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1/257页


  平宗从震惊中回神,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匕首,再望向摔了茶碗后死死挡在皇帝身前的平若,站起来一脚?龇?矮几,一个跨步上来揪住他的衣襟:“是你?!”
  皇帝高喝:“还不将逆臣拿下!”
  内侍们得到指令,哗的一声拥上去将平宗团团围在中央,二十多把刀明晃晃指着他。平若趁机脱身,闪身躲到平宸身后。几十号人,行动间除了鞋底磨在地板上的簌簌声外,毫无杂音,动作整齐划一,各有所司,显见是经过训练的。
  平宗抬头通视着皇帝冷笑: “陛下的好计谋!”他一边说着,突然向前踏上一步。执刀内侍们哗啦啦地被他逼着连连后退,整个包围圈都随着他的步伐向皇帝的方向移动。皇帝已经退无可退,再次喝道:“快动手,格杀勿论!”
  平若惊得大喊起来,“不要伤他性命!陛下,你答应过我的!别伤他性命!高貂??,高貂??,你手下留情!”
  平宗冷笑连连,突然抬起双臂,右手犹握着匕首,惊得右边的内侍尖叫一声,挥刀闭着眼就砍过来。一群人中,只要有了带头的,余者会立即追随,众内侍见有人挥刀,便也跟着一起动手。不料就在此时,平宗突然又向前冲了两步,手中匕首快如闪电,飞快地几个起落, 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内侍人人捂着眼睛惨叫起来,趁着众人惊呆发怔,已经冲出了包围圈,伸手就将平宸提到了自己面前,右手疾挥,那柄已经?Я撕眉父鋈搜郯档呢笆紫蜃派倌昊实鄣难劬Υ坦?去。
  尖叫惊呼声四下里响起,平若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胳膊:“父王!别!”
  平宗怒视他一眼,抬脚将他踢翻:“滚开!”如此说着,匕首却因为平若这一下偏了准头擦着皇帝的脸划了出去。平宗再刺,平若从地上翻起来,两只手死死握住匕首的刀刃,大喊:“父王,你真想做逆臣么?!”
  这匕首是皇帝和平若两人备下给平宗下套用的,看着寒光闪闪,却并不怎么锋利。但平若情急之下死死握住锋刃,双手已经是鲜血横流。皇帝平宸被制住,内侍们不敢有所动作,他知道这一着险棋已经败了,闭目长叹一声:“阿兄,此事是我一手策划,与旁人无关,希望你不要累及旁人。”言罢突然抬手将袖子上缀着的一颗珠子咬下来。
  幸亏平宗早就料到了这一招,急忙丢了匕首一把掐住他的两颊用力一托,撬开他的口,那粒包裹着水银的珠子就从平宸口中跌了出来。可这样一来武器脱手,到了平若手中,登时形势逆转。
  平若两手受伤,需要合力才能将那匕首握牢,从地上站起来,指向平宗:“父王,快放了陛下!”
  平宗双目通红,咬着牙冷笑:“好啊,你要做逆子,我要做逆臣,你不妨来杀我。”他拎着皇帝的衣襟转身面向一众执刀内侍,目光如箭,从每个人面前扫过,刺得人人只觉双目刺痛,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那几个被剜了眼珠的内侍起初还在地上打滚哭号,渐渐声息低落下去,再没有动静。平宗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高贤身上,两人视线相对,默契已经达成。高贤不可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平宗会意,高声喝问:“楚勒何在?”
  楚勒是摄政王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北朝朝野皆知。平宸、平若二人谋划多日,计算精准,就是要等宫门下钥楚勒不得进宫时对平宗发起突然袭击,此时听他喝问楚勒,不禁都是一惊。
  外间风声更加凄厉,干戈撞击铁甲的声音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破空而入,比呼啸的寒风更令人胆寒。几乎是在一瞬间,两百多铁甲禁军手执长刀冲入殿中,为首的正是楚勒。他一眼看清殿中情形,挥手喝令:“延庆殿中官作乱,妄图挟持天子行刺晋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护驾戡乱,诛杀逆臣!”
  铁甲禁军以刀柄敲击身上的铁护臂,整齐发出一声:“是!”声音震动殿宇,气浪冲击耳膜,四壁烛光剧烈挣扎了几下便纷纷熄灭,如同平宸等人的心一样,一沉到底,再无翻身的机会。
  楚勒带人冲到平宗面前,打量一下,见他全身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将军?”
  平宗松开平宸,“陛下受惊了,护送他去休息,请御医来,好好将息调养,不可莽撞。”
  “是!”楚勒让两个手下将皇帝带走。自己却守在平宗身边,转向平若,“世子怎么办?”
  早在楚勒带人冲进来的时候,平若就已经知道大势已去,此刻眼见平宸被送走,惨淡地一笑,在平宗脚下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愧对父王的养育之恩。但忠孝不能两全,当日父王将儿子送到陛下身边伴读之日起,儿子已经立誓一世忠于陛下,不惜背离父子之情。这一次是儿子蛊惑怂恿陛下胁迫父王还政与陛下,与旁人无涉。儿子亏负父王信任教导,父王要杀要罚,儿子不敢有二话。”
  以一敌十,内侍们自然远不是对手,只在瞬间便已经被拿下。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扔在殿中,哀号哭求声不断。平宗死死盯住平若,听他说完这一番话,只觉怒气上涌,心口翻江倒海一样透不出气来,那些哀号求饶的声音钻进耳中,令人无比烦乱,强自压抑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厉声喝道:“所有作乱阉逆全部拖出去仗毙!”
  底下顿时哭声大作,铁甲侍卫们两人一组将作乱内侍一一拖出去处置。平宗看了片刻,突然说:“高贤通报求援有功,把他留下,以功论赏!”
  平若这才明白为什么楚勒会这么快出现,不禁深恨自己大意,竟然将此人当做心腹信任。
  平宗像是看透了平若的心思,冷笑道:“你以为二十个阉人就能将我制住?制住我就能控制朝堂?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本该是最信任的儿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丁零人的风俗是早婚,生下平若的时候平宗也才十五岁,当年的他也还是个孩子。那一年的平宗扬威那达慕,当年草原上的风似乎还留在脸颊上,草原上的落日燃烧着他的血液,草原上美丽的姑娘们捧着酒碗拦在他的面前唱着劝酒的歌,令他不醉不休。彻夜狂欢还没有开始,家奴狂奔来找他,告诉他长子即将诞生。在平宗的记忆里,这个儿子是跟他一起成长的。他驰骋草原时他牙牙学语;他打仗获胜归来时他也刚学会在小马驹上翻滚;他们一起打猎,一起练习箭术,他们的坐骑是一对父子,曾经载着他们并肩走进龙城,接受百姓的欢呼。
  在平若的身上,平宗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自己手把手教他骑马打仗,又请来最好的汉经博士,让他以天子侍读的身份受到和帝王一样的教育。谁知道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他心中一片灰败,只觉胸口从来没有这么空旷过。
  血腥的味道从来没有这么刺鼻过。平宗几乎是捂着鼻子冲出去的。外面寒风像是等待已久,在他迈出延庆殿的时候迫不及待兜头迎了过来,激得他硬生生一个激灵,这才醒觉出来时竟然将裘氅落在了里面。他怔了怔,不禁苦笑。这一生戎马倥偬,几时有过这样的失措。想着,心底的痛又泛了上来。
  禁军各部首领已经收到楚勒的消息,纷纷领兵前来,只因延庆殿里容不下那么多人,都在外围守候。见平宗出来,各自松了一口气,一股脑迎上来追问:“将军无恙乎?受伤没有?里面逆贼都收拾了吗?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手?”
  这些人都是跟着平宗出生入死的旧部。平宗入主龙城后对京都戍卫做了很大调整,龙城内外八部统帅,尤其是宫城宿卫全部委以亲信执掌。北朝制度,中军不参与外战,这些早年战功累累的老将早就憋出了一身毛病,此刻听说宫中有变,全都拿出了当年率兵打仗的劲头,一个个兴奋得眼睛都放光。
  平宗扫了这些人一眼,皱起眉头问:“崇执呢?”
  一句话问得所有人都怔住。崇执负责北苑宿卫。虽然远在城北,延庆殿的事情不归他管,但既然所有人都听到风声赶来,他不来就显得格外蹊跷。平宗略思量了一下,问:“乐川王来了吗?”
  “在这儿!”回答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让所有在场将领听了都振奋起来,向两边避让,给刚才被遮住的乐川王平衍让出一条路来,不约而同注视着他坐在特制的肩舆上被两个清秀的素衣少年抬过来。肩舆放下,平衍抬起头来看着平宗,和声道:“阿兄,我来了。”平宗心中颇为欣慰,声音里也多了些暖意:“来得正好。”
  平衍是平宗的堂弟,二十五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为受伤失了一条腿。他本是平宗的左膀右臂,平宗不忍他辛劳,受伤后一直命他在家中休息。只是今日事态严峻,平宗已经猜到了他肯定不会错过。
  “这件事情辛苦你去办,我就不出面了。”
  兄弟两人有多年的默契,平衍不需要点明,已经知道平宗让他去做什么,点了点头:“放心,我明白。”
  将领们都知道这是让平衍去处理家事,自己不好插嘴,一时间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宗瞧了他们一遍,吩咐其中一个:“独孤将军,宫中戍卫一直是你负责。看好门,各宫人等都看管好,等待处置。”
  独孤将军领命,忍了忍还是问道:“那世子如何处置?”
  这一句问到了伤口上,平宗突然发怒:“锁拿了关入内府监牢,交给有司处置!”言罢一甩手快步离去。
  楚勒一直快到宫苑门口才追上平宗。他正望着被大雪覆盖的一片空地出神。楚勒将他的裘氅带了出来,送到他手边,平宗却并没有去接。良久才沉沉地问:“还记得这里吗?”
  至正二年的春天,平宗亲手为小皇帝和平若打造了两张他们俩能拉开的小弓,将他们带到这片空地来。春天时百花绽放,杨柳楼台与绿荫掩映,平宗命人做了两个飞隼样的纸鸢高高飞起,手把手教那两个孩子如何才能射中飞隼而不伤其羽翼。当时楚勒就随侍在他们身边,为两个孩子做示范。他当然记得。
  “这里离宫苑门这么近,日日都要经过,自然记得。”他避重就轻地回答,知道平宗心里在想什么,又说:“将军,世子年纪尚小,受了奸人蛊惑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情……”
  “糊涂?!”平宗冷笑一声,打断他,“楚勒,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时候糊涂过?不要替他开脱了,这事儿你怎么想,说说吧。”
  “这……”楚勒看着他的面色,斟酌地说:“将军长途跋涉刚刚回来,此时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眼下局势已经大定,谅那些魑魅魍魉此时也翻不出大浪来,将军不妨将这些事儿都放一放,身体要紧啊。”
  “卧榻之畔已经是虎狼成群,你让我如何闭得了眼?”平宗跺了跺脚,将脚面积雪跺掉,再开口时已经不复之前的愤怒,语气深沉而镇定,“你去给我拿一个人来。”
  
第八章 宝钗飞凤鬓惊鸾

  叶初雪突然惊醒。雪光映在窗户上亮如白昼,她恍惚了很久,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处。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沉,仿佛睡了一万年,梦中爱恨情仇重现,还是一样摧心肝伤肺腑。自从中秋后她就无法安睡,因为每次入梦都会经历平生最不堪回首的失败。她在梦中看着自己一厢情愿地陷入情网,一厢情愿地将所有全盘托付,却换来中秋家宴天极殿上那人闪烁躲避,梦的结局从来不曾改变,无论她在一旁如何焦急懊恼,都没有办法改变。
  “醒了?”男人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将她飘忽的思绪猛地扯动,轰然从半梦半醒的迷离中脱离,狠狠摔在了现实里,摔得她五脏六腑都疼痛了起来,才记起了眼前的处境。
  她迅速收拾起不堪提及的过往,在帘帐被掀起的一瞬间,找回了一贯面人的镇定。
  平宗出现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细细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又问了一句:“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待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干哑几乎冒出烟来,浑身上下就像被马蹄碾过一样痛得动一下都艰难。她从平宗撑起的胳膊下望出去,观察身处的这个房间。房间阔大,并没有照常例用屏风格架隔断,而是一通到底,可以看见熏笼里火光明灭,金猊吞吐着青烟,地板上铺着绵厚的波斯氍毹,矮几上放着一个银质錾金的提梁壶。
  平宗见她露出渴望的表情,顺着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问道:“要喝水吗?”一边说着,一边过去拿起壶倒出一碗酪浆来送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叶初雪凑近闻了闻,掩着鼻子皱眉问,“好大的味儿。”
  平宗没好气:“酪浆!我们北方人都喝这个。”
  “我不喝。”叶初雪在吃的上一向挑剔,尤其不习惯北方这些味道腥膻的东西。
  “你……”平宗倒被她气得愣了一下,“那你喝什么?酒?”
  “如果有,再好不过!”叶初雪听见酒字就两眼放光。
  平宗无奈,板起脸说:“伤势没好,不许喝酒。”
  “那你能不能给我找碗热水来?”叶初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口干得要命,那东西我实在喝不下去。”
  平宗只得换了碗水送到床边。叶初雪是渴得狠了,抢过碗来喝了一大口,却因躺着水倒是洒了大半在脸上,登时呛得咳嗽起来。平宗把碗拿开,坐至榻上扶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为她拍背顺气,一边数落:“这么急做什么?真就渴得连鼻子也要一块儿帮忙吗?”
  叶初雪都快哭出来了:“水,快给我!”
  平宗偏不如她的意,不再将碗给她,只是送到她唇边,一点一点喂她喝下去:“慢慢来,统共也没多少,全让你洒了。”叶初雪便乖乖由他掌控着,将碗喝得干干净净见了底,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登时觉得浑身无力,只能软软栖在他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多谢你了。”
  平宗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带着你奔袭千里让你活下来也不见你谢我一声,倒是一碗水换来了。”
  “堂堂晋王,还这么斤斤计较?”叶初雪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身上有血腥味。”
  平宗心头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地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并没有异样的味道。“你大概是还没完全清醒吧?”他故意用不以为然的语调说,“哪儿来的血腥?”
  叶初雪蓦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刺目,像是要刺透他的皮肉钻进他的心里去。这样的目光太过咄咄逼人,以至于平宗忍耐再三,终究还是扭过头去避开她的逼视。
  “你千里奔波掩藏行迹回到龙城,就是为了在这里跟我耗着?”讥讽又回到了她的语气中,“出了什么事儿?”
  “崔晏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叶初雪一怔:“常山公,礼部尚书,著作郎清河崔晏?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龙城都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吧?如雷贯耳啊。”她说完,半晌不见平宗说话,细心揣测了一会儿,笑道:“怎么,他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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