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全集.com》第20/39页


战后了,牺牲的烈士都会由部队出具一张烈士证明,寄到烈士的原籍去,让烈士的家属享受一定的待遇。惟有小德子成了悬案,说是烈士,连个尸首都没有见到;他要是活着,又一点消息也没有。于是小德子便成了父亲心中的谜。

那一阵子,父亲很忙。不打仗了,可比打仗更累,备战、备荒,不停地操练部队,时刻防备着美、苏两霸的原子弹。父亲是守备区的司令,他肩负着保卫祖国北大门的任务,父亲肩上的担子很重。中央军委和毛主席把这么艰巨的担子交给父亲,不能不让父亲亢奋和骄傲。那时,父亲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贡献给了守备区。现在父亲离休了,儿女们都大了,想操心也操不上了。只剩下了和母亲的吵架,后来吵来吵去的,发现也吵不出什么新意了,于是父亲选择了沉默。有时,母亲数落父亲十几句,父亲也不一定还一次嘴。父亲觉得那老掉牙的吵架方式,一点意思也没有,翻来覆去的那点内容。他已经不把母亲当成对手了。母亲失去了对手也觉得没啥意思了,惭渐地,便把注意力转移到晶和海的身上了。晶和海都老大不小的了,可还没个成婚的意思,这一点,让母亲操碎了心。父亲一不吵架,便开始做梦了。他每次做梦都能梦到那些过去的战友,包括已成为烈士的和现在还活着的人。最近,父亲梦见最多的就是小德子。每次梦见小德子,小德子都是当年的打扮,背着一口鬼头大刀,提着枪,小德子每次都说:营长,我一直等你的号声,你咋没吹号呢!

后来父亲把小德子失踪的责任全部归结到军号的事件上来了。要是小马不牺牲,军号要是吹响,小德子就不会失踪。

父亲一梦见小德子,便醒了,醒来后的父亲便一脸的泪水。然后父亲从床上坐起来,把身边的母亲捅醒说:我又梦见小德子了。

母亲就说:你做你的梦,招我干什么?父亲说:小德子说,我没吹军号。

父亲这样的情境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母亲都听烦了,于是母亲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吹去,你一吹小德子就来了。母亲翻身又睡去了,剩下父亲在那里沉思。父亲一做梦就醒,一醒就好长时间睡不着。然后他开始叨咕那些牺牲的战友:歪把子连长,大个子,胡连长,最后叨咕到小德子时,便叨咕不下去了,在夜里怔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

自从小伍子来,父亲找到了知音,父亲不管什么时候做梦,什么时候醒,小伍子总要和父亲回忆上一阵子。越回忆越亲切,越回忆父亲越觉得小德子一直是个谜。于是,老年的父亲就越困惑,从此,父亲就有了心事。

3

晚年的父亲不再种地了,门前那块地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刚开始,父亲和母亲争那块地,那是因为父亲刚离休,他还没有从巨大的失落中走出来。他热爱每一片土地,就像热爱自己的阵地一样;地里的庄稼,就像自己的士兵一样。那时的父亲,他在寻找一种寄托。

现在的父亲,早就适应了这种离休后的生活,他似乎已经没有精力去照看门前那片土地了,于是母亲终于实现了鲜花盛开的梦想。每年的春天,是母亲最忙碌和充满幻想的日子,她不停地打电话,她打电话的目的是向天南海北的战友要花籽,然后她隔三差五地便会收到一包又一包的花籽。

春天的时候,母亲便播种下去五彩缤纷的憧憬;夏天的时候,母亲便开始收获一个花香四溢的季节了。母亲在院子里经常流连忘返,她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那些花儿前,看这,看那,目光是陶醉的,神情是幸福的。她经常叫屋里的父亲:老石,快出来吧,你闻闻这些花多香呀。

父亲不理她,正在往那把日本战刀身上抹黄油。父亲有时途经院子时,他也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母亲见了就叫:老石,你看这些花,比你那菜地好看吧?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嘴里“嗤”一声,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母亲撇撇嘴,叨咕道:哼,狗改不了吃屎。

晚年的父亲,似乎一下子就超脱了,家里所有的事似乎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了。家似乎就是旅店,到时候吃,到时候住就是了。剩下的时间里,父亲就开始回忆那些峥嵘岁月。伍子的进入,使父亲的生活又掀开了一个新篇章。他在回忆中,伍子就是他回忆中最好的注释,每当父亲粗线条走回过去的时候,小伍子都要精工细描一番。父亲说:那年剿匪,七道岭那个马大棒子真是个人物。都被包围了,就是不投降。伍子就说:首长,你单枪匹马地要上山,我不同意,和你撕巴起来。

父亲就想到了当年的场景,他最后把伍子给绑上了。想到这儿父亲就笑了,笑得哏哏的。伍子就红了脸说:当年我是让着你,我要是不让你,咱俩怎么也能打个平手。我看你的眼睛都红了,我就犹豫了,我一含糊你就把我绑上了。父亲还在笑,后来伍子也就笑了。回忆对父亲来说是他晚年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他在回忆中似乎又年轻了,在回忆中快乐着。他的眼前幻化出硝烟弥漫的阵地,还有一群一群鲜活的士兵。

父亲每次回忆到小德子时,便回忆不下去了。小德子的失踪成了父亲心中永远的痛,于是父亲的心情就很沉痛。

半晌,父亲问小伍子:你说三排长会去哪儿?

这样的话他不知问过有多少遍了,但是他还是要问。

伍子不知如何回答,便和父亲一起沉默着。

就在父亲大面积地回忆自己峥嵘岁月时,母亲也没闲着。母亲更多的是关注着现实,她还没有到靠回忆打发时光的年纪。母亲一直认为自己是操心的命,年轻的时候,操心这一家子,当然也包括父亲;年老的时候,仍然操心。在母亲眼里,石晶和石海都是老大不小的了,老大不小的两个人,一直没有成家立业的迹象。石晶的身边,似乎有许多男人在追,不知为什么,石晶就是按兵不动。一副既然饭已经晚了,就要晚到底的架势。工作从法院调到了公安局,要是公安局也就算了,又去了刑侦大队,天天神出鬼没地抓人放人、审案子。母亲就一直琢磨不透,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丫头,天天疯疯癫癫,跟个假小子似的。

石海在母亲眼里一直是很乖的,她认为这三个孩子只有石海继承了她的一些品质,比如爱看书,对一些细小的事物多愁善感什么的。不知为什么,当了几年兵之后,石海变得也一根筋起来。什么事都认个死理儿,也二十大几的人了,身边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从部队复员回来之后,他进了一家文学刊物的编辑部。那本文学刊物只发行个几千册,都快活不下去了。主编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以前据说是本省很有名的诗人。现在诗写不出来了,便一心一意办那本文学刊物。这几年,国家也不再向每年赤字的刊物投钱了,而是把刊物推向了市场。于是,主编便提着个空包经常出去化缘。拉几个公司老板搞董事会,经常不断的,刊物便仨瓜俩枣地有些进项,于是刊物就半死不活地维持着。

石海的工作并不需要每天上班,只要每个月把稿子编齐了,就算完成任务了。主编很英明也很人道,把困难一个人扛了,让石海这些编辑们安心编稿子。有大把时间的石海,经常干一些很不着调的事。比如说,他经常背个包就出去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找也找不到。不知道什么时间,他突然又回来了,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很亢奋。人瘦了一圈,也黑了。

失踪几天后的石海,在母亲的眼里这是受苦受难了。于是母亲拉着石海的手,鼻涕眼泪的,母亲说:石海呀,你这是做啥呢?你要是让人绑架了咋整!

石海就低调地笑一笑说:我又没钱,谁绑我干什么。

母亲正脸变色地说:要是碰到老虎啥的,那可咋整?

石海又笑了道:妈,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就别吓唬我了。

母亲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怔着眼睛望石海。

那时母亲就想:石海这是没个女人管哪,要是有个女人,石海肯定不会这样了。当年石光荣咋样,有了家之后,他吵他闹,不还是让自己管老实了?!母亲对父亲此时的状态很满意,她把父亲晚年的变化,归功于自己这些年的斗争结果,终于把父亲斗得没了脾气。于是,石海和石晶的婚姻大事沉甸甸地压在了母亲的心头。

4

母亲的年龄一年大似一年,她抱孙子的心情就越来越迫切。母亲早就是当了奶奶的人了,林的儿子,石小林已经上小学了。可她没有过上当奶奶的瘾。现在的石林已经是副师长了,一家老小住在异地的军营里,石小林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去探望过,孩子刚满百天,她就回来了。那时,父亲刚离休不久,正患着严重的“离休综合征”,见谁都看不惯,摔锅砸碗的。她惦记着孙子石小林,更惦记着老同志石光荣。一晃,又一晃,石小林已经上小学了。石小林长得跟时间那么快,一眨巴眼,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现在,石林一家老小偶尔地回来一次,住上个十日八天的就又走了。每次回来,母亲都跟过年似的高兴,可几日之后,一家老小走了,母亲总要“魔怔”一些日子,她似患了一场大病一样,干什么都没有心思,还不停地喊:小林,给奶奶拿双筷子。或者喊:小林,跟奶奶买菜去了。等喊过了,才发现自己失口了,怔在那里半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父亲看到了母亲这样,就嘬着牙花子说:你呀,你呀,真是个老娘儿们,没孙子咋的了,没孙子清静。

父亲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林一家老小刚走那几日,父亲也跟丢了魂似的,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经常出入小林爱玩的地方,然后父亲就说:这个小调皮,将来和你爸一样。这是父亲在小林面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父亲终归是父亲,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偶尔地拨一个电话,和小林在电话里哼哼哈哈地聊上两句,然后把电话递给母亲,母亲就不一样了,抓过电话,就像抓住小林的手,磨磨叽叽的就没完没了,问了长又问了短,扁扁方方的说了个遍,才放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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