。为将者讲究“知己知彼”,如此方能做到“百战不殆”。可眼下,对手的一举一动都好像隐藏在迷雾里一般,让他实在找不到半点儿自信。
太古怪了,那个年青的对手行事处处都不遵循常规。完全不像他的老师封常清,凡事都讲究谋定而后动,堂堂正正,让对手可以看清楚他的行动却找不出任何破绽。
自大、冲动、赌徒般的喜好孤注一掷,几乎所有为将者不该有的缺陷,都出现在此子一个人身上。可你又无法说他是滥竽充数,毕竟三日前,人家凭着一通乱拳打倒了老师傅。先以五百铁骑直指自己的帅旗所在,然后又以千把散兵游勇用战马拖着干草在远处来回跑,佯装数万大军。硬是逼得自己在怀疑他使的是疑兵之计的情况下,也鼓不起拼个鱼死网破的勇气,不得不选择暂避其锋缨,把已经到了手的战果硬生生交了一大半儿出去。
接下来此子的动作,更令人看得眼花缭乱。按常理,既然欺诈得手,自然要远远逃开,所有的承诺和约定,都不过是诡计的一部分,无需遵守,也没必要遵守。然而,这小子居然又派了一个叫李光进的小家伙,重新收拾好了房琯先前逃走时遗弃的军营。并且最近两天,不断有人从营门口进进出出,仿佛大队兵马正在入驻一般。坊州城派出打探消息的斥候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李光进的人追着屁股撵出老远,根本没机会探明军营里边的虚实。
莫非他真的准备如约前来跟老夫决一生死?!怎么看,崔乾佑也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封常清是个君子不假,可封常清也没傻到明知道没有胜算,也要上前送死的地步。更何况这样的死亡对大局毫无意义!
莫非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救回去的那些残兵败将身上?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崔乾佑不断地摇头。当日一战,唐军中的菁华被房琯葬送了个干干净净。光是都尉一级的将领,就阵亡了一百多位。失去这些军中骨干,整支队伍就成了一盘散沙。即便古代兵圣再世,也没可能,于短短三日之内让队伍重新振作起来。
除非,除非他手中还有别的凭仗。比如另外还有一支大军星夜兼程地往这边赶。这种可能很小,但也不是一点儿也没有。就在收兵回城的当日,崔乾佑就派了信使去指责孙孝哲,质问他因何疏忽大意,将本该被挡在泾水以西的安西军放到了坊州战场上来。谁料信使只走了一半儿的路,就掉头返回,同时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长安城内有残唐余孽作乱,孙孝哲被迫回师平叛!”
由于路途遥远,孙家军的具体回师时间,手下的斥候们还没探听清楚。但按照路程估计,崔乾佑惊诧的发现,孙孝哲与王洵两人竟然非常默契地走了个前后脚。这真的是巧合么?还是双方彼此之间私下里有了什么勾结?如果孙孝哲不甘心让崔某独得扫平灵武小朝廷之功,而故意放安西军东进的话,情况恐怕就复杂了。
想到有可能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上一刀,崔乾佑就觉得头皮发乍。大燕国内部的情况,目前也已经到了诡异的地步。洛阳那边有消息传出来说,雄武皇帝陛下因为思念被杀的长子,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频临崩溃状态。而在立嗣问题上,皇帝陛下身边的众人又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以右相严庄为首的文臣一系,支持晋王庆绪。而后宫诸多嫔妃和居住在洛阳城中一干外戚,却认为晋王行止木讷、说话口吃、毫无人君之相,极力煽动安禄山立幼子庆恩为皇储。双方每日明争暗斗,令很多手握重兵的武将都无所适从。
这个节骨眼上,崔乾佑绝对不能因为自己捕风捉影的推测,就向朝廷上本弹劾孙孝哲。那样做,除了给自己多树一个政敌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为平衡计,朝中诸位权臣绝对不会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把孙孝哲撤职查办。而即便他收集齐了足够的证据,趁着立储之争的机会,孙孝哲也有足够的办法逃脱惩罚。
所以,崔乾佑只能加倍小心,如履薄冰。既要早日完成雄武皇帝陛下交托的任务,建立不世功勋。又得提防着同僚心怀嫉妒,暗中与敌人勾结在一起设圈套等自己去钻。这使得他面对完全不按常理行事的王洵之时,倍感艰难。总想着对方其实没什么实力,当日能惊走自己完全是歪打正着而已。又总怀疑对方其实还藏着什么后招、绝招,只要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陷阱,尽毁半生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