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全集.com》第15/39页


他们说:老石呀,别上火。

他们还说:不就是匹马嘛,丢了就丢了,等解放了天津再整匹好的。

父亲嘴上的火疱一个劲地往外长。

他们又说:老石你看你,不让你上火,你还真上火了。父亲做梦都梦见草原青回来了,他每天夜里都要惊醒几次,他冲小伍子说:伍子,草原青回来了,快,快。

小伍子刚开始还信以为真,立马往外头跑,哪里有什么草原青呢!

几天下来之后,小伍子再也不听父亲咋唬了,父亲喊自己的,小伍子仍死睡,清醒后的父亲也就不咋唬了。

那一夜,父亲又做梦了,他又一次醒来,他喊:马,草原青。他从炕上坐起来时,果然看见窗户纸外,月光下,一匹马的影子,那匹马还咴咴地叫着。父亲揉了揉眼睛,待确信无疑后,他大叫一声,冲了出去。

果然是草原青,几日不见,它瘦了。但它一眼就认出了父亲,伸出头,用舌头一下下轻舔着父亲抱住它脖子的手臂。

父亲说:伙计,你可回来了!

父亲又说:伙计,你可想死我了!

那一夜,小伍子端着马灯,父亲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看了草原青一夜。

草原青失而复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军,全军上下都震惊了。他们更加确信,草原青是匹神马,通人性的马。

谁也不知道,草原青是怎么找到部队,又找到父亲的。都说这是个奇迹。但父亲一直坚信,他和草原青上辈子就结了缘。

5

草原青的失而复归,使父亲与草原青的情义又向深度和广度迈进了一大步。从此以后,父亲和草原青形影不离。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父亲走在前面,草原青随在后面,草原青身后又跟着警卫员小伍子。父亲走到哪里,草原青便跟到哪里,这种场面很有趣。一些和父亲比较熟的军官就和父亲开玩笑说:老石,你的马都成了你的影子了。父亲听到这话,只是浅浅地笑一笑。有人还说:老石,配给你的马不骑,你想让它骑你呀?这回父亲严肃了起来,正色道:它也是个通人性的动物,你对它好,它才对你友善。那人又说:那它不成了你兄弟了?!这话说到父亲心坎里了,父亲把草原青看得比自己的亲弟兄还亲。每天夜里,父亲都要起床数次,去看他亲如兄弟的草原青,有时还亲手喂草喂料。有时部队打了胜仗,缴获了一些黄豆、鸡蛋什么的,分给父亲的那一份,父亲从来舍不得吃,把这些东西都给了草原青。夜晚的时候,父亲有时睡不着,他便披衣起来,走到草原青身旁,拍着草原青的头,和草原青絮絮叨叨地说上一些掏心窝子的话。父亲冲草原青说小时候讨饭的事,也说打仗的事,那神情一点也没把草原青当畜生,仿佛在向一个知心的亲人叙说着这一切。

这时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草原青嚼草料的声音在父亲听来,像一曲动听的音乐,清脆悦耳。

站在一旁的小伍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团长,拉倒吧,咱回去睡觉吧。

父亲不满地白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小伍子,没好气地说。爱睡你就回去睡去,你就知道睡觉。

小伍子就不吭声了,原先站着,后就改成坐着了。他不能离开父亲,这是纪律。小伍子年轻觉大,没多一会儿坐在那里就睡着了,还打着小呼。父亲在小伍子的鼾声陪伴下,继续和草原青絮叨着陈年往事。草原青似乎也听懂了,它温顺动情地望着父亲,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父亲只有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舍得骑上草原青,按照父亲的话说,草原青为他多长了两条腿。

草原青果然没辜负父亲对它的厚爱,它驮着父亲,第一个冲进了天津城,又走进了北平城,青石板路在草原青的蹄下发出一串脆响。平津战役结束后,部队又开始了淮海战役。

在淮海战役那次著名的大王庄战斗中,父亲和草原青各自发生了一件永生难忘的大事。

大王庄是徐州的门户,淮海战役拿下徐州是我军重要一步棋,正如辽沈战役前,拿下交通要塞四平一样的重要。国民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步关键的棋,他们一方面在徐州投以重兵,同时为了保卫徐州,他们又在大王庄配备了两个师又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以期阻止我军前进。

大王庄作为解放徐州这一仗就显得尤为关键,战斗打得有多么残酷就不用说了。父亲骑在马上,左手握刀,右手握枪,指挥着全团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冲锋。一次冲锋,阵地夺下来了,还没等喘口气,敌人又来了一次反冲锋,阵地又丢失了,反反复复,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在一次放弃阵地的后撤中,一发炮弹落在了父亲的左侧,小伍子就随在父亲的身后,那时的枪炮声已经听不清楚有多少了。他们谁也没料到这时落下的炮弹,炮弹的气浪一下子把父亲从马上掀翻在地上,草原青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敌人就在身后,他们蜂拥着跑上来,小伍子这时已经顾不上草原青了,他奔向了父亲。背起昏死过去的父亲就往后撤,部队在掩护。小伍子总算把父亲完好无损地抢救下来了,草原青却被敌人俘虏了。

父亲并没有受伤,他只是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声震昏了,估计草原青的情况和父亲类似,它是在晕头涨脑,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下,误跑到敌人阵地上,被敌人捕获的。

父亲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问:小伍子,我的草原青呢?

众人不好回答,犯了天大错误似的在父亲面前低下了头。

父亲活不见马,死不见尸,一切便都明白了,他一下子跳将起来,舞着手枪喊着:冲啊,把草原青夺回来!

在父亲的引领下,新的一轮冲锋又开始了。阵地是夺下来了,可他们连草原青的毛也没看到。敌人撤下阵地的时候,把缴获的草原青牵走了。他们没能俘获共产党的军官,但缴获了军官的战马,这同样可以去向他们的上司邀功领赏。果然,草原青落到了一位姓沈的国民党师长手里。沈师长正为没有坐骑而懊恼不已,以前他也骑马,后来就改坐美式吉普车了。前一阵子和解放军打了一仗,吉普车被炸翻了,自己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车却没了。后来改乘轿子,由四名士兵抬着。坐轿子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慢不说,一点也不威风。行伍出身的沈师长还是喜欢骑马,或坐美式吉普。

当手下把草原青交到沈师长手里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匹好马,那蹄口,那神气。沈师长一高兴,果然赏了那位连长二十块大洋。接下来,沈师长背着手在草原青面前转来转去,他太喜欢草原青了。他按捺不住,便骑到了草原青的背上,草原青对沈师长早有防备,它不允许陌生人骑上它的背,在沈师长还没有坐稳的时候,它突然抬起前蹄,一声长鸣,便把沈师长摔了下去。

沈师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冲着那些拥过来的参谋人员说:好马,果然是好马。

他有些没面子,但军人出身的他,骨子里有一股征服欲,如果一匹马谁骑都可以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马了。这一点沈师长懂。他整了整衣冠,又一次飞身上马了。这回草原青没有把他摔下来,沈师长也是名好骑手。接下来草原青便开始狂奔了,师部所在地,是一个打谷场,地面很宽,足够草原青狂奔的。沈师长在马上领略到了军人的豪气,他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他激动得还做了几个拔枪射击的动作。那群围观的参谋人员,还一起为师长叫好。想不到好声还没消失,草原青突然来了一个马失前蹄,沈师长猝不及防,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次沈师长摔得很惨,那些下属们跑上前来把沈师长搀了起来。沈师长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头,哼唧了一会儿道:好马,真是好马。

有人建议:师长,共产党的马都姓共,我看还不如一枪崩了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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