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全集》第166/221页
李安民没有亲眼目睹刘家父子的结局,只看到小金花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三天前在婚宴上见面的时候,她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是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离开余苗村时,小金花哭嚎着扑上来,揪住李安民的头发厮打,瞪着通红的双眼叫骂:“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家老刘!是你害了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不来就不会发生这些污糟事!你还我丈夫,你还我儿子――”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连忙上前拉架,李安民也不管头发还被攥着,转过身,狠狠推了小金花一把,把她推跌在地上,小金花捶着地嚎啕大哭,这种绝望的哀嚎声是撕裂了心才能发出来的。
李安民用力抿住嘴唇,心里憋闷,想说些话,但是愣了半天,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掉头走人,把这村子和这村里的所有人都远远抛在脑后。
回到牌坊街后,李安民重新清理了一下思路,不能老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迷雾里乱撞,张良的出现给她点了盏明灯。
关于记忆衰退这档子事,李安民更倾向于观花婆提出的“意识分散”,记忆的性质分为自主回忆和被动回忆,李安民觉得自己的状况不能叫丧失记忆,只能说是丧失了自主回忆的机动力,她计划在年后重游故地,把进入白伏镇后去过的地方再回头巡游一遍,也许能发现以前没有留意的线索。
宋玉玲说:“用不着等到年后,我有车,熟悉各地环境,马上就可以出发。”
李安民坚持要回家过年,宋玉玲笑着问:“你不是挺急的吗?怎么又泄气了?家什么时候都能回,既然你把计划都想好了,不如早日上路。”
李安民说:“我是急,可还是要先回家过年,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找人,陪爷爷奶奶却是过一年少一年。”
“噢?严家没一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叶师傅倒有可能是你的亲人,呵,你的轻重缓急……我可就弄不明白了。"宋玉玲撇嘴轻笑,撑起头打量她。
“爷爷奶奶从小把我带大,就算没血缘关系也有亲情在,你跟人在一起相处长了会没感情吗?”
宋玉玲摇摇头,眯起细长的丹凤眼,笑道:“与人相处是因为利益牵扯,血缘关系只是一种责任。”
李安民盯着她看了会儿,皱眉问道:“你对你女儿没感情?张良拿她威胁你的时候,你不就妥协了。”
宋玉玲轻描淡写地说:“是责任,她不知道有我这个妈的存在,我们之间没有母女亲情,我保护她,只是尽到生育者的责任,对我来说,血缘是值得维护的重要关系,我维护的是她身上属于我的那部分血液,自己保护自己,很正常,是吧?”她斜扬眉梢,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
李安民猜不出这字字句句里有几分是真心话,面对这么个见不着底的女人,就感觉随时随地都在被算计中,她心念一动,从黑皮包里拿出业心双镜放在桌上,请宋玉玲来品鉴。
宋玉玲毫不犹豫地伸手,左手拿业镜,右手拿心镜,立起来,从两边照向自己,笑道:“业镜照真小人,心镜照伪君子,你说,我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
李安民被她窥破心思,索性大方地凑上前观看,不管是业镜还是心镜都照不出宋玉玲的影像,她难道是好人吗?当然不可能是,会杀人放火的算什么好人。
李安民也在刘家父子身上试过业心镜,结果是――两面镜子同时映照出了他们的影像,难道那对父子既是真小人也是伪君子?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恶棍吗?
李安民也不这么认为。
“这世上不是只有两种人,光靠法器,能照出的有限,九牛一毛,人心深啊,就连从小把你拉扯大的亲人也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李安民听出话外弦音,谨慎地瞟向她:“你什么意思?”
宋玉玲把镜子搁在桌上,倾身趴在桌上,伸出食指轻点她的脸颊,“你想回去过年就回去吧,多留意严家二老的动向,听严先生说,你上学念书的事他不过问,全是由你爷爷奶奶商量着决定,你住的地方离白伏镇很远,而你念书的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小学、中学、高中,以及几次转学所带来的影响,都只是让你离工大校门更近一步。”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去白伏镇并不是偶然,而是由人策划的必然结果。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李安民的身后,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活也只是他人精心导演的戏剧?
音响里传出戏曲的乐声,唱的是越剧相思树,鲈鱼掌柜正在幕布后试验影人的关节活动,让它根据唱词做出相应的动作。
[门外阵阵西北风
风叩柴门声势汹
风来风往多迅速
千里之遥转眼中
风儿啊
你哥否与我传消息
把鱼书带与韩相公]
这是相思树中的一个唱段――绣鱼书,唱的是妻子思恋入宫六年未归的丈夫,绣鱼书,诉相思。
亮布上映出清晰的彩影,皮人在鲈鱼掌柜的摆弄下屈膝、甩袖,仰头怅惘,将妻子思慕丈夫的姿态表现得活灵活现,那影人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进入角色,在台前展现她的人生。
可是当音乐声停止,拆掉竹棍,那便不再是一个富有感□彩的角色,只是一样皮制物件,被收存在阴暗的木盒子里,死气沉沉地等待着它们的下一场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