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藤萝全集》第13/26页


  “很好,他们似乎找到相依附生的方法。藤萝不再嚣张,树王也不再狂肆,一个给予生命,一个给予灿烂,比任何时候都美,你真该亲自看看。”他说。
  “你哪天摘几朵来给我,我就可以判断了。”她说。
  他正想表达什么,纱门开了,美琴站在玄关,一看见陌生男人,嘴马上张成O字形。她那惊愕的表情,打断了绍远和敏贞之间属于极私已的默契。
  “我不知道有客人……”美琴说,这个小屋除了智泉,从没有另一个男性出现,她自然惊讶。
  “这是冯绍远。”敏贞介绍,“这是我的室友高美琴。”
  他友善的和美琴打声招呼,再对敏贞说:“我该走了,我留下学校宿舍的住址,有事可以来找我。”
  他走到庭院,敏贞追了出来说:“这里的路弯弯曲曲的,你走得出去吗?”
  “放心,这点路还难不倒我的。”他笑笑说。
  荒夜送客,有一种凄清,她想到他的口琴声很适合此刻的情境,要问他还吹不吹,他人就已经走远了。
  “喂!他是我哥哥的情敌吗?”美琴一见她进来就问。
  “什么叫情敌?你哥哥是朋友,他也是朋友,再普通不过了,你不要胡说。”敏贞坐在绣架前说。
  “他也是大学生吗?”美琴只问。
  敏贞点点头,穿上一条银黄丝绒,绣白蝶花的蕊。
  “那我哥哥多铁定没希望了,光是英俊潇洒就比不上了。”美琴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怎么认识的?”
  敏贞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才随口说:“今天认识,就在店门口,他来搭讪。”
  “什么?今天才认识你就带回家?”美琴惊叫。
  看,马上就露出一个破绽,骗人要撒谎,还真不容易呢!敏贞一边应付美琴一边想,绍远亦被她拖下水了;他真会替她隐瞒吗?这种隐瞒真是他对她的心,或者别有目的呢?
  她当然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好,但又怕他的动机和居心,也就弄得自己极苦。喜欢他和怀疑他,早成了分不开的皮和肉,若要扯离,不就成了活生生的凌迟之苦吗?
  美琴问累了,没问出一个所以然,也就没趣了,敏贞继续绣花,脑海却想着他们今日的重逢。
  她对美琴所说的何尝有错?她和绍远是由另一个模式的相处开始,没有任何包袱的,就仅是人海茫茫中的两个人,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心神一分,针扎到手,怵目一滴凝血,痛已达到心底,她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夏季蝉鸣,正是骊歌初唱时。智泉的毕业典礼,除了父母家人外,还邀请敏贞参加。
  敏贞早早就换好一身白衣和浅绿花裙,坐在绣架前等正在束腰的美琴。
  “真不公平,你怎么吃都是二十二寸的细腰,我天天节食却一点肉也不减,简直气死人了!”美琴抱怨说。
  “你已经够瘦了。”敏贞心不在焉地说,她也有自己的问题。”我实在很不想去,今天你爸妈都会到,我怕他们又会产生误解。”
  “你不去,我哥哥一定会抓狂的。”美琴深呼吸扣紧皮带说:“而且我爸妈早就误解了,他们到现在还认定你是我哥的台北女朋友呢!”
  这都怪敏贞一时太大意了,跑去高家过了几次节,完全忘了这种女孩子到男方家的探访,在保守的乡间代表着某种程度的交往。
  “你哥哥没有解释清楚吗?”敏贞急急的说:“那我今天更不能去了。”
  “我哥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美琴暂时忘记她的腰,问道:“你确定要选择冯绍远吗?”
  这是唯一让智泉死心的方法,他是个聪明开朗、诚恳认真的好青年,当配一个单纯清白的好太太,而不是像她这样离家出走,又充满秘密及欺骗的女孩子。
  “我们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不管有没有冯绍远,我都不可能接受你哥哥的。敏贞说。
  “我想我是永远没办法了解你的。”美琴忽然忆起什么,笑着说:”还记得我哥和冯绍远第一次见面,就在这屋里,两人瞪得脸红脖子粗,你还有心情在那儿绣着你的白蝶花,那场景可比电影还精采呢!”
  那天纯粹是个意外,好好的一个晴暖周末,他们哪儿不好去,偏偏一前一后踏人她们的陋室。绍远知道有智泉这一号人物,表情倒没有太大的变化;智泉则全然地措手不及,还真是吹胡子瞪眼,把绍远当敌人来对待。
  他们两个,一是健谈、一是爽朗,本来可以成为畅谈甚欢的朋友,却因为个女人弄得像两只闹脾气的大熊,既幼稚又无聊,想到此,敏贞也不禁笑了。
  突然”啵!”一声,美琴弯下腰大叫:”完了,我的钮扣被我绷掉了!都是你。害我笑个不停,还不快点帮我找!”
  这一来她们慌忙地又寻又缝,延误了不少时间,最后为了赶上典礼,不得不狠心破费的搭三轮车。
  学校内挤满了人潮,花伞朵朵。智泉早就引颈企盼等着,见了她们就说:”怎么来这么晚呢?”
  “你只担心敏贞不来,才不在乎我呢!”美琴回答。
  敏贞拉拉她,很有礼貌地和高家人打招呼。
  当时大学毕业是很难得的,智泉的父母都穿上最好的衣服来参加,淳朴善良的脸上除了呵呵的笑意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典礼在中午结束,拍照和告别时又是一团热闹。敏贞被当成智泉的女朋友,有几次还被迫成对拍照,看智泉兴匆匆的模样,她也不好泼冷水。
  如果绍远看到这些照片,脸恐怕又要绿了,不过,他叨念她的事可多了,加上这一桩亦无差。
  午后三点,智泉嘱咐美琴送家人到台北车站搭车,硬把敏贞留下来。
  他们在校园中散步,穿梭在一栋栋古老的红砖建筑之间,仍有人在徘徊照相,但已经冷清许多,有一种曲终人散的苍凉感。
  后来因为太热,他们便找个树荫覆盖的台阶坐下。敏贞知道他有话说,而她自己也有一些事需要澄清。
  “你真的明后天就要回家了吗?”见他迟迟不开口,敏贞干脆先说。
  “是呀!家里农事多,等着我回去帮忙。”智泉说,”而且我的两个弟弟,一个考大学,一个考初中,都需要我加油打气。”
  “你还有一个妹妹不是也要考高中吗?”她问。
  “她决定放弃了,穷苦人家就是这样,牺牲女儿,成就儿子。”他说,”像你能够念到高中算是不容易了,而且你的言谈气质都很与众不同,我对你的家庭始终很好奇,但你总不肯多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世间散离的家庭太多了,又哪说得完,只徒增伤感罢了。”她避重就轻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有那么和乐的家,又何须来揭我的痛苦呢?”
  “和乐的家却吸引不了你。”他看着她说,“我很想再问一遍,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生,好吗?”
  她望着双手,轻声说:“我们为什么要不断重复这些话题呢?”
  “因为我太喜欢你,因为我不认为冯绍远能带给你幸福!”他激动地说:“你独自飘泊,需要的是安全的避风港,而不是更多的惊涛骇浪。冯绍远不是安分的人,他本身就是浪,只拍岸不上岸,你跟着他会受苦的!”
  “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她惊讶智泉所用的形容词。
  “我曾经请朋友去打听他。”他有些不安,“我一直不太信任他,老觉得他出现得很奇怪。我听我的朋友说,冯绍远在学校是个很特殊的人物,很受老师同学的欢迎,不但功课常拿奖学金,在校外还兼家教、闯事业;反正他是精力充沛、野心勃勃、一天当两天用的人,大家都看准以后最有成就的必是他,还有……”
  “还有什么?”她听得正起劲。
  “有不少女同学喜欢他,把他当作偶像来崇拜,这样的人会随便在马路上追起女孩子,你不觉得很诡异吗?”他说。
  她心一紧,表面不动声色地说:“你的意思是,他有那么多的大学女生可以挑选,怎么会看上我这小小的绣花女工,对不对?”
  “我绝无此意!”他慌乱地说,汗由脸上滴下,“我说这些,一点也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否则我自己也不会对你情不自禁;只是……只是,冯绍远不是像我这样单纯老实、有话直说的人,他精明又世故,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敏贞看他急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安慰他说:”你放心,你说的我都知道。冯绍远的师长同学、你的朋友和那些女同学们,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要小心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在视她良久,眼中有著明显的疑惑,令她心虚地低下头来。
  “你确定?”他问,见她点头又说:”美琴常说你让人费解,如今看你处理感情的事,我也不得不承认了。有时候感觉冯绍远和你很像,我是说对事情的态度、说话的口气,甚至举手投足,都给人相识已久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你受他吸引的原因吗?”
  “我们干嘛一直谈他呢?我比较想知道你对未来的感想和计划。”她设法转移愈来愈危险的对话。
  “你们回避问题的技巧也是一流,”他顿了一下说:“我昨天去找过冯绍远了!”
  “什么?”她惊跳了起来。
  “我只想表示失败者的风度,和他做个朋友而已。”他坦率地说。
  “天呀!我不是一个输或赢的奖品,而其中更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你去找他责在太可笑了!”她懊恼地说,最主要绍远根本不知道她利用他让智泉断念的事,这下子又越界闯祸了!
  “是吗?他似乎不排斥我去说明呢!”他直说,“不过,我也警告他,若他有负于你,我一定不会饶恕他的!”
  “智泉哥,你这样干涉我的事,会害我很难做人呀!”她啼笑皆非地说。
  “我只是怕他伤你,也顺便告诉他,你虽然无亲无故,却也不是全然孤独,至少有我当你的靠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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