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全集.com》第37/39页


父亲说:我哭了?我哭啥?!他摸一把脸,摸到了一脸的泪水,但父亲还是说:那是风吹的。

老尚就不说什么了,笑一笑,挥挥手走了。

父亲因为还惦记着剧情,又匆匆地回到屋里,打开了电视。

3

父亲颠三倒四,看了不知多少遍电视剧之后,终于走下楼,来到凉亭里,那里老尚等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老尚说:石光荣就是咱们院的老石,你看他那个德行,一模一样,哈哈哈……

父亲听到了这句话,马上反唇相讥:那个石光荣就是你,你还笑呢!

老尚抓住了父亲的把柄道:老石,你不是说没看吗,没看你怎么知道石光荣就是我?

众人就笑。

父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仍嘴硬地说:我没看我也知道那是你。

老尚说:老石呀,你就承认了吧,那就是你。名儿都一样。还有啥说的!

父亲果然不说什么了,他在琢磨,那个石光荣,哪里像自己,哪里又不像。父亲琢磨一会儿又琢磨一会儿,他突然觉得,石光荣和自已哪儿都像,又哪儿都不像。想到这儿,父亲终于一身轻松地嘿嘿笑了起来。

儿子知道这一切,都是后来老尚说的。

父亲在那一天,不仅没有抡起棍子打儿子,而是冲儿子又是那么嘿嘿地笑了笑说:这次回来能住些日子吧?

儿子说:这次路过,顺便回来看看。

笑容便在父亲的脸上消失了,目光从儿子脸上移开,去望窗外。

儿子觉察到了父亲的变化,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阴晴雨雪的,一时说不出个味来。儿子这才觉得父亲变了,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ME电子书下载

以前的父亲在儿子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这么婆婆妈妈过。以前儿子也经常回来,来就来了,去就去了。那时,父亲的观念是,好男儿志在四方。父亲认为世界上最好的职业是当兵,于是所有的孩子都送到了部队,而且离家都很远,条件也都很艰苦。父亲不在乎这些,儿女情长的,跟父亲没有什么关系。后来,父亲这些孩子又都相继着离开部队,父亲没说什么,但儿子感觉到,父亲为这事挺失望的。

儿子还当兵那会儿,每次回来都穿着军装。父亲一看见穿军装就高兴,话也很多,问部队上这事那事的,儿子就一五一十地答了。父亲就很高兴,三天后,便问:啥时候归队呀?父亲最担心的就是怕儿子离开部队时间长了,没有军人的样子了,只有儿子回到了部队,父亲心里才踏实。仿佛过去战争年代,每个士兵都进入自己的战斗岗位了一样。那时,儿子要是过个十天八天的还不走,父亲就感到焦灼了,仿佛他在纵容一个逃兵,说话办事的口气明显地带了火气,看儿子这里也不顺眼,那里也憋气。每次儿子离开家,差不多都是和父亲吵上一架走的。那时儿子走了就想:以后不回来了。

结果是,儿子仍然回来,一年半年的不见父亲,儿子心里就不踏实。回来后,仍重复以前的情形,那时儿子就想:自己真没出息。

后来儿子转业到地方工作之后,回家时,他就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了那份失望。儿子的领章帽徽都没有了,浑身上下变得干干净净了。儿子进门那一刻,父亲一脸的茫然,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把儿子看了,目光仿佛在看望秋收后的土地,空旷得一点内容也没有了。于是父亲就叹口气,什么也不说,独自上楼去了。

昔日父亲热烈而急迫地问这问那的情形没有了,有的只是沉默。儿子住上三天之后,便想着走了,以往的经验告诉儿子,每次回家不能超过三天,三天一过,父亲准找碴儿和儿子吵架,一吵架,儿子就回部队了。这次却没有,父亲对儿子已经不关心了,那架势像是在说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你已经是个闲人了。

转业后的儿子,在父亲眼里一直是个闲人。包括儿子转业后从事什么工作,父亲从来没有问过,因为现在不管儿子干什么,对父亲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

在这一点上,儿子觉得很委屈,在业余时间里,儿子经常写点文章什么的,在文章里胡言乱语一通。这一点,儿子从来也没有对父亲说过,因为儿子知道,这一切在父亲眼里也不是什么正事。

4

在儿子眼里,父亲老了。虽然父亲还没有到拄棍子的时候,但棍子已经和父亲做伴了。

父亲还是以前的父亲,天不亮就起床了。这么多年了,父亲仍然养成了出操的习惯。父亲刚离休那会儿,心里很是失落,于是便用跑步来发泄心中的失落。那时儿子回家时,陪父亲跑步,父亲在前面跑,儿子在后面跟,儿子先是跟得很紧,随着父亲的节奏。那时父亲脚下很急,仿佛往前跑着去跟敌人抢阵地。跑了一圈又跑了一圈,儿子就喘了,终于跟不上父亲的节奏了,那时儿子很羡慕父亲的身体。父亲跑了一气儿,又跑了一气儿,见儿子落在了后面便停下了,回过头冲儿子大声地说:现在的兵就这个熊样子,以后要是打仗,一准让敌人给抓了去。

那时儿子还是军人,在机关工作。儿子听了父亲的话,只是脸红了红,并没有说什么,相反的,他为父亲有一副好身体而感到高兴。

此时,儿子又随父亲走出了家门,路还是那条路,父亲仍在跑,却只是摆出一副跑的姿势了。儿子很快从父亲身边追了过去,当儿子回望父亲肘,不知为什么,儿子的眼睛热了。他在前面等父亲,父亲以向前的姿势跑着,一直到太阳初升。

若是父亲年轻那会儿,这时已经跑得满身是汗了,然后迈着健壮的脚步回家,在淋浴下冲洗着自己。那时父亲从来不洗热水澡,不论春夏秋冬,跑出一身大汗之后就站在水龙头下冲洗一番。父亲结实的身体,嘴腾地冒着热气。父亲然后挥起手掌,通身地拍打着,直到身体泛红为止。

现在父亲没有那么多的汗了,他只能用自毛巾擦睑擦身体了。

儿子就想,父亲身边该有个儿子陪陪了。在这之前,儿子曾试图说服父亲到儿子那里去养老,儿子的话还没出口,便遭到了父亲最坚决的拒绝。儿子知道,父亲如同一棵老树,想连根把它拔起栽种在别处,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儿子就没再说什么,此时,他也不会说这个话题。

父亲当着儿子面,又拿出了那把刀和那把枪。刀是好刀,这么多年被父亲擦拭得光明耀眼。父亲这么多年丢掉了好多东西,惟有这两样战利品一直跟随父亲。离休后的父亲曾有一段时间,一手握刀一手拿枪在晨练的老人们中舞刀弄枪的,看得老李、老尚、老高等人都一愣一愣的。那时的父亲已经把枪和刀舞弄得出神入化了。

后来,再后来,老尚、老高等人先是住进了医院,后来还是去了。他们开追悼会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父亲没有去。他站在干休所院内那片小树林里,面前就摆着这把刀和这把枪,老尚和老高都是父亲出生入死的朋友,此时父亲咬着牙说:老尚我看不起你,你是个逃兵,老高你也是,意志不坚定,干吗就走了?!父亲说这话时,有两颗眼泪掉下来,一颗滴在枪上,一颗滴在刀上。从那以后,每次再有追悼会时,父亲都躲得远远的,甚至要等整个干休所那种悲伤的气氛都消失之后,父亲才走出来。

父亲从来不提老尚、老高等人的话碴儿,就是别人刚提个头,老人们都这么提头的:老高在时,等等。父亲便马上制止这人的话头。父亲是这样制止的:老何,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老何等人见父亲这么说了,就不好把想说的话说下去了。也有时,一帮老人聚在一起说着当年,自然少不了想起已去的那些人,父亲远远地听见了,便走开了。他不想提起那些伤心的话题,此时的父亲是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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