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全集》第176/221页


李老大敬佩叶老大的铁汉柔情,把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指给了叶老大的独子,李老大还没给女儿取名字,半开玩笑的问叶卫军有什么好想法。当时只有六岁的叶卫军酷爱玩打战游戏,李老大问话时,他正在扮大将军,举着手里的树枝当枪杆,大声说:“我只会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治世安民就交给你了!”

李老大就给小女儿取名为“安民”,卫军安民,相携互补,正是最好的搭配。

叶老大的专情基因也遗传给了儿子,叶卫军觉得做丈夫的就该对妻子从一而终、百依百顺,疼老婆要从娃娃抓起,于是叶卫军从小就带着他的娃娃老婆爬高上低,干尽调皮捣蛋的把戏。两家父亲乐见其成,却急死了李老大的妻。李妻是文化人,她希望女儿能好好念书上学,而不是当个爬树上墙的小猢狲。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叶老大被挑选为先遣特种部队的作战侦察指挥员,在大部队入朝之前秘密深入敌后做侦察工作。当时叶卫军14岁,李安民8岁。

叶家爷儿俩相依为命,所谓上阵父子兵,老子是头虎,儿子也不甘示弱地想当头狼,那时候入伍不查户口,也不讲关系,叶卫军虽然才十四岁,却人高马大,看起来比同龄人年长很多,他谎报年龄,加入志愿军,在1950年冬,带着武器和马匹,随先头部队坐上大铁皮闷罐火车,开赴朝鲜战场。

在军中,叶卫军结识了同样谎报年龄入伍的炮筒和张良,三人成了生死相交的战友。叶卫军在战场上拼杀,从不退缩,总是冲在最前面,经历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后,他的连队从一百多个人变成了十多个,叶卫军想要当英雄的壮志也逐渐被消磨成渴望活着回家的生存信念。

在最后一场战斗中,叶卫军被炮弹的余波震晕,在昏迷状态下被抬进了敌方的战俘营,英雄没当成,却当了一名俘虏。

朝鲜战争结束后,叶卫军随同其他战俘被运送回国,没有回到故乡,而是被送去了辽宁昌图的归管处,被俘人员归来后都要在归管处接受审查和再教育。在那里,叶卫军见到了比他更早回来的张良,他是为了救战友的性命才被敌军俘虏,在战俘营里也没有放弃斗争。

可是部队的传统教育就是:宁死不屈,绝不当俘虏。

有狼牙山五壮士跳崖的榜样在先,被敌人俘虏在大多数人眼里就跟主动投降没什么差别。叶卫军和张良在接受审查时跟指导员发生过冲突。

指导员拍桌站起来,指着两人的鼻子痛骂:晕倒了又怎么样?醒了以后你也可以继续歼灭敌众,我们的战士,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战场,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死在战场上才是我们的光荣使命!一个革命战士,在战场上有武器却束手就擒,张良,你不是在救战友,你是让他跟你背负同样的耻辱!

叶卫军在这种耻辱感下度过了他的18岁生日。在归管处的生活就是“谈心”、汇报敌营生活、交代清楚每一句说过的话,每一件做过的事,一个细节也不放过。漫长的审查逼供磨去了叶卫军所有的锐气,让他看起来沧桑老沉,甚至阴沉。

组织上对叶卫军的处理是:保留军籍,留党查看。

跟叶卫军同营的难友中只有他一人没被开除军籍,因为营部教导员认识叶卫军的父亲,叶老大带着赫赫战功光荣归国,他的独子却成了降兵,教导员说着:“虎父无犬子,我相信你”,眼神里却流露出淡淡的鄙夷。

叶卫军踌躇满志地奔赴战场,回到家乡时却带着满身心的创伤,叶老大生平从没靠关系做过什么事,却在儿子满身疮痍的回来后,决定通过关系替他找份清闲自在的工作。叶卫军自尊心极强,拒绝了父亲的安排,自己出去找活干,在四处碰壁之后,他干脆在巷子口替人修自行车,平时也不回家,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不愿见亲人,也不愿见他的娃娃妻。

那时,李老大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到外地,李安民和叶卫军没照上面,后来李妻被调回来当教师,李安民也跟着转校,又搬回了澎淮湖边。那年她16岁,是个亭亭玉立的女中学生,良好的家庭教育让她看起来比其他女孩多了份沉静的气质。而叶卫军仍然在巷道里修车,自从返乡后,他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李安民和几个女同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时,正好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叶卫军,他穿着臃肿的军棉袄,头戴雷锋帽,推着挂满工具袋的老旧自行车,驮背低头,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毫不迟疑地从李安民身边掠过,旁边的女学生都退让开来,只有李安民站着没动,她冲着那颓丧的背影叫了声:卫军哥。

前面的人不理不睬,继续朝前走,李安民打着伞追了上去,后面的同学喊着问:是认识的人?

李安民回头,笑得眉眼弯弯,喊着回答:是,他是我未婚夫。

叶卫军停住了,李安民追到他身边,举高伞,掸去他帽子上和肩上的积雪,两人肩并肩地走出巷口。叶卫军把修车点搬到了靠近学校的街巷上,往后的每一天,李安民都会在放学后去街边巷口陪她的卫军哥修车,等收摊后,他再送她回家。无数道青白的眼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接着,闲言碎语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传了开来。

学校老师找李安民谈话,学校校长找李安民谈话,李妻找李老大抱怨,所有人都在向李安民传达一个讯息:你不该早恋,更不该与一个满手黑油的修车小子恋爱。

李安民左耳进右耳出,听训时乖乖点头答应,屁股一掉又去找她的卫军哥,李老大觉得两人既然是未婚夫妻,相亲相爱是好事。李妻知道流言蜚语中的恶意是因叶卫军而起,在父亲的光芒下,他这粒黑色的沙子太显眼。李妻就去找叶老大,想替叶卫军介绍一份体面的工作。

“活着回到家乡”曾经是支撑叶卫军爬过生死线的强大意念,当希望成真时却又成了耻辱的根源,叶卫军被战争的残酷磨平棱角,又进而被归管处的“再教育”戳碎了脊梁骨,他不再是那个爱笑爱闹、成日作着英雄梦的大男孩,失去了荣耀又没有文化,他变得极为自卑、敏感,爱走极端。

听说李妻要给他介绍“体面的工作”时,叶卫军被刺伤了,觉得这是在瞧不起他,认为李家在意指满手黑油的叶卫军配不上满手书香的李安民。

晚辈不能对长辈不敬,于是叶卫军迁怒到李安民头上,对她说:我不会换工作,你想要风光体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会修一辈子的车,你一辈子都要当修理工的老婆,一辈子就要跟个俘虏,你要是想嫁给少爷,想嫁给英雄,随便,我无所谓。

其实在李安民心里,卫军哥从来就不是英雄,而是――英雄是卫军哥。对李安民来说,“英雄”这个词是因为叶卫军才变得有意义、有价值,不是叶卫军沾了英雄的光,而是英雄沾了叶卫军的光。

李安民是在叶卫军的陪伴下长大的,映在眼里的那个背影顶天立地,充满了她的世界,让她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李安民没脾气地安抚叶卫军,对他说:我不喜欢念书,毕业以后,你修车,我就卖酱黄豆,等你收摊了,黄豆还没卖出去,我不告诉你,我们一起回家,你一路推着车,我就跟在后面一路吃黄豆,等到家就吃完了,我再说这都是我卖出去的,好不好?

李安民的话把叶卫军给逗笑了,小两口总是斗不起嘴来,李安民总是顺着她的卫军哥,叶卫军也舍不得拿他的娃娃妻出气。最后架没吵成,工作当然也没介绍成。

那时自行车并不普及,光靠修车赚不了几个钱,但叶老大很自豪地对李妻说:职业无贵贱,我儿子能用修车养家糊口,那是他有本事。

凭手艺吃饭,不需要任何人接济――这就是叶卫军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李老大也不赞成套裙带关系,叶卫军个性耿直,处不来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李妻孤掌难鸣,也只能随着去了,对这门亲事始终心存芥蒂。

时隔不久,肃反运动的尾风刮到叶老大头上,他被泼上“特务”的脏水,有心人士编造出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拉上斗争会往死里整。

没有人敢站出来替这位经历半生戎马生涯的英雄说话,只有李老大提起他的笔杆子,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批判肃反运动的文章,论证精道、笔锋犀利,因为这篇文章,李老大被直接抓进了监狱。

李妻被迫和丈夫划清界限,批了离婚之后,她在组织的安排下改嫁给某党委书记,那书记姓吴,当区的肃反运动就是在他的计划统筹下大力开展,李妻改叫吴妻,自然,李老大跟叶老大定下的亲事也就不算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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