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63/257页


晗辛立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火光不停跳跃,将周围的水迹映得闪亮。反倒益发将那个角落掩藏在了黑暗中。
大汉犹自不甘心:“可是……”
“出去吧,都出去。”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银色的锦袍,腰间系九?玉蹀躞,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并不比身上腰间的苍白好多少。晗辛要侧过头才能看清楚他,只是这样一来头发披散下来,却又遮挡住了半张脸。她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凝视着那个身影。
心中的寒凉却不可抑制地向四肢百骸游走。
心底始终还存着那么一丝奢望,无论理智分析得如何丝丝入扣笃定确实,却无法抹消她心存的万分之一侥幸,希望他不是幕后主使,他没有背弃他们的誓言,哪怕他只是毫不知情。
他终于如她所愿来到了她的面前,晗辛却只能怔怔看着他,直到泪水跌落在余温未消的铁钳上,发出哧的一声。
晗辛低下头去看,青烟袅袅,仿佛她此刻飘摇的心情。
“现在你见到我了。”他这样说,却不由自主躲闪开她的逼视。
平衍自负少年英武,也是百战之躯,刀枪剑雨从不曾胆怯,却终于在这双如同皎皎明月的眼睛前畏缩了。
他的声音提醒了她。晗辛恍然回神,面色已经平静得仿佛被吊绑在刑柱上的是别的人,与她甚至没有任何关系。
平衍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见她半边脸被打得肿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探抚,却被她飞快地闪头躲开。
他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终于收回去,硬起心肠说道:“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你。”她终于开口,语气总算变得平和柔软,只是其中负气的意味却更加明显。她冷笑着说:“我只恨我自己,竟然如此信你。”
“我何尝不对你深信不疑。”他忍不住回敬,话一出口立即后悔,然而仍旧恼恨,说起来依然不可置信,“我那么信任你!”
他眼中受伤的神色刺痛了她,逼得她硬起心肠说:“我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并没有求你的信任。”
平衍的面色果然一沉,涩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他低头去看地上的铁钳。
热度已经消失,只余下一点红星明灭闪动,奄奄一息。
再抬起头时,像换了一个人般,冷静而沉着:“那么从你我相遇开始说起吧。想来不是偶遇?”
晗辛一时无力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他于是也就明白了,压下心头苦涩,继续问:“阿寂的病却不是假装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提起阿寂,晗辛突然乱了阵脚,看着他的目中带着恳求,“他与此事无关。”
“他是柔然人。”平衍冷笑,“真的与此事无关吗?”
话说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晗辛叹了口气:“你这是在迁怒。”
平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走到胡床边坐下,由下向上地打量着她:“回答我的问题,说不定我会忘记阿寂是柔然人。”
他目光中挑衅的意味明确,晗辛忍耐着不出言讥讽。
“你是为谁做事?南朝还是柔然?”
“……”
“你到龙城来有什么目的?”
“……”
“你……”她的沉默一而再地刺激着平衍,他终于按捺不住,喝道:“我在问你话!”
他声音洪亮,炸响在斗室之中,晗辛被震得不由自主闭上眼睛,良久才说:“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
“你这么希望我杀你?”他逼近她,强迫她抬起头来,好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是畏罪,还是畏情?”
“不想再见到你不行吗?”晗辛的声音因为他的钳制而沙哑艰难,词句却依然能够洞穿他的自尊,“也让你能报复我出口气。”
这样的刻薄反倒令平衍冷静了下来:“为什么?”
她毫不躲闪地看着他,似乎他们两人中最先欺骗的那个不是她:“即便知道了原因,你就能将我放出去?”
“我能。”
这声简洁而不容置疑的回答第一次令晗辛惊讶了。
平衍突然走到她的近前,压低声音:“只要你把知道的说出来,我就能放你出去。不,不只是放你出去,你仍能做我身边的人,也许不是我的王妃,但至少我府中的姬妾我还是能做主的。”
“你府中的姬妾?”晗辛惊讶得来不及克制情绪,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话,“你要我做你的姬妾?”
“你的身份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晋王也不知道。我可以将此事掩过,我为你担待,只要你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晋王面前一切有我担着。”这是他能做出最宽宏大量的承诺,平衍深知晗辛的脾性,也不指望她能够对这样的安排感恩戴德,“我知道这是委屈你,但你若仍想在我身边,就只能受这样的委屈。”
她笑了起来,笑容一时间映亮牢房,令平衍瞬间失神。
她是这样美。她的眉目柔婉,鼻头小巧,唇角总是微微上翘;她身形娇小,看着他的时候总是要抬起头来;她的骨肉匀致纤细,肌肤凝滑白皙;她的头发柔顺乌黑,手足纤美。她的一切都这样美好。她温婉又热烈,羞涩又爽朗,就像她的名字的含义:天色将明时的玲珑与暧昧。
她就像是上天为他选定的良配,用最巧合的方式送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世间并无这样的巧合,也没有什么完美。她的完美是个谎言,那么巧合一定也是。
“晗辛,晗辛……”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
“哪些是真的?”他知道这样的问题一定会惹来她的嘲笑,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我最初的相遇,你为我吮脓疮,你和我的一切旖旎风光,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若是一直暴怒逼迫,晗辛会毫不迟疑地抵抗到底。然而这样的追问,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的心头深深划了一道口子,令她无法自已地躲闪逃避,离他越远,仿佛那伤痛就能减轻些许。
“为什么不回答我?”他将她的畏缩看在眼中,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如果那些都是假的,就说出来!”
“我……”她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心如刀绞,“我从来没有说过假话。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的秘密并没有伤害你,我对你坦承了一切,你却这样对我。你现在问这些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思?即便那是真的,你就能捐弃前嫌,消除心中芥蒂与我和好如初吗?”她看着他,觉得无限悲凉:“你说的那些曾经美好的时间,再也找不回来了。”
仿佛一记重拳击中了他的胸口,平衍只觉气息一滞,耳边嗡的一声响,怔了半晌才问道:“你说什么?”他似乎不肯相信自己听见的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为我担待,你说要让我跟着你,做你的姬妾,七郎,阿沃,我在青鹿台的月下等你来,等来的却是你的追兵,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已经再没有了相守的可能。”
他仍旧不肯相信,仿佛听见了最可笑的笑话:“你不跟我相守,你还能去哪里?”
晗辛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笑中却有着一丝刺目的悲悯,令平衍又恼怒起来:“你想告诉我你可以回柔然去,还是要回南朝去?你在给我的信中说你本是凤都宫中草,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谁派你来的?”
“问清楚了,你就能安然释怀吗?”
“我……”他益发狼狈恼怒,喝道,“我在问你!”
“好……”晗辛点了点头,拉动手上的铁链子,“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见他皱着眉瞪着自己不肯动,晗辛也怒形于色,“七郎。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无法从你面前逃走。你可以不信任我,我却不能在这样的羞辱下回答你任何问题。”
平衍咬着牙狠笑:“你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提什么羞辱?我对你已经足够宽宏,你若落在别人手里,只会被羞辱得希望从来没有被生下来过。”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平衍,是那个在军中淬炼出了血性的少年将军;是那个靠着刀头的血,马下的尸体累计军功、获封王侯的丁零儿郎。他的明朗灿若阳光,那么此刻的暴怒便也像炽阳,他可以暖人心,也能焚毁万物。
晗辛有种异样的侥幸,若非她此刻心中已经凉透,只怕早就被他的怒气烧得只剩下灰了。
“是吗?你就希望我被如此羞辱对待?”她冷静地看着他,“七郎,你连把我放开好好说话都做不到,我们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值得说吗?”
“你!”平衍被她逼问得面上一阵发烫。他的自尊令他无法轻易放开她,但跟随崔晏所学的经籍,此刻就像种在他心窍深处的种子,开始冒出芽来,让他明白自己毕竟与禽兽是不一样的。更何况眼前这女人身上,寄托着他有生以来最浓重的深情。
“从来没有人……”他愤恨地咬牙痛斥,“像你这样不识好歹。”
这赌气的话倒惹得她微微一哂,扯动手腕上的铁链:“果然不识好歹。”
“你!”平衍气呼呼地盯着她,像是靠这样的逼视,就能让她屈服一般。然而他心中是明白的,是自己将局面逼进了这样的进退两难中,他们都希冀着对方的退让,却又都忘记了给对方留出余地来。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
平衍沉着脸将晗辛手上的铁链从刑架上摘下来。
她被吊得久了,乍然放下来手臂酸麻,双膝也再无力支撑,身体晃了晃险些跌倒。幸好有平衍在身边,连忙挽住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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