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霸业一醉中全集Zei8.net》第66/86页


  江陵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对方那句话为何意,却听对方兀自开始了讲述——
  “二十八年前,我的父亲和母亲,原本十分恩爱,可是,他们有不同的信仰。我的母亲出生于萧国贵族,一族命运与萧国的命运紧密相连,但那时候的萧国,腐朽不堪,气数将尽。我的父亲志在天下,认为推翻萧国,建立新的政权,才是拯救萧国百姓、抵抗银雪的根本途径。那一年,我尚在襁褓中,父亲便弃我们母子而去,独自闯荡天下。”
  江陵不经意皱了皱眉,“你父亲的想法,倒是和我父亲不谋而合,但他也太不负责了吧?你母亲就是叶天歌?萧国的巾帼女将。”
  玄逸点点头,“参军前,她叫叶婉情。”
  江陵一怔,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她没做多想,“你接着说。”
  “母亲带我回到族里,我改随母姓。生活平静地过了六年,期间,父亲回来探望过我们母子几次,无一例外是来带我走的,都被母亲冷漠地拒绝了。母亲希望我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远离阴谋与战乱,父亲却认为我天赋秉异,应去闯荡天下,希望将我带在身边——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母亲甚至不让我知道父亲来过。一直到我六岁那年……”
  玄逸缓缓闭上眼睛,江陵莫名紧张起来——玄逸六岁那年,是与她相遇的一年。
  “我六岁那年,”终于,玄逸睁开双眼,沉声冷冷道,“几百个人,身穿银雪的军装,偷袭了叶府。一夜之间,叶族上上下下八十七口人,惨遭杀害。母亲将我护在身后,在重重杀阵中拼死抵抗,可那些人却趁母亲不注意,从后击晕我,将我抱走。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堆腐烂的尸体中间,哭闹声引来了雪国士兵,我被他们带走,流放到平城,度过了最黑暗绝望的两个月。”
  江陵又心痛又疑惑,顿了一下,才迟疑地问:“身穿银雪的军装……?不是雪国人袭击的叶府吗?”
  玄逸冷冷一笑,“一直到一年前,在遇到小晨之前,我都以为是雪国人干的好事。”
  不知猜到了什么,江陵捂嘴惊呼出来:“难道是……?!”
  玄逸冷眉一挑,“是啊,是我慈爱的父亲一手策划的一切。他让我目睹了灭族的整个过程,让我漂泊流离、饥寒交迫、受尽践踏与侮辱。在我就快死在流放营里时,我遇到了你,那一夜,我企图逃离流放营,而你恰巧跟了出来。”
  江陵咽下一口唾沫,终于提到了她,这让她有些紧张。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一次,你是怎么走失的呢?”玄逸的笑意转黯。
  江陵一怔,抓抓头,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然而二十一年过去了,她脑海里只有极其模糊的画面。
  “想不起来就算了。”玄逸转过脸去,望着小院里的梨树梨花,神色柔和下来,“之后的事,你都知道——江渊救了你我,我拜他为师,从此追随他,南征北战,攻城建国。”
  江陵一呆,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讷讷问:“那你父亲呢?你父亲怎么样了?”
  玄逸眼神一变,极缓极缓地回过头,沉沉哑声苦笑。仿佛触及到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玄逸十分复杂、十分矛盾地直视着江陵的眼睛,江陵被瞪得心下一跳,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为何,她突然之间十分惧怕那个答案。
  终于,玄逸的双唇缓缓打开,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嘶哑。
  “我的父亲——”

  ☆、第四十章 心字香烧——分歧

  “我的父亲,做成了这辈子,他想做的绝大部分事情——将我培养成震慑天下的利剑,助他推翻萧国,建立新的王朝,与银雪平分天下。”
  江陵浑身一僵。
  “只可惜,”玄逸转过头,望着纷纷的梨花和更远处的蓝天,目光空茫寂寥。唇齿噏动,他的语气轻而淡,“他最后,希望我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并继承他的霸业。但是,我不仅没有答应,反而亲手杀了他。”
  只听“啪”的一声,水壶掉在地上,没喝完的水汩汩流出。
  玄逸并没有回头,固执地望着远处。他知道,江陵此刻必然直直地瞪着自己,他衣襟下的手指僵硬。尴尬无言中,没有人说话——没过多会儿,玄逸似是坚持不住,终于凝眸,抚心闷咳了几声。
  江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还好她及时扶住了栏杆。望着对方抚心咳嗽的样子,她内心空洞一片,不知作何反应才算合适。
  “事情还没完。”江陵还在恍惚发呆,玄逸却轻讽一笑,直起身子,“你可还记得,银夜珠?”
  江陵心下一紧,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这颗珠子,早在江渊攻下白漓,斩杀萧启的时候,就亲手毁掉了。”
  江陵双目霍然睁大,全然不可置信。
  “那……”
  “那我在找什么,对不对?江渊命我秘密搜查银夜珠的下落,那时,我恰巧在风铃村遇到了小晨。”
  江陵心下颤抖,双手下意识抚上了心口。
  “还记得那道密令么?——但凡可能藏匿银夜珠的村寨,若无人交出珠子,我就需把村寨清理干净。”玄逸冷冷一笑,闭目,深吸一口气。
  “江渊这一辈子……都在追求着力量的极致。御龙四式虽然厉害,但还不是天下无敌。一个人体内的‘气’终究有限,他需要一把剑,一把凝聚了世间最厉、最怨、最毒之‘气’的剑。”
  江陵一惊,想起了那柄鲜红的剑刃——初濂。
  “为了让我的杀伐名正言顺,江渊谎称我是在寻找银夜珠。江渊一边令我收集怨气最厉的心头精血,一边令莫离网罗天下毒草。经过长达两个月的闭关,循着相克相生之道,江渊将数种剧毒和纯粹的精血,反复炙烤、锤炼进初濂剑刃中。哀怨的精血刺激着剧毒,使初濂剑气变得空前凌厉、狂暴,配合以御龙四式这个武术绝学,世间几乎无人可挡。自此,初濂剑成了真正的邪剑。”
  江陵浑身不自禁一个寒战。
  不知想起了什么,玄逸缓缓凝眉,“初濂剑改造以后,江渊带我去了一处村寨。他站在山巅,用新剑,对山底无辜的一村百姓使全了御龙四式——”玄逸闷咳一声,反手抵住眉心,哑声回忆着,“近千人……一瞬间丧生。然后,你猜,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什么?他说,‘这把剑是你的,你应该拥有这样的力量’。”
  江陵恍然一呆,若有所思。
  玄逸将额头深深埋进掌心,冷道,“我为什么等了一年?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得到我、为了实现他的信仰,江渊不得已制造了叶族那起杀孽——我或许还能忍受,我们至多分道扬镳。可是,随着他逐渐变强,他的欲望也疾速膨胀,他渐渐背离了初衷,变得面目全非。首先,为了一座景江城,他利用我除掉了结发妻子;然后,为了造出一把邪剑,成千上万的人无辜死去,他却不痛不痒;最后,为了得到一本《奇毒疏略》,为了造出更毒更厉的剑,他竟然想杀了小晨……”
  深陷在茫然中的女子微怔,喃喃:“《奇毒疏略》……?那本九年前离奇消失的?在小晨那里?!”
  玄逸默然点头,“为了转移矛盾,九年前,母亲在把小晨送去风铃村的时候,顺带送走了这本书。”
  江陵全身发软,扶着栏杆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突然哽咽一声,双手捂住脸,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泪来。
  .
  终于,一切都挑明了。
  玄逸无神地凝望着哭泣的女子——他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子。那一刻,他感觉到的不是轻松,却是一种更深的空洞与茫然。
  她会怎么看待这一切?从今往后,她会如何看待他?
  “……所以,你就这样……杀了父亲?”
  玄逸一怔,只见江陵一点点从掌心里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双眼通红,伤心难过得难以自持。
  “你误会他了……你真的误会他了啊!”
  玄逸神色一凛,神色不悦地变换,只听江陵哽咽道,“纵然从你母亲那里夺过你的方式卑鄙了一些,可这二十多年,他是怎么悉心培养你的,你不清楚吗?最厉害的招式、最锋利的剑、最壮丽的山河,作为一个父亲,他一直都在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曾经的伤害啊!而且……叶婉情……”江陵失声啜泣出来,“父亲这辈子、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名字啊!”
  玄逸眼神一变,只见江陵在痛哭中哽咽得语无伦次,“有一次,父亲喝醉了酒,告诉我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曾经给雪国军队带路,偷袭了一个府邸……他最后虽然救下了他最爱的那个女子,却毁了她整个家族!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叫叶婉情!”
  不料,玄逸目光一厉,突然沉声冷喝,“臆测妄断!那些话是他在为自己开脱——他为什么要带路?他是要制造混乱,趁机劫走我,却不料事态恶化,雪国人屠戮了整个府邸——虽然这个结果不是他的初衷,却是他一手酿成的!”
  玄逸从未对她这么凶过。完全意料之外,江陵被喝得脸色一白,在对方强硬的气势中呆住了。
  那目光灼得玄逸心下一痛,他的神色立刻缓和下来,皱眉别过脸,冷冷解释道,“对于江渊而言,梦想与信仰,总是比家庭与感情来得重要。他若真的那么爱叶婉情,为何不肯在景江城下放她一条生路?他若真的爱我、想弥补我,把我当成他心爱的儿子,而非一柄为他披荆斩棘的利剑,又为何不肯公开我与他的关系,名正言顺地传位于我?非要让我迎娶你,以驸马和右护法的身份继位,迎娶我的……亲妹妹?”
  最后三个字,玄逸说得生涩嘶哑。江陵一个恍惚,眼底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两行眼泪再次顺着双颊滑下。
  “对他而言……我始终是一个工具。”玄逸无力地闭上眼,讽刺一笑,“把壮丽的山河留给我?且不论我想不想要,除了我,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来替他守住这片江山了吧?”
  “不是……真的不是那样……”江陵痛苦地摇着头,心里压抑得快喘不过气,“你怎么知道,父亲知道叶天歌就是叶婉情?而且,我都问过莫公子了……他的所作所为不是父亲的授意,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杀叶天歌,一切都是那个高恺做的!至于帝位,”江陵抽泣一声,泪流满面,“他一直都把你当做继承者,悉心培养,否则,他为何不教莫公子御龙四式呢?为何冒着日后继承混乱的风险,就是不添子嗣呢?这片天下,他一直就是留给你的啊!”
  玄逸下意识想反驳她,然而,仿佛怕再次情绪失控,唇齿翕合,他只是无言地、惨淡地笑了笑。
  看见那个笑容,江陵心慌起来,焦急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想,父亲如果昭告天下,追随了自己二十年的右护法突然变成了他的亲儿子,即将传位于他,他的结发妻子是已故的萧国战将——谁会相信?谁会认为这不是一场阴谋政变?你若以驸马身份继位,不就了无风波、合情合理了吗?十几年来,你我之间的感情,谁不知、谁不晓?大家对此早就心照不宣了。父亲不说,谁会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呢?父亲……这是在成全我们啊。”
  玄逸一直似笑非笑地听她解释,听到最后一句,他终没忍住,嘲讽地笑了出来。
  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然而那人摇头冷嘲着,似乎认定了仇恨便决然不回头。江陵感到了深深的痛心和无力,发觉自己是在蚍蜉撼树。沉积了二十多年的怨恨,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明知是一场误会,她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玄逸走出执念和仇恨。
  “成全我们?”玄逸向她轻轻俯身,面带悲戚和冷笑,“你认为,嫁给你亲哥哥,是在成全你?”说到“亲哥哥”三个字时,他伸手点点自己心口。
  江陵恍惚一震。
  面对那张熟悉脸上的悲悯嘲笑,一时间,惊、怒、羞、哀,巨大的陌生感和无助感迎面而来。
  玄逸不仅不接受她的解释,而且第一次,对她如此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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