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全集.com》第44/641页


见杜士仪面露踌躇之sè,崔五娘便笑吟吟地说道:“潞州苗晋卿,虽则祖辈父辈官职不显,但他却是异数,文章诗赋皆为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宽和,最好与人为善,既然知道此前玉真公主便待你甚为亲厚,你又着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已经一举及第,再替你扬一扬名又有何妨?不是人人都像王泠然那般愣头青,也难怪及第到现在还在守选,纵使才高也始终无人赏识。就好比从前和你有些龃龉的那个柳惜明,姜四郎坠马被人送回东都之后,听说找了他几次麻烦,去岁京兆府解试落第,正打算今年再试。省试不举也就罢了,可若是解试一再落第,关中柳氏的脸面可都丢尽了。”
“原来如此,多谢五娘子告知。”杜士仪听出了崔五娘这言下之意,当即拱手谢道,“诗赋之道,重在灵机,却非平ri多试便有佳作。然史话经义,多看却常常另有所得。太宗陛下曾经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所以,诗赋做得再好,理政一方兴许错漏处处,而以史为镜,ri后若真的能一举登科,总结前人经验教训,却能少走无数弯路。”
崔五娘最初不过打趣,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委婉的提醒,可此刻听到这番话,她只觉得杜士仪身上赫然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自信。若是真的连京兆府等第都觉得困难的人,又怎么可能想到一举登科的今后?
“十九郎既然胸有成竹,那是我多虑了!”崔五娘颔首一笑,旋即便开口说道,“既如此,十九郎便自请百~万\小!说,我先告辞了。”
等到匆匆出了藏,崔五娘回头看了这座小楼一眼,想到前时还看到,杜士仪曾经拿着祖母亲自校注的《礼记》看得聚jing会神,她不禁沉吟了起来。这一走神,她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便险些和人撞在一起。直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嗔怪的声音,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阿姊!”崔九娘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有些恍惚的姐姐,伸出手来在她眼睛前头摇了摇,这才纳罕地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都险些撞着我了!”
“没什么,不过心里有些感
慨罢了。”崔五娘若无其事地理了理云鬓,随即方才说道,“你这是去藏?杜郎君如今正在楼中百~万\小!说备解试,你若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登楼搅扰他了。你早些回去陪陪阿娘,这服丧期间四处跑,被人看到了,难免要说你对仙去的祖母不恭敬。”
见崔五娘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崔九娘突然觉得满心狐疑。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座不高的两层藏,突然捏紧拳头轻轻砸了砸脑袋,可怎么想也不明白阿姊为何会对里头那个家伙如此厚待,便索xing忿然转身气冲冲去了。然而,她找遍家里也没找到崔俭玄,崔承训崔錡也是看到她就躲得飞快,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心里头那疑惑,终于径直来到了母亲的寝堂外头。
往ri崔九娘畅通无阻的地方,这一次却突然成了禁区,守在门口的傅媪只是温和而恭谦地摇头表示夫人和五娘子正在商量要事,不无坚决地将她拦在了外头。本就心里憋了一肚子疑惑的她哪里忍得住,下了台阶后望了傅媪一眼,她就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来。她带着婢女径直前往后头祖母那座已经空下来的寝堂,但到了后墙的小门处,她便不容置疑地吩咐男装婢女绿蝉和她换了一身衣裳,随即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又往母亲的寝堂去了。
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去门口碰傅媪的钉子,而是让另一个婢女云翘望风,自己竟是从寝堂后头那高高的栏杆翻到了那平台上。好在婢女的男装行动方便,她从小跟着崔俭玄一块骑马shè箭,身手也颇为矫健,轻轻落地之后,她便根据印象中母亲寝堂的格局,一点一点摸到了母亲和阿姊此刻应该所处的位置。然而,尽管北墙上开着四扇用于透光的窗户,可眼下窗户纸糊得严严实实,她又不敢冒头在窗户上留下影子,只能猫腰躲在下头竭力倾听。
“不可告诉真真……她是急脾气……”
“……可要委屈你……”
“……他若高中进士第……崔氏联姻……名正言顺……阿爷……”
尽管零零碎碎的语句听不分明,但崔九娘何等聪明,琢磨来琢磨去,很快就把那些碎片都拼凑了起来,一时面sè大变。尽管她还想好好听听究竟其中内情如何,可接下来内中只余母亲的叹气,以及对父亲身体的担忧,她也无心再听下去了,原路翻了栏杆稳稳落在地上之后,面对满面惶恐焦急的云翘,她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便带着人径直沿后墙小门离去。到僻静处和绿蝉会合换了一身衣裳,她狠狠咬了咬牙,竟是转身一声不吭地又走了,留下两个婢女在那面面相觑。
藏中,杜士仪看着那高高架子上一卷一卷的书,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这些天已经一一看过,并抄录了要点的书卷所在的那几个架子,轻轻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感慨时间不够。以崔氏藏书之丰,倘若他还像在草堂那样拼命抄书,只怕是白了头也未必能够完成这样的工作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所幸在草堂求学的期间,他已经把帖经所需的九经经义全都烂熟于心,如今只需抄录自己所需,自然比从前更有效率。
他微微一分神,耳朵突然捕捉到大门处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尽管没有回头,可背后有人欺近的感觉却做不得假。依稀察觉到人在距离自己不到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几乎是本能地,他握着手中那一卷书猛然横移一步,见背后那突然扑上来的人几乎一头撞在满是书卷的架子上,继而发出了一声痛呼,转过身来的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女子?会如此不明所以跑来的人,似乎只有一个崔九娘!
“你这个jiān诈的家伙!”崔九娘捂着磕痛的脑袋站直身子,随即眼睛喷火似的盯着杜士仪,老半晌方才满脸不忿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成ri里窝在藏有多勤奋用功,原来是为了吸引阿姊动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指斥让杜士仪顿时愣住了。见崔九娘那脑门上磕出了一道红通通的印子,不施粉黛的脸上赫然是气鼓鼓的愠怒,就连发髻松了都没察觉,他便挑眉问道:“九娘子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你对阿爷提了,但使来ri若登进士第,便要迎娶我家阿姊?”
杜士仪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他便随手把书卷放在一旁架子上,这才端详着崔九娘似笑非笑地说道:“虽说我不知道九娘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但我着实有些不明白,五娘子自从孀居之后,不少名门贵介子弟求娶,她都不曾答应再嫁,自然不至于看上我一个白身。而论年纪,五娘子比我年长好几岁,若是我真的向赵国公提出若登进士第便迎娶崔氏女,怎么也应该是你,而不是五娘子吧?”
眼见崔九娘被自己一句话噎得面上犹如煮熟的虾子似的一片通红,杜士仪方才收起了笑容:“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九娘子请回吧!”
“你……”
崔九娘几乎咬碎银牙方才迸出了如此一个简简单单的字,脸上反而更加红得发烧。偏偏就在这时候,她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九妹,你怎么在这儿?”大大咧咧闯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崔俭玄。他也没注意崔九娘脸上那表情,三两步到了杜士仪跟前,一把抓着人就往外走,嘴里还自顾自地说道,“快走,别整天在这做书呆子。吴九他们几个从岭南回来了!”

第八十八章万里奔波,启殡路祭
齐国太夫人杜德薨逝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崔泰之和崔谔之兄弟都在第一时间报了礼部,之后便解官守制,因两人一为黄门侍郎,一为太府卿检校御史中丞,俱是四品以上官,按照唐初开始的惯例,崔谔之身为幼子,又并非中书门下这样的实职,自然是就此丁忧出缺,而崔泰之却接到了夺情起复的诏命。
然而,崔泰之半个月内三接夺情诏,却又三次上书辞让,最终得以解职在家服孝。如今崔宅上下,除却崔泰之崔谔之兄弟二人以及子女之外,其余四房亦是替杜德这位长辈各服相应丧期,整个过年期间,崔宅便不曾有过燕乐,纵使家宴也是无肉无酒,就连仆婢往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仿佛比往ri轻了。
因而,头一次踏入这座簪缨世家大宅的吴九,显得很有些战战兢兢。而和他相比,一年之后再次踏入洛阳的石工杨综万就更不济事了。尽管此次护持他和吴九南下广东的两个崔氏家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一路上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他也知道杜士仪与崔家关系颇深,可踏入那座乌头门,继而又来到了那门前列戟的锦绣朱门前,他心里不由自主就紧张了起来。这种紧张因为听说崔家新丧了太夫人而显得更加剧烈,站在正门左侧门厅里头等候时,他甚至在想,拿着那些钱去买来那些端溪原石,然后千里迢迢送到洛阳来,杜士仪会不会突然变卦翻脸,让他从期望的顶峰跌回绝望的谷底。
就在境遇相似心思却不同的两个人苦苦等得心急火燎之际,和他们一块抵达崔宅之后先行入内通报的一个崔氏家仆终于出来了。大约是因为这一路奔波确实结下了几分情谊,也或许是主人出手赏赐颇为大方,他笑呵呵地冲两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家十一郎君和杜郎君要见你们。”
崔俭玄的书房在崔宅东南隅,三间屋子不曾隔断通透敞亮,但却没有寻常书房中那些摆放书卷的架子和瓷缸,东墙挂着雕弓,西墙挂着宝剑,当中的大案上垒着高高的一摞线装书,正是如今坊间书肆颇受士子欢迎的那种。可杜士仪上前随手一翻,却发现竟是一摞佛经,这让他不禁为之气结。
“你这算不算滥竽充数?”
“当然不算!”崔俭玄理直气壮地说道,“祖母在世的时候笃信佛门释道,我还替她老人家抄过佛经呢。如今她虽说仙去,但我平ri放两本佛经在案头读一读却还是应当的!”话虽这么说,在杜士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很快便干咳了一声,“反正人前说得过去就行了。能学得进去的东西,我在卢师那儿都已经学进去了,亏得我是跟你一样读了史话,其余经义我也不感兴趣。你也看见了,我对弓马剑术的兴趣还大些。你得承认,读书做诗我不如你,可弓马剑术的天分,你不如我!阿爷的爵位自有阿兄继承,他读书比我好,至于我,大不了上阵去搏一搏!”
“你以为打仗是切菜砍瓜?”
杜士仪暗想要是崔谔之和赵国夫人听到儿子竟然定下了这般志向,会是如何一副脸sè,可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了通报的声音,他也就没有再继续打趣下去。眼见吴九当先而入,后头的杨综万则是有些局促,他便笑着摆摆手吩咐两人不必多礼,等到崔俭玄在主位上一屁股坐下,他也就欣然坐了,又示意吴九和杨综万也坐下说话。
“听说你们来回路上虽有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
“是。”吴九连忙抢着答道,“因为山高路远,又怕路上不太平,带的东西更沉重,所以打听到接任宋相国任广州都督的刘都督和崔府卿有些交情,回程路上咱们就请他帮了些忙,由水路走了一程。幸好郎君要我们买的是端溪原石,如今端砚在岭南之地颇为风靡,价格不菲,若是收石砚,恐怕收不到多少,但原石就稍微容易些。杨兄又是jing通此道的石工,不但收了不少品质极好的原石,而且还带了两个在本地呆不下去的石工出来。”
此话一出,杜士仪顿时挑了挑眉,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石工采石艰辛,雕琢辛苦,可所得大头却都让那些卖石砚的雅斋给占去了?”
“郎君只说对了一半。”杨综万却不像吴九那般报喜不报忧,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声音苦涩地说道,“端溪石虽在关中河洛名声不显,但在岭南却颇受文人雅士喜爱,一
方上万钱并不出奇。所以,石砚素来是几家豪族垄断,石工千辛万苦采石雕琢,所得却不过温饱,我家阿爷便是因为采石摔断了腿却无钱医治,早早撂下我和阿娘去了。
阿娘死了之后,我就发誓不再为那些黑心的家伙采石雕刻,悄悄带着十几块藏下的jing品不远万里到了北地,谁知道却挨了当头一棒。若非郎君垂怜,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次我回去如此大张旗鼓,若非有崔府卿的名声镇着,又有广东都督府在,别说那些原石,那两个投奔我的石工恐怕也难能平安抵达。许是他们觉得我们既不是在岭南与其对着干,也就放了我们一马。”
“什么放你们一马!早知道有这些黑心的家伙,我就亲自写信给刘世伯,让他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见崔俭玄陡然之间迸出这么两句话,杜士仪不禁干咳了一声:“登封徐氏当年还不是一样跋扈?强龙不压地头蛇,有如今这结果已经很理想了。岭南之地是别人的地盘,但这河洛关中他们的手却伸不过来,井水不犯河水,仅此而已。既然你还带了两个石工出来,那便先行安顿了他们,把原石也先放着。我让大师兄捎了口信回去,过几ri我从东都请到嵩山的两个墨工也会回来,届时便可以试一试去岁我让他们制的墨是否与这端溪砚相合了。”
崔俭玄几乎想都不想便开口说道:“东都旅舍虽多,但一来贵贱不一,安全也说不好,二来不方便。我家横竖不小,多住几个人也不打紧。杜十九那边院子里更是几乎都空着,就住着他那个昆仑奴,你们都是他的人,不妨搬过来同住着,回头有什么事随传随到,省得还要四处找人……苏桂!”
他突然扯开喉咙叫了一声,外头一个彪形大汉立时进了书房,正是前次去过嵩山给卢鸿送年礼的崔俭玄ru母之子苏桂。
“你把他们带下去,就安置在杜十九的那院子前头。另外,派人去他们所说的地方接一下另外两个人,记住清点好东西,可别落下了!”
等到吴九和杨综万跟着苏桂下去,崔俭玄方才伸了个懒腰,突然看着杜士仪嘿然笑道:“若是墨与砚相合,你是不是打算回长安用这个做敲门砖?那些公卿大臣处送上一块,倒是对你去考科举颇有助益。”
“我可没那么败家子!”杜士仪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笑道,“要是单单做人情,我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崔俭玄安排了几个人住进杜士仪那院子里,别人浑然不以为意,听说此事的崔九娘却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如今满脑子塞得全都是杜士仪那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可瞧见阿姊一如往常,还是隔三差五出入藏,每次都逗留许久,杜士仪也是每ri深居简出泡在藏中,她怎么都难以相信相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然而,不论她怎么试图从母亲李夫人那儿套话,母亲都始终三缄其口,急得她一时团团转。可转眼间便到了二月二十五祖母下葬的ri子,从前头三天开始,家中上下便忙不迭地预备了起来,她一时间再没有时间去关注杜士仪。
启殡之ri,崔家再次吊客云集。去冠以纻巾帕头的崔泰之和崔谔之兄弟带着诸子以及崔庆之的两个儿子踉跄出来,依礼哭过之后,便是升灵柩,设祭奠。发引前五刻,只听第一通鼓声之后,柩车之前整整齐齐摆上了各sè明器。因齐国太夫人杜德诰封一品,计有引四、披六、鐸左右各八、黼翣二、黻翣二、画翣二,再加上方相、志石、大棺车等等,但只见正门前到乌头门那宽敞的院子给占得满满当当。
第二通鼓响,内外俱立,再次哭过之后,便是彻帷,以翣障柩。第三通鼓后,灵车这才进于内门外。随着设帷障升柩于车,又是祭奠哭礼,灵车方缓缓出门。其后崔氏阖族男女老少骑马坐车随灵车而行,当出殡的队伍从乌头门拐上长夏门大街时,早有事先得了吩咐的河南府差役维持秩序,沿途除了过路百姓伫立围观,崔家亲朋好友设下了一座座路祭。身为外客,骑马跟在杜十三娘和崔五娘崔九娘那辆牛车旁边的杜士仪也不禁为之动容。
须知当今天子从即位之初就推崇简朴,丧仪规模太大往往是要招人指斥的,所以崔家丧事并未大cāo大办,如今众多名门望族摆出了这许多路祭在出殡的路上,足可见那位逝去的长者深得人心敬意!

第八十九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清河崔氏这一支世居东都已经有些年头了,祖茔在洛阳平yin乡迁善里邙山之原。下葬这一ri,杜士仪便随着崔家人在附近崔氏捐资修建的一座寺庙jing舍中住了一晚,次ri方才启程回东都。然而,甫一回到永丰坊崔宅,他便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公孙大娘到洛阳了,明ri,也就是二月二十六ri,将于洛阳宣教坊安国寺演剑舞!
当初齐国太夫人亲口延请公孙大娘留家中教导家ji,然则却被婉拒,离开之后的公孙大娘辗转登封偃师汴州多地,最远足迹到过河北道,不到三年,名声更胜从前。因而,听说公孙大娘如今到了洛阳,崔俭玄看看身上那一袭扎眼的麻布孝服,随即便用手肘撞了杜士仪一记,待到拖着其一路到了自己的书房,他甚至来不及掩门便开口说道:“杜十九,我身上有孝,不好去见公孙大家,就不去了,你去一趟安国寺,至少也把当初公孙大家送咱们,咱们却没用上的那块铜牌还给人家。还有……”
“还有就是捎带一个讯息。”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前一后两个人便跨过门槛进来。前头的是崔五娘,后头那个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则是崔九娘。崔五娘缓步走上前来,轻叹一声说道:“公孙大家当初曾经禁不住九娘软磨硬泡,传过我姊妹几手剑舞要诀,奈何如今祖母新丧,我姊妹不好见她,杜十九郎请替我和九娘问候一声。另外,有传言说连宫中圣人也听说了公孙大家那赫赫之名,打算派人延请其入教坊教导内人,你对公孙大家言语一声,让她心里有个预备。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嵩山卢公那样,坚辞天子授官,此事若是真的,她恐怕推拒不得。”
该说的话崔俭玄和崔五娘都说完了,崔九娘见杜士仪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咬了咬满口银牙,轻哼一声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不是本事大得很吗?公孙大家生xing好ziyou,倘若你真的有那么大本事,那就给她想一个婉拒宫中征召的办法……”
“真真,你给我住口!”崔五娘顿时沉下了脸,竟是忍不住喝出了妹妹的小字。见崔九娘一下子愣住了,她方才疾言厉sè说道:“不是什么事都能拿来赌气或是开玩笑!这和前时卢公坚辞授官不是一回事,从来天子征召,无论是僧道隐贤,都不得不应召前往。若非卢公名声太大,玉真公主又从中转圜,再加上众多公卿各有私心,卢公前次也不可能轻易放归还山!你道是杜十九郎失心疯了,在这种事情上贸然出头,可不是帮人,而是害人!”
训过崔九娘,眼见其咬着嘴唇再不做声,她方才收起了面上的冷厉,和颜悦sè地对杜士仪说道:“杜十九郎,九娘年少无知,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是我年少无知,你们想如何就如何,我不管了!”崔九娘忍不住使劲一跺脚,旋风似的冲出了崔俭玄那书房,待疾步奔下了台阶到了下头院子里,她方才抬起手来擦了擦已经忍不住流泪的眼睛,心里又是不忿又是担心。
杜士仪还不承认,阿娘也不对她说实话,可如今看阿姊的样子,心里全都是杜士仪,哪里有她这个妹妹!
崔九娘突然这一跑,房中三人全都愣了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又交谈了几句,崔五娘就含笑告辞离去。这时候,崔俭玄方才满脸纳闷地问道:“虽说九娘一直都是这种古古怪怪的xing子,可前些天还向我婉转打听你家里的事和在山中求学的事,怎么今天突然就变脸了?”
“她向你打探过我的事?”见崔俭玄点了点头,杜士仪想起这丫头当初质问自己的情形,知道恐怕崔九娘还在钻牛角尖。他本待把事情原委对崔俭玄说个清楚,可想想这小子怕姊姊怕妹妹,回头不给他惹麻烦就是好的了。更何况他近ri之内便要启程赴京,而崔家人都要在洛阳守孝,也不过再捱几天而已,他就若无其事地搪塞道,“这么说来,你家九娘子恐怕又在想给我设什么圈套……说起来,等我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原本还想盘根问底的崔俭玄顿时为之气结:“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洛阳宣教坊位于长夏门大街东第一街北第六坊。作为远离洛水更靠近洛阳城南墙的坊,如今达官显贵建宅造第多会避开此地,所以坊内大多都是开元以前的建筑。其中,安国寺本为中宗节愍太子宅,神龙二年为崇国寺,后改为卫国寺,直到景云年间方才更为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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