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全集.com》第26/641页


“你婉拒刘沼的那一次,他本就不是诚心而来,你敷衍两句,他也就去了。而此前圣人虽征召数回,但往往都是秘书省派员下来,此次居然是差遣五品以上官……唉!”卢鸿轻轻摇了摇头,旋即将白麻纸诏书递到了杜士仪面前,“这一卷征书,你也不妨看一看吧。”
杜士仪此前在身后只约摸窥见其中寥寥数语,此刻卢鸿既然允准,他连忙双手接过,旋即徐徐展开。从头到尾看完了这短短的诏书,品味着其中字句的深意,他忍不住也是心中一沉。
从学大半年,卢鸿的性子他已经很清楚了,淡泊名利有教无类,闲时召集学生问难,诗文集会,乃至于与一众友人互书诗文唱和,书画娱情,对于史话中那些明君贤臣治国之理也很有自己的见解,但对于官场名利却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不应征召并不是矫情,而是真心。
想到这里,他便将诏书交还了回去,见卢鸿揉着眉心满脸疲惫,他知道自己此时留着也劝慰不了什么,当即便辞了出来。出了草堂,得知卢望之仍然没有回来,他不禁眉头紧锁,回到屋子里抄了许久的书也仍然不能平静心情。
直到傍晚时分,卢望之方才赶了回来,得知自己不在的时候竟有天使莅临,这位素来散漫不拘礼节的大师兄亦是一时眉头紧蹙。而宋慎侯晓等人先后返回,对于这再次送到草堂的征书,竟都有些一筹莫展。几个人汇集草堂商量对策之际,既有人劝解卢鸿勉为其难应征,也有人坚决认为不当应征,一时各据其词争论不下,只有卢望之和杜士仪始终一言不发。
这一夜,也不知道草堂中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因而大清早杜士仪顶着黑眼圈出来,一眼看到卢望之亦是眼圈青黑,两人你眼望我眼,卢望之便笑了起来:“没想到连聪明绝顶的小师弟也成了这样子……别想这么多了,总而言之,昨夜我服侍卢师安寝,他已经做了决定。既然之前一直不应征召,没有如今因为诏书严厉,就勉为其难应召的道理。当今圣人诛逆韦复社稷,雄才大略,应不是那等无心胸之人。”
话虽这么说,这一日卢鸿亦是照常开讲《礼记》,然而,杜士仪总觉得心里放不下。午后时分,他站在冰层融化,水流比起雨季却大为不如的瀑布前头,抱着双手微微发呆,直到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他方才转过头去,却是看到一行人从山路那边行来。
他本以为又是李林甫那一行,可细细一看,只见最前头的那人大约二十出头,身材粗壮魁梧,一身土黄布衣,身后其他人亦是服色整齐,看上去更像是豪门仆从。果然,不多时,便有人大声嚷嚷道:“东都永丰里崔家来人给卢师送年礼了!”
得知是久未有音信的崔俭玄派了人来,杜士仪自然立时赶了过去。不过,卢望之却比他早到一步。得知回了东都的崔俭玄这次派出的不是寻常从者,而是让自己的乳母之子苏桂领着五六心腹前来送年礼,杜士仪立时忍不住和卢望之对视了一眼。两人也不再追问其他,当即把苏桂领到了卢鸿的草庐。而苏桂在恭恭敬敬致以问候,以及送上那些各色礼物之后,登时毫不迟疑地说出了此行最重要的另一个目的。
“卢公,卢郎君,杜郎君,我家郎君差遣某前来草堂,一则是问候送礼,二则是为了这些天发生的变故。去岁年底,姚公连番上书请辞,并举荐了宋都督代己。此后,姚公和源公一并罢相,而宋相公和苏相公已经拜相。圣人原定年初巡幸东都,谁料想太庙祭室却突然崩塌,经姚公上书劝解,方才按计划巡幸东都。为此姚公虽致仕,依旧五日一朝荣宠依旧,就在日前还上书奏请各州县多举忠良贤才。尤其是山野草泽多有贤才隐者,应征召授官,以求再无人才遗漏。”
一听这话,杜士仪登时眉头一挑:“莫非是提到了卢师?”
“正是。”苏桂点了点头,随即恭恭敬敬地说道,“虽则两京附近,隐居山野的高士众多,但若论声名,无过于卢公。听说姚公奏疏一上,便有人提到了卢公,故而圣人立刻下了征书。”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直言说道,“我家郎君回了东都之后,因前来求学于卢公的事人尽皆知,慈惠坊姚家大郎还亲自来探问过。后来吾家郎君得知圣人打算下诏征隐士,本就急着想要赶回来,谁知道太夫人却突然病了,最后郎君不得不以送年礼为由,派了某前来报信。”
“十一郎有心了……昨日,圣人的征召诏书就已经来了。”
苏桂听了卢鸿这话,一时大讶,见杜士仪满脸苦笑,卢望之亦是眉头紧皱,他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不过,该带到的话已经都带到了,他行过礼后便知机地提出告辞。杜士仪扫了一眼卢望之,便起身把苏桂送了出来。到了草庐外,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郎君差遣你来之前,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苏桂仿佛早知道杜士仪会有这一问,四下里一看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杜郎君,我家郎君说,书信不便,只能带口信。事已至此,他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回返。您得劝一劝卢公,此前已经辞过三次朝廷征召了,这次倘若再辞,恐怕朝中会有非议,保不准还有人会借此为难,还请郎君多多劝说,请卢公其勉为其难应命。
这次前来征召的使者李林甫是右武卫大将军彭国公李思训的侄儿,宗室子弟,年纪虽不大,可不少公卿都为其姻亲,那些王宅公门之中,他也都是座上客。此人应命而来,若有不成,回去之后必然会在朝中显贵面前添油加醋,对卢公极其不利。郎君还说,此行随某同来的人,留下二人随侍卢公左右,以便日后侍从前往东都。”
听了这话,杜士仪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崔俭玄尽管对读书听讲兴趣不大,但对卢鸿却颇为敬重,如果不是被家中绊住,凭着这家伙的性子,溜都能溜出来,决计不会一去不复返。算算当今天子李隆基登基已经好几年了,如今甚至连姚崇都说罢相就罢相,足可见天子权威之重。若是要强征一个隐士,个人意愿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不过,崔俭玄派人通风报信是正常的,可能够分析得如此丝丝入扣,仿佛不像是他印象中那位崔十一郎。
当着苏桂的面,他自然不好表露出如此诧异,点点头后,又让苏桂给崔俭玄带去口信,道是自己会见机行事,等到苏桂留下两人,他远望着那崔氏一行家仆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不禁若有所思地又出起了神。就在这时候,他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可是十一郎给你带了什么口信,让你这么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见杜士仪扭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即沉默不语,卢望之不禁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如此!你和十一郎平日里就形影不离,现如今他派了人来给卢师通风报信,少不得会额外嘱咐你什么。不过,你也不要杞人忧天。天底下有的是雄心勃勃,一心想着青云直上一展抱负的人,也有一心只求钻研学问有教无类的人,卢师便是后者。朝中风云如何,和山野之人无干。”
见卢望之说得这般简单,杜士仪不禁笑道:“大师兄真豁达!”
“不是豁达,无欲则无求。卢师亦是如此,周旋朝贵之中,仰人鼻息度日,如此生活,卢师是决计不愿意去过的!”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虽说我很想附和大师兄,但今次之事,恐怕无法如此简单善了。”
杜士仪苦笑一声,随即便大步回了草庐。见主位上怔忡歪坐的卢鸿看也不看旁边堆着的各色盒子礼物,他便在其面前跪坐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卢师屡辞征召,海内传为美谈,然弟子斗胆请问,卢师辞征辟,如今已经几次了?”
卢鸿尚不及回答,杜士仪身后进来的卢望之便代为答道:“不算此次,前后已经三次了。”
“不错,已经三次。三次婉辞,圣人却不以为忤,今次再度使人持币礼征召,传扬开来,人皆会说圣人求贤若渴,而卢师极有可能却会背上恃才傲物之名。更何况今次征书措辞不比从前,而且朝中风云变幻,山野之人也未必能够独善其身。卢师虽淡泊名利,但正如诏书以及那李林甫所说,礼有大伦,君臣之义,不可废也,若一味推辞,异日难免有人以此相责
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杜士仪知道卢望之也进了屋子。抬头见卢鸿面露郑重之色,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此刻受了征召前往东都面君,卢师大可在御前坚辞出仕!如此一来,不但圣人明了卢师心志,天下人亦会明白卢师的为人。”
卢鸿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身前那上缘早已被磨得极其光滑的凭几,轻轻点了点头:“也罢,那就去吧。不过,你既然此前已经辞之以我去年行过金针拨障术,冬日又病过一场,那便暂且拖着,能拖过今年最好。否则,如今草堂各方学子都已经回来了,若是让他们一番奔波白费,岂不是耽误了他们的课业?望之,你到时候随我同行。至于十九郎……”
“还请卢师届时也允准我一并同行。说起来,我和十三娘离乡久未归,趁着此次前往东都,到时候我还想带她顺便回长安一趟。”

第五十一章 人心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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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中,吴九见杜士仪随手翻着那一本本厚厚的账簿,心里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生怕其从中挑出什么错处来。许久,他才看到杜士仪抬起了头,合上那最后一本账簿,看着杜十三娘说道:“也就是说,这三个月间,刨除必要的成本,所得是二百贯?”
“是,阿兄。因为此前是过年节的关系,接下来应不会有这样好的所得了。”
“嗯。”
杜士仪若有所思地冲着吴九点了点头:“这样,我已经让田陌给崔明府送了信,你把其中一百贯送去县廨给崔明府,就道这一百贯是偿还崔十一郎当初借出的本金,请他代为送回东都永丰坊崔家。那余下一百贯,你给我设法换成金子。接下来租约还剩三个月,再有产出,你还是将其中一半先送去给崔明府处,权当是崔十一郎的利钱。”
吴九在县廨应奉多年,浑身消息一点就动,再加上这几日登封县城内也传出了一点风声,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郎君,听说圣人下书征卢公,可是真的?”
“没错,不过卢师如今大病初愈,得休养一阵子,到时候我也要随着一块去东都。”见杜十三娘满脸的意外,杜士仪便笑道,“十三娘,我已经请了卢师允准,出行的时候也会带上你。若是回头万事顺遂,我们就再回关中一趟看看。这一出来便是一年多,连樊川家中如何我都快要忘了。”
“啊!”
杜十三娘固然喜出望外,吴九亦是吃了一惊,随即明白杜士仪要兑黄金却是为了去洛阳后的开销,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此前杜士仪替他还了那笔险些把他逼死的债务,要说不感激那自然不可能,可从自由身到为人奴婢,他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更何况那酒肆的生意如今要多红火有多红火,可所得与他再不相干。相形之下,他在那五百口猪上也不知道投入了多少,到头来辛辛苦苦只是一场空。就在他低头气闷之际,突然耳朵又捕捉到了一句话。
“接下来那三个月的营收,除却送一半去崔明府那儿,剩下的一半,便是你的所得。”见吴九一下子抬起了头,脸上赫然写满了难以置信,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此前你想来也投入了众多本钱,该受的教训也已经受了,那些钱也是你该得的。等我出发去东都之际,便到县廨给你放良文书,那时你就是自由身了。”
倘若说最初是难以置信,那听到放良文书四个字,吴九更是觉得犹如梦中。须知如今小康之家也往往蓄上一二奴婢使唤,终其一身都是主家之人,至少他几乎不曾听见有哪家放免过奴婢的。他当初签字画押之后,就没奢望过此生还能豁免。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见杜士仪丝毫不像是说玩笑话,他心头一热,不禁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本能地磕了几个头。
“郎君恩重,某无以为报……某虽粗人,却还知道忠义道理,此生当竭力随侍左右听候差遣,绝不敢求郎君放免。”
“随你吧。”杜士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只自己好好思量就是。倘若今次错过,他日你但求放免,我却未必答应了。好了,我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去吧。”
等到吴九毕恭毕敬又磕了一个头后起身告退,杜十三娘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兄,缘何又不要他了?”
“留一个三心二意的人,还不如不留。所以,等他想清楚了再说。”杜士仪看着攒眉沉思的杜十三娘,忍不住又和从前一样,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这些事情你不用去想,卢师说是要应征,但恐怕要拖到年底甚至明年了。与其思量这些,你倒不如想想自己喜欢吃什么,这春天一到,正是播种时节,田陌前几日到草堂来送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对我说要多垦几分地出来,除了种菜蔬之外,他竟还打算种些小麦。”
见杜十三娘点了点头就立时叫上竹影出去了,杜士仪这才来到东屋,在自己当初只能一动不动躺着的那张竹制卧床上躺了下来。他一只手缓缓转动着手中铜胆,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那历经多年光滑无比的床沿,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初自己挣扎不能的一幕。
一晃一年多过去,随着他做的一件又一件事,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已经日益增加,更何况,他可不是从前那个杜十九郎!
当李林甫带着从人如约在三日后到访,得知卢鸿身体尚未大好,兼且草堂弟子众多,需得徐徐安排,动身之日如今无法确定,但却准备了一份奏疏请其代为转奏,他虽说有些不悦,但想到此前那几趟下征书的官员都是无功而返,他思来想去也就姑且答应了。毕竟,即便他觉得此行手到擒来应该理所当然,可卢鸿从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婉辞过征书,万一固执劲再犯,他若是真的强征而惹恼了人,这一趟扑空回去,必然少不了会遭人中伤。与其如此,还不如如实复命,如此天子恼的也不是他。
想来卢鸿也是海内名士,决不至于出尔反尔!
李林甫这一走,那些背井离乡前来求学的其他学子,也都从最初得知天子征召时的兴奋和激动中回过了神来。毕竟,倘若卢鸿就此出仕,他们再到何处方才能访求到如此学问精深却又有教无类的师长?因而,当这一天卢鸿在草堂中为弟子们讲课的时候,捱到一堂讲完,忍不住就有人嚷嚷了一句。
“卢师不能辞征不往吗?”
这一言起头,自然少不得有人附和,但也有人讥刺道:“天子征书,岂是说辞就辞?我等学业固然重要,但总不能不顾卢师为难!”
此说也激来了众多应和,眼见众说纷纭,卢鸿少不得举了举手,见底下渐趋平静,他便微微笑道:“我如今身体尚孱弱,就是启程前往东都,也应在年底或是明年,更何况顶多数月便回,届时仍会开堂讲课,你等不用担心。”
听到下头传来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欢呼,他又含笑说道:“治国平天下,非我所能,但日后若你等之中能出几个经天纬地之才,能够辅佐天子,为政一方,那我为人师长,便能心满意足了!”
等到那一阵轰然应诺渐渐止息,他方才继续说道:“正因为学海无涯,我至今尚未体味到学问真谛,尔等也不可稍有懈怠。从即日起,草堂将常开问难,不论我及尔等,彼此印证所学,必然都能够有所精进!”
“谢卢师教诲!”
尽管天子征书一度在草堂引来了众多议论,然而,卢鸿表示会应征前往东都,却不是现在,得等到身体养好,更勉励上下弟子潜心向学,草堂中顿时一片蔚然成风的好学氛围。每五日的问难更是由诸学子将近日疑难一一书写于纸上,届时汇总一题一题提出,不拘谁人都可踊跃解答,错者不论。因而,每次说是两个时辰的问难,一度都会延长到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自旦达夕,甚至时而会自夕达旦,一时人人获益匪浅,自然更加乐此不疲。
转眼间便是三月,崔俭玄和裴宁先后让人送了信来。崔俭玄在信中言简意赅地说,自家祖母病势沉重,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回返;而一贯冷傲的裴宁也同样是陷入了麻烦,信中道是兄长给自己定下的未婚妻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因而身陷洛阳无法回返,很是表了一番歉意。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纸卷上的字无不是力透纸背,谁都能看出两人对于没法归来的郁闷。
尽管少了个常常语出刻薄,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的朋友,又少了个面冷心热,严格却助益匪浅的三师兄,但既然两人回不来,杜士仪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充实到紧张的日子。抄书、听讲、问难、琵琶、乐理、骑马、练铜胆、跟四师兄爬山,再加上还要回去探望杜十三娘,他几乎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然而正因为如此,他几乎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蜕变。
这一日正值月末,因草堂中又要采买炭米,他便和卢望之带着两个崔氏家仆前往登封县城。甫一进城,沿着城中那条南北向的嵩阳街尚未来到坊市,杜士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继而就是嘹亮的大喝。
“圣人下诏,大赦天下!”
闻听此言,杜士仪忍不住和卢望之交换了一个眼色。情知登封县廨前的告示牌必定会贴出这大赦诏的内容,一行人少不得先折往了县廨。果然,告示牌前已经挤满了人,县廨的刀笔吏贴好了榜文之后,便大声说道:“圣人诏命,大赦天下罪人,唯谋反大逆不赦;河南府免租庸调一年;河南府及河北道去岁遭水灾以及蝗灾各地,无用交纳今岁地租;武德贞观旧臣子孙无官位者,令各方官府访求后人上奏;隐逸山林名声显赫却不愿出仕者,州牧上奏举荐!”
那一句句原本对仗整齐的骈文诏书被他这一解释,拥挤在那儿的人们一时间都听懂了,四处立刻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杜士仪想起此前公孙大娘说起前年蝗灾之后并未减免赋税,疑因姚崇一时私心所致,如今尽管这减税免徭的诏书虽来得稍晚了一些,但确实是久旱甘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苛政猛于虎,善政得民心!这一道诏命,可是德人无数,活人无数!

第五十二章车马碌碌向东都
时值盛夏,嵩山少林寺却依旧香火缭绕人气旺盛。已经是第二次来的杜士仪如同第一次一样,先是一面逛一面参拜了前头各处大殿佛堂之后,方才来到了塔林。熟门熟路找到了一旁那小屋,他却发现公冶绝正弓腰背对着自己,左手放木料,右手持斧,专心致志地劈砍着身前木桩上那一块块圆木。阳光之下,只见其左右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除了有力而简洁,更多一份行云流水。不知不觉,他就若有所思看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便只听得身前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可想来试一试?”
闻听此言,见公冶绝已经站直了身子,随手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布巾擦了擦脸,杜士仪便若有所思地走上了前。然而,看清了那一把平放在木桩上,斧背厚重斧身宽大,锋刃更流露出丝丝寒光的斧子,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公冶先生说笑了,恐怕我双手也未必提得起来。”
公冶绝似笑非笑点了点头,“果然读书人便是眼光不错,不至于像那些不自量力的游侠儿一般,看到什么都跃跃欲试。今日怎就你一个?你那个性子冲动的同伴崔十一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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