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霸业一醉中全集Zei8.net》第68/86页
杨寂猜到了是谁,在心里大呼不妙,惊觉事情可能将不太好办。
终于,红色衣衫露了出来。红衣女子缓缓从小门迈出,眼神颤抖,一脸恍惚与不可置信。
“阿逸……你……”
☆、第四十二章 心字香烧——破碎
初春的风微凉,吹拂在身上,让人不禁涩涩一抖。
一旁是破败古老的院落,一旁是枝叶簌簌的树林,更远处是荒芜的山坡,那里春风吹嫩芽,孕育着一片绿野。
红衣飘飞。女子站在院墙边,被时间风化的断墙残壁,斑斑驳驳,映照着她一脸的苍白。
“阿逸……你……”
一哽,江陵再也说不下去,全身冰凉,像掉进了千年冰窟。
玄逸大脑里只剩一片空洞。目光变换,唇齿噏动,他想解释什么,却颓然不知从何说起。风扬起发丝,吹拂着额上的冷汗,三个人就那么尴尬地僵持着。
江陵恍惚地喃喃,“原来……原来,你不是要教我御龙四式啊……?”
“不……”玄逸心头一乱,立刻迈开脚步,朝江陵走过去。江陵望着黑色的身影越走越近,一惊,下意识往后急避,手在腰间探索着。然而那里除了一把木剑,什么也没有。
“江陵……?”对方的反应让玄逸心下一痛。江陵又伤心又戒备的模样,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拖出一道道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虽是踉跄后退着,江陵直直凝望着玄逸的眼睛,满脸苍白,“我不顾一切地救你……把你的命看得比我的一切都重要……你却在算计我?”
悲哀、愤怒、痛心、惶恐。江陵的话语中有难以掩饰的哭腔。
“不是!”玄逸一惊,立即摇头反驳。再顾不上别的,他加速抢步上前,想控制住江陵、让她冷静下来,不料淡棕色的木剑忽的横在面前拦住去路,他的身形本能一滞,要避开。
但那毕竟不是真剑锋,作为武器的话,江陵至多只能将其用作木棍。盯着那把木剑,玄逸眼神一凝,不但不避,反而疾步上前,伸手去控制对方的行动,任木剑朝自己心口重重劈去——
对方不顾一切的动作把江陵吓住了。木剑劈近玄逸心口时,江陵一个心软,震臂把剑收了回来。玄逸冲过去,不顾她的躲避和反抗,用力握紧江陵瘦弱的双肩,低吼:“你误会我了——我是为了你。”
江陵挣扎的动作一停,呆呆抬头:“……为了我?”
“你怎么能这么傻?”玄逸凝视着她,心痛地责备,“你怎么能答应嫁给莫离,回到那个牢笼里去?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这条命。”
“……”
看着玄逸心痛的眼神,江陵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但下个瞬间,江陵立觉哪里不对劲:“那……那你要做什么?为什么你要带着襄远的军队反,为什么……白虎王和朱雀王,会同时入侵?”
玄逸一愣,低眼不做声。
江陵慌了,急急追问:“那剑谱是怎么回事?你和杨寂,是要联合起来扳倒莫离,是吗?所以你们就……勾结了银雪?——你说话啊!”
一低眼,江陵就注意到了玄逸腰间那把熟悉的剑,觉得分外刺眼。
“……我没有办法。”半晌,玄逸才闷闷答,“莫离把我逼上绝路,走到这一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江陵眩晕地晃了一下,幸好玄逸扶稳了她。
“那……赤流呢?”江陵不解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恐惧,“率襄远全军,同时借银雪之力,就为对抗镜云城,扳倒莫离?确实是致胜良方——可那之后呢?赤流怎么办?”
江陵茫然地瞪着玄逸,希望他告诉自己,他考虑到了这一点,早有应对之策。但是,玄逸艰难地别过脸去,缓缓闭上了眼。
“江陵——这次,不是左右护法间的制衡内抗,是我与新帝的生死博弈。我若输了,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也会从此受制于人,再无自由和快乐可言。”
江陵心头一涩,堪堪苦笑,“所以……你就联合银雪,覆灭赤流?”
“赤流……”玄逸黯下眼帘,茫然喃喃,“赤流,到底是什么?这个天下姓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哪个政权不是梦想和荣耀的幌子下,用鲜血和白骨堆积起来的,少数几个人的私欲和野心?更何况,你以为,莫离真的愿意当一个异姓帝王,替江家守一辈子江山?”
江陵爆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这就是……你对你过去十几年里,所有付出的评价?”江陵歪头打量着他,觉得又荒谬又难过,“阿逸……你到底要恨多久?父亲的御人术固然可恨,你就因此,把一切全盘否定了?没有父亲,哪有你我十几年的高贵和富裕?这难道不是他建立赤流的初衷吗?好,这些都不论——赤流难道是父亲一个人的赤流?赤流难道不属于那些鲜血与白骨,难道不属于本应涂炭于萧国、如今生活平静富足的所有普通人?你为了一己之私,说颠覆就颠覆,你可问过死去的战友们,问过天下的百姓,他们同意么?”
江陵侃侃而谈,逻辑还如此周密,玄逸一愕,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你还要模仿我的笔记,伪造退位诏书……是吗?”
江陵注视着他沉默的脸,失望地笑着,心一点点冰凉下去,“阿逸……为了不辜负你的好心,十几天来,我多么努力地在练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透了、愚蠢透了?”
“我没有。江陵……我……”
“……放开我吧。”
玄逸一怔,江陵那四个字,失望与疲惫入耳惊心。他的双手一颤,正不知所措时,只听对方缓慢接道,“把初濂剑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玄逸眼神一厉,哑声道:“冷静一点——你别那么家国大义,先为自己考虑一下!暂不论你委屈自己、嫁给莫离这件事,你以为,你做出这么多牺牲,莫离真的就会放过我吗?我始终是他的威胁、你始终是和他分权的人。他一定会设局杀掉我,架空你,甚至设计一出你意外死亡的好戏。你好好想想,难道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还是你认为,只要保全赤流,你我二人——这个‘小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江陵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完全无法理喻。
“呵……‘始终’、‘一定’,你对未来的安排,倒真的悲观——这就是你背叛国土、起兵造反的心安理得的借口?”江陵斜睨着玄逸,声凉如水,“玄逸,你扪心自问——形势,真的恶劣到不得不毁灭大局的地步了?救我和自救,除了这条路,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这么做,你真的没有一丁点的仇恨和私心?——薛游隐倒会非常开心,你与他合作。可你听见曾经建国的道路上,那些亡魂的哭声了吗?你看见正享受着和平与富足的人们,怨恨的眼神了吗?”
玄逸愕然,怔怔盯着失望的女子。他一直以为,江陵是被他和江渊护在身后、永远长不大的天真的小丫头。但那一刻他才惊觉,江陵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坚定的世界观,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对了。”江陵无神喃喃,“如果一定要要在‘小我’和‘大我’中做出选择,”她缓缓抬头,一字一字,语气清淡却不容置疑,“我愿意毁灭自己。”
玄逸呆住。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陵苍白地笑了,不愿再看他,转头望向远处荒芜的土坡。
“阿逸……我觉得,我不认识你了。以前的你,十分在乎我的感受,在乎我的每一份喜怒哀乐。”玄逸一愣,只听江陵轻轻接道,“你不是说,不把我当局外人吗?可是,你凭什么以我的初濂剑、我的帝位为筹码,替我换自由?——你和我商量过吗?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瞒天过海……就真的不怕我会愤怒、会伤心吗?”
玄逸浑身一震,刚想说什么,但江陵一口气接了下去:“以襄远伐镜云,将天下重置动乱中,将曾经的心血付之一炬——你其实根本无所谓,不痛不痒的,对吧?甚至,你是想借此机会,一报前仇。你深深地憎恨着父亲,将亲手建立的赤流视作耻辱和笑话,对不对?”
江陵神色黯淡,目光了无波澜。玄逸盯着她冷漠的侧脸,神色极度复杂,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他浑身僵硬,握紧她双肩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二十一年了……我竟然到了现在,才真正地认识你。阿逸,你知道吗?”江陵一恍惚,空洞和自嘲触目惊心,“父亲倒下那夜,你冷漠锋利的眼神,我至今一闭眼,就会浮现出来。有时,你真的让我觉得好危险、好陌生啊……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竟有这么深的怨恨和黑暗。阿逸,告诉我——”她极缓地回头过来,直视玄逸的眼睛,仿佛想看到他内心深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温柔的你、算计的你、怨恨的你——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为了仇恨,你究竟能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有一天,我也会被它吞噬吗?”
玄逸逼视着她,瞳孔在颤抖。江陵亦毫不畏惧地回视,目光凉如冷月。江陵的质疑和戒备毫不掩饰,玄逸心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唇脸渐渐苍白。
战场上,他披坚执锐,任何人无法近身;朝堂上,他纵横于权谋间,无人知晓他的真实意图。但面对这个女子时,他从不曾有任何虚伪和防备,以全部真心对待了二十一年,以全部生命守护了二十一年。
可是刚刚,她问他,他到底是怎样的。
凉风吹拂着僵硬的身体,心口似有刀绞。玄逸深吸一口气,极缓极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四十三章 心字香烧——焚心
玄逸嘴唇噏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极缓极缓地闭上双眼——心口似有刀绞,情绪激荡,他不能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会划开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放开我吧。”见对方久久不做声,江陵深吸一口气,疲惫道,同时无力地推着他的手。玄逸却越握越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江陵冷扫了他一眼。
“你误会我了……我们回屋。”玄逸勉力笑笑,声音极其沙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是吗?好……我一点一点,说给你听。”
可江陵讽刺地扬了扬嘴角。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江陵歪过头,露出不解的表情,“误会你瞒天过海,拿初濂剑和帝位去做交易?误会你对父亲的憎恨,误会你挑起赤流动乱,还是误会你勾结银雪?”
玄逸身体一僵,一股血气涌上,于是低头闷咳了几声。
江陵心下一急,却终究凝凝神,无动于衷地淡淡道,“你恨父亲,我不恨;你不珍惜赤流,我珍惜——我绝不会认同你的做法。”她缓慢地摇头,一字一顿,同时手指发力,一点点掰开双肩上的手。
当玄逸抬起头时,江陵的动作一滞,她看到玄逸眼底爬上了血丝。血丝让玄逸冷冽的眼神更加可怖,江陵心下一沉,感到事情不太妙。
“……你想做什么?”
江陵默默扫了眼远处一直沉默的杨寂,又回头望了望眼前的人,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干脆惨然一笑,半讽刺半认真地回答,“我如果要回去,右护法大人……是否会强行扣留我、幽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