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5/257页


  两人便又促膝细论,议定了之后的一些具体安排,这才想起楚勒去拿吃的一直没有送来。
  平宗让平衍先喝了碗浆酪,自己开门去寻楚勒。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难得的是天居然晴了。一开门只觉漫天星光淡淡闪动,虽不若夏天河汉灿烂,却也令人心头阴霾略去了一些。
  楚勒早就守在门边,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
  平宗问:“饭怎么还没送来?你不是一直让人热着吗?”
  楚勒面带难色,朝屋檐外一指:“幸亏临进门了我突然想起来,找来只猫儿试了试……”
  平宗走下去,只见一只猫的尸体孤零零躺在雪地里,七窍流血,早已经僵直。
  这般连连绵绵欲杀之而后快,留下这么多后着,饶是平宗惯经艰险,也不禁浑身一寒。他沉下脸,咬着牙吩咐:“将延庆殿,御膳房,英华殿,演武堂各处皇帝读书习武起居接触之所的上下所有人等全部仗毙,不得留活口。”
  楚勒一怔,问:“不审了吗?”
  “有什么可审的。”平宗冷笑,“所有上下有牵连的人全杀了,主谋胁从自然跑不掉。”
  楚勒见他面露狠厉之色,知道是被气急了,不敢再多说,躬身领命。平宗又问:“不是说焉赉回来了吗?人呢?”
  “在外面跪着呢。”
  平宗一怔,几步走到大门边,果然看见焉赉一个人在英华殿宫门外的雪里跪着。“他这是做什么?”
  楚勒也觉难以启齿:“那个女人的侍女,叫晗辛的那个,不是说让她跟着焉赉回来么,她一进龙城就消失了。”
  平宗怔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第十章朱雀桥边驷马归

  因为没有备马可以更换,一路走一路歇,晗辛随着焉赉来到龙城已经比平宗晚了两日。
  此时龙城的大街小巷坊里市井都在疯传着晋王从崔家宅邸内搜出个南朝公主的消息。焉赉和晗辛二人听了暗暗诧异,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将视线调转开来。
  这一路同行,焉赉对晗辛颇为照应,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相与甚欢,没想到此刻却面临如此尴尬的处境。晗辛一路无言,静静听着街头巷议,直到跟着焉赉拐入一出僻静的街道旁,才问:“怎么办?”
  焉赉安慰她:“你别担心,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接主人的命都是我们将军救的,还会对她不利不成?你先歇歇,一会儿同我一起去见将军,他定然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这话说得客气,内容却强硬,听意思是无论如何晗辛都得见过晋王,由他去发派。只是此时连主人都被关押起来,晋王对她这个侍女又怎么会格外开恩?晗辛冷笑连连,笑道:“你放心,我现在在你手里了,跑是无处可跑的,只是如果去见了你家将军,只怕连是死是活都说不准。到时候我要还饿着肚子,黄泉路上是要被别的鬼笑话死的。”
  焉赉被她说得惭愧起来,讪笑道:“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你放心,不论将军怎么说,我都一定替你向他好好说说。你家主人要真是南朝公主的话,将军也不会怠慢她,更不会为难你。”
  晗辛见说不通,只好耍赖,一拍肚子:“我饿了。先吃点儿东西再去见你家将军好不好?”她的模样楚楚可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纯良地盯着焉赉,令他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转了几转,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晗辛看出他的犹豫,继续游说:“你看,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偌大的龙城,我也只认识你。不过是吃顿饭,略歇歇脚,又跑不了,跑了也无处投奔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焉赉实在抵挡不住她哀求的目光,只好点头:“这附近倒是有家店,做的羊汤浓香可口,整个龙城都十分有名。只怕你吃不惯我们北方这口味。”
  “吃得惯,吃得惯。”晗辛眉开眼笑,“这两日净吃胡饼喝冷水了,只要是热气腾腾的,我才不嫌弃呢。”
  焉赉点了点头:“那好,我带你去,不过……”
  “不许绑着我!”晗辛抢在头里把话摊开了说,“我又不是贼,我又跑不了,你要这样羞辱我,我就恨你一辈子!”
  焉赉被她把话堵在了口中,想想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也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绑你了,你心中莫非认定我就是这样的恶人吗?”
  晗辛哼了一声,“之前当然不是。但进了龙城,你看我的眼神就不打对了,像是时时要把我绑起来才算放心的样子。”
  焉赉被她戳中心思,只好打死不成仍,顾左右而言他:“那家店就在前面兴庆坊中,你跟我来。”
  城中骑马惹人注目,两人有默契一样谁都不上马,只是牵着马并肩而行。
  晗辛一路低头看脚,周围景物一概看都不看一眼。焉赉观察了片刻,放下心来,问她:“这么说你家主人真是南朝的长公主?如此算来,你是她身边的宫女?我听说连南朝的太后都是她身边的宫女。”
  晗辛抬头看了一眼他,神情颇为幽怨:“我家夫人是什么人,还不是你们晋王说了算?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忽听身后有人呼喝哭喊,一队骑士纵马踏着雪泥飞驰过去。焉赉顺手将晗辛胳膊一扯,令她躲过飞骑:“小心点儿。我们龙城骑马的人多,尽量靠边走。”
  晗辛冷笑:“是,你们北朝的人都是横着走路,哪里会管别人死活。”
  焉赉知道她现在心中羞恼交集,说什么只怕都会被如此夹枪带棒的顶回来,只好长叹一声,什么都不说了。
  晗辛却被路上别的事情牵去了注意力。原来那一队骑士身后还绑着二三十人,老幼妇孺皆有,看模样打扮都是汉人,衣饰虽然简陋,却还算体面,不像是寻常百姓。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在雪泥地里走得异常艰难,那队骑士犹自不肯放纵,见他们不大跟得上速度,边有人掉转马头回来,手中鞭子在空中啪啪作响,大声呵斥:“走快些,别磨蹭!”
  “那是些什么人?”晗辛问着,眼见一个怀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踉跄跌入泥地里,还来不及爬起来,及诶从天而降的鞭子狠狠抽在背上,身体一软又跌回去。
  “是崔家的人。”如此残暴连焉赉也看不过眼,看着正在挥鞭抽打妇人的骑士皱着眉说,“那些事北苑军。”妇人再无力护持自己的孩子,婴儿跌落在泥水里,哇哇大哭起来。焉赉终于忍无可忍,“你等一下。”他将手中缰绳交到晗辛手中,自己朝着那群人走过去。
  北苑军骑士胯下是高大的西域马,马蹄子有碗口那么大,备骑士驱使着,重重在雪地里踱步,溅得雪泥飞起三尺多高,路边行人无一幸免,个个一头一脸的泥污。
  晗辛看着焉赉穿过街道走到北苑军骑士马下,伸手牵住马缰一拽,那匹健壮的西域马居然前腿一软跪了下来,马上骑士猝不及防滚落马鞍。晗辛看着那骑士抽出刀跳起来,看见前面走着的北苑军察觉到有人搅局纷纷回过头来,十几匹马将焉赉团团围在了中心。
  焉赉冷笑看着其中一个着百夫长软甲的人,说:“小小一个百夫长,六品骑郎,原来就已经可以在龙城如此横行霸道了吗?”
  焉赉与楚勒一样,俱为晋王府的都尉,领着朝廷从四品武官的品衔,此时他虽然身着便装,但说话间亮出了自己在晋王府出入勘合的符牌,也已经让那群北苑军乖乖下马团团在他面前拜了下去。
  焉赉寒着脸说: “崔家众人是重案要犯,你们不但要将他们锁拿归案,,更要保障这一干人等的安全,万一有个闪失,开审之日人犯无法到场,这个责任只怕你们也担不起……”他目光从跪在脚前几个骑士面前掠过,偶一抬头,不禁愣住。
  人流穿梭的街道大致有二十丈宽,之前被高头大马上的北苑军挡住了视线,这会儿人都跪下了,才赫然发现街对面,原本该牵着两匹马等着他的晗辛不见了。
  焉赉勉强又教训了北苑军几句,扔下他们匆匆过来,只看见自己的坐骑孤零零立在街旁,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见主人过来,高兴地喷出一团白气,凑过来用鼻子磨蹭他的脸。
  “阿度那,阿度那!”焉赉一边四下里眺望,一边喃喃地问着自己的坐骑,“晗辛和呼延搽哪儿去了?”
  马儿纯良的眼神看着他,打了个响鼻,又用力甩了甩头,好看的鬃毛在脖颈后面飞扬,一派英姿飒爽的威风模样,却不可能回答出他的问题来。
  焉赉捉住旁边一个贩卖胡饼的小贩,问:“刚才有个女人在这儿,看见去哪儿了吗?”
  小贩摇头赶紧指了个方向: “只看见她朝那边去了。”
  焉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展望,只见人头攒动,街道熙攘,哪里还看得见人。
  焉赉并不知道,晗辛并不是第一次来龙城,正如他不知道晗辛并不是随着叶初雪渡江北来的一样。早在四年前,晗辛就受永德长公主的委派,假死去国,悄然北渡。在江北诸国穿梭往来,网罗收买人脉,培植羽翼,搜集情报,传递消息。南朝长公主之所以会对北朝官场人事了若指掌,与晗辛这个得力的臂膀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就在焉赉满头大汗在龙城的坊里街道中到处寻找的时候,晗辛已经在白鹭坊一处私宅里梳洗完毕,休整一新。
  这里是她三年前置下的宅邸,两进小院,青砖灰瓦,玄色门户,夜色里门前悬着两盏发黄的旧纸灯笼,沉默低调不引人注意。宅子名义上的主人苏氏夫妇本是柔然人,是当年晗辛从柔然可汗手下救出的死因。从此夫妇二人诚心归附,被晗辛安排在龙城里照看这所宅子,随时等待启用。
  晗辛换了一身北朝男子惯着的羊毛绔褶。,头戴一顶杏色的浑脱。,脚穿翘头小羊皮靴,显得格外娇俏玲珑。
  北朝男女之防十分宽松,女人也可以随时上街。只是碍于衣裙累赘,女子出行多着男装。晗辛这些年各处游走,也多数以男装示人,却不必刻意假扮成男人。“阿媪,看这样打扮如何?”她透过镜子打量着自己.一边问在门口侍立的四十岁出头的妇人。在北方,人们管上了年纪的已婚妇人叫媪,前面冠以夫姓。晗辛龙城,便也人乡随俗。
  苏媪笑着点头: “却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晗辛叹了口气:“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备齐这些。。
  “主人这说的什么话,这些都是一直备着的。我们知道你迟早会回来的。
  “别叫我主人啦。”晗辛拉起她的手握了握,“我找到了我的主人,以后你们的主人只能是她。”
  苏媪露出关切的神色,说:“我让苏翁出去打探过了,听说那个南朝长公主被关进了宗正寺,由晋王的贺布军看守,只怕不那么容易混进去”
  “放心吧,这点办法我还是有的。”
  晗辛说得胸有成竹,令苏媪不由得信服。她也不多问,只是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先吃了饭,等天黑了再去行事吧。”
  晗辛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但饭菜端上来却丝毫没有胃口,坐在笼着炭火的屋里,戴着毡帽有些热,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晗辛勉强吃了点东西,放下筷子说:“ 是得尽快去,怕迟了会生变。”
  苏媪也不敢耽误,忙令丈夫备好车,送晗辛出门。
  经过前院的时候,看见焉赉那匹呼延搽正在角落的棚子里吃草料,晗辛少不得交代苏媪要将这匹马关照好:“这可是千里挑一的天都马,阿媪你可要藏好它,不然太惹眼了容易被人发现。”
  苏媪连连答应,晗辛这才放心出门。
  宗正寺在宫城西墙外,离白鹭坊倒是不远。苏翁赶着牛车走了不过一刻钟便遵照晗辛的吩咐停下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倒是还没到宵禁的时刻。晗辛下了车,嘱咐苏翁先回去,不要等她。又叮嘱了几句后,晗辛这才踩着没脚踝的雪泥沿着街道走到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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