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全集》第88/495页


“好,好,好……”老者听得甚是高兴,伸手推开窗子,冲着外边喊道:“停,别打了。剩下的先记账。把她送到虢国夫人府上,半年后再接回来!”

“诺!”昆仑奴们答应一声,拖着脊背已经被抽得血肉模糊的小婢女退了下去。屋内屋外瞬间又恢复了寂静。另外一名小侍女手握着毛巾,身体不断地颤抖,颤抖。

“怎么,你也想挨几鞭子尝尝味道?!”疯狂老者回过头,两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啊!”小侍女像受惊的雌鹿般跳起来,抓起毛巾,在老者枯树般的身体上四下抹拭。“笨!”老者一巴掌将其拍出老远。亲手从托盘里抓起另外一片毛巾,赤裸着走到靠着墙的多宝阁前,拿出一瓶剑南道进贡的烈酒。向毛巾上洒了半瓶,然后大步走回毡塌前,将润了酒的毛巾向虢国夫人的后背抹去。

“啊――啊――啊――”又是一串婉转哀鸣,夹杂着无尽的痛楚与诱惑。老者再次兴奋起来,三把两把将虢国夫人背上的血迹抹干净了,然后丢下毛巾,向一旁伸开鬼爪般的大手,“来!”。

这回,小婢女终于变聪明了些。从脚下的托盘里拿起一只琉璃瓶,拔出塞子,迅速递了过去。“嗯!”老者满意地点了下头,用小拇指从瓶子里勾出一点点黑绿色的染料,小心翼翼地涂在钢针刺出的痕迹上。一边涂抹,一边自言自语,“焦骨牡丹,懂么。原来那几根枝干怎么看都缺了一点神韵,而今天新刺的这一段残枝,却恰恰弥补了先前的不足!”

“王爷也说是好的,一定就是好的!”虢国夫人疲惫地笑了笑,温声细语地回应。背上的牡丹图案,她自己也曾对着镜子检视过。的确纹得巧夺天工。而这个历时两年都没有彻底完成的牡丹图,带给她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屈辱。

“那老家伙,还能蹦?几天,就算为了咱们杨家,你迁就一下他算了!”第一次被此人折辱后,哥哥杨国忠如是劝告。

从此,牡丹花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片花瓣,都是为着同样理由。

然而,老者却迟迟没有死。从两年前一直活到现在,越活越精神,越活越疯狂。“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就用那把宝剑!”望着锁住自己双手的漆黑色铁链,虢国夫人展颜微笑,这一刻,笑容居然无比地娇媚。

背后的焦骨牡丹渐渐成型,疯狂老者手中换了另外一只玉瓶,一边用手指勾出艳红色往虢国夫人背上的针孔里边涂,一边笑着说道:“小娼妇,就你会说话。念在你今天陪老夫作画的份上,老夫就教你一个乖。我们李家可以跟臣子共享权力,却不会共享江山。你哥哥不是个笨蛋,你把老夫的话带给他。他自然会懂!”

说罢,信手涂上最后一抹,刹那间,有树焦骨牡丹,绽放得令人目眩神摇。

注1:古代歌舞伎和娼妓身份差别很大。歌舞伎多是卖艺不卖身,有点儿现在女明星的味道。所以白荇芷虽然出身风尘,一样看不起平康里的娼妓。

第六章 惊蛰 (八)

看见崇仁坊内那座熟悉的宅院,王洵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四个多月前,坊子里的枫叶正红,而现在,干枯的树梢头却透出了隐隐绿意。仿佛一觉醒来,秋天和冬天就都过去了,天宝十一年的春天悄然而至,谁也没听见她的脚步。

季节不是昨日的季节,少年也不再是昨日的少年。人总有一天都会长大,无论他长得快,长得慢,长得是否情愿。

初入军营的那几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放弃受训,卷铺盖逃回家,继续过那种混吃等死的日子。而现在,那些看似很艰苦的训练,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每天早晨不起来跑上几圈,他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门房王福见少主人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迈步,还以为他又喝多了,伸出大手,用力扶住少主人的胳膊,“小侯爷,您往这边。紫萝已经烧好了醒酒汤,马上就能给您端来!”

“去,你闻闻我身上有半滴酒味儿没?”王洵没好气地推了对方一把,低声数落。

“嘿嘿,嘿嘿!”王福也发现自己马屁没拍对地方,讪讪笑着,却不肯把胳膊收回,“这边,这边,今天早晨听说您回来,主母亲口吩咐我等铺的地毡!”

听到对方的提醒,王洵才意识到,从父亲过世后就很少开启的宅院正门敞开着。有一条猩红色的地毡,从院子里铺出来,一直延伸过了上马石。看阵仗,比前些日子迎接封常清来访还要郑重些,楞了楞,顺口问道:“有客人来么?谁?”

“没有啊?这不是为了迎接少主您回府么!主母吩咐下来的,小的们可忙活了一阵子呢!”仅仅通过几句话,王福就发现少主人已经比半年前成熟了许多,不敢怠慢,笑着解释。

“我又不是什么贵客?这么张扬做什么?”闻听此言,王洵又是一愣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很多邻居家的小厮,正在朝这边探头探脑。

“这哪是张扬啊。小侯爷您现在可是正七品归德中侯!”王福摇摇头,陡然将声音提高了数分,唯恐邻里们听不见王洵现在的品级。“照这个升法儿,等到训练结束,最起码能实授个游击将军。咱这崇仁坊里,可是有些年头没出将军了!”

“就知道说嘴,也不怕别人笑咱们不知进退!”王洵笑着啐了一句,抬腿迈上地毡。云姨的想法他已经能理解一点了,这个家,的确需要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来支撑门面。只可惜,自己领悟得太晚,若不是受到宇文小子入狱这件事情的刺激,说不定现在还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

“咱们这才哪到哪?”一边骄傲地左顾右盼,门房王福一边笑着跟王洵闲聊,“坊子最里头那个老史家,去年不过出了个小生徒,照着中进士还十万八千里呢,就张灯结彩庆贺了好几天。跟您这堂堂的七品中侯怎么比!今天早晨,他家的老管家上赶着跟我套近乎,我连都头懒得回……”(注1)

“也不知是谁,去年站在人家门口眼巴巴地看了好几天!”王洵撇撇嘴,笑着打趣,心中却也有些得意,脚步越来越轻飘起来。

即便是再不思进取的父亲,也希望儿孙能走正途。崇仁坊这一带,开国勋贵住了一大堆。可这一辈后人中,却是不争气者居多。有人在京师的学堂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辈子与进士无缘。有人走门路捐了散职,却没能力补上实缺,整天穿着身没有任何标记的绿袍硬充大头蒜。像王洵这种吃了军营的苦,并很快得到升迁者,的确已经堪称是凤毛麟角了。(注2)

在自家很少使用的大厅里,云姨早就等得不耐烦。听见王洵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过来,忍不住就想迎出门,想了想,又强迫自己坐稳,摆出一幅正襟危坐的架势。

王洵包容地笑了笑,上前几步,屈膝拜倒,“姨娘,我回来了!”

云姨立刻向被火星烫了般跳起,双手将王洵的胳膊拉住,“这是干什么?回来就回来了呗。好端端的,你拜我干什么?”

“这几个月,每每想到姨娘的教诲,心中都不胜惭愧!孩儿不孝,就知道惹是生非,如果没有姨娘照应着……”王洵顺势起身,笑着回应。场面话说到一半,心中突然动了真情,鼻子一酸,眼泪立刻盈了满眶。

“你这孩子,怎么尽说这些,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云姨那里早就已经撑不住,眼泪滴滴答答淌了满脸。四个多月,时间不算太长,却是王洵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家门。第一次脱离了她的羽翼庇护。

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从小带大。如今孩子终于有出息了,做娘的心里如何能不高兴?即便将来见到他阿爷和他亲娘,也可以跟对方有个交代了。我没有辜负你们的嘱托,我把这个孩子养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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