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76/257页


  叶初雪突然就有种恼羞成怒的惊恐,面上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像是被他看穿了所有的心思。她一生不肯轻易袒露心迹,即便是对着平宗,也从未有过这样被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惊慌失措,蓦地收回脚,也顾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转身想要离开。
  睢子叹了口气,在她身后问:“你要到哪儿去?脚肿着,还不快用冷水敷一下?”他像是知道叶初雪在怕什么,倒是不再去碰她,只是飞速地蹚入溪中,追上已经漂出去五六丈远的布巾,在溪水里摆了摆拧干拿回来,递给叶初雪:“给你,你自己动手吧。”
  叶初雪只觉羞怒交集,竟然无法抬眼去看他,只是默默低头接过布巾,放在脚腕红肿的地方。冰凉的布巾刺得她猛吸了一口凉气,但脚腕处火烧火燎的疼痛却也立即缓解了几分。叶初雪权衡了一下,知道此时逞强也不过徒留笑柄,小心地找了块水边的石头坐下,将脚腕伸进水里去。
  睢子就在一旁紧盯着她,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一直到确定无虞了,才松口气,在她侧后方坐下,低声数落:“这么不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你不想要,好歹也连着你的血脉,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吃亏也是你自己。”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角度用目光紧紧锁住她的面孔,不肯错过她神情中任何一点波动。
  然而没有。那女人表情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透明了一般,再也无法令人偷窥到任何一丝的情绪。
  睢子有些懊恼。他刻意制造她的惊恐,就是为了想探究她心底隐藏的真相。然而这女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完全隐藏起来,被他用言语敲裂的转瞬即逝的缝隙都浪费在了她意外受伤时的软弱上。
  他决定索性摊开了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溪水冲击在她的腿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叶初雪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灼得她肩膀生疼,但她此时已经飞快地镇静了下来。只要不看见他,不碰触他身上与那个人相似的地方,她就能冷静地思考。
  “我怎么想的?”她似乎不懂他的意思,轻声重复着,却仍旧狡猾地不回答。
  “你怕我们。谁要是不小心碰到你的身体你都会脸色发白。晚上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你都紧张得睡不着觉……”
  她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以为然。
  睢子笑了笑,说:“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会说梦话,醒了倒是彻底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很轻。所以你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着,我都清楚。”
  叶初雪听了这话一时却没有反应,只觉心头微微地泛上一层酸楚。最应该知道她睡时什么样、醒时什么样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他只是会在发现她醒来的时候强硬地将她拉回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让她即使在无法安眠的夜里也能安心地栖息。
  睢子立即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带着几分不满地捡起一个小小的石子扔在她的腿边:“喂……”
  叶初雪一震,连忙回神,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是想知道,你既然这么怕我们,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跟着我们走?”
  “你不会明白的。”叶初雪看着闪着刺目光芒的水面,淡淡地说。为什么会站出来,她不会这么问自己,因为情势所迫,根本不容细想,所有的选择里,这一举动的损失最小,就这样做了。
  “可我觉得我好像明白。”睢子歪头打量着她的侧影,刻意用轻佻的声音说,“你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赌我不会伤害你,并且想用这种方法救那群丁零人。”
  叶初雪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微笑:“我赌贏了,对吧?”
  “可是这么久了,都没有人来追踪救你,你就没有奇怪过?”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日日往山里的最深处走,不就是不让人追到吗?”
  睢子摇了摇头:“不对。”
  叶初雪挑了挑眉毛:“不对?”
  “他们不是没追到,而是根本没有人来追。”雎子说着起身来到叶初雪的面前,盯住她的眼睛,“你一点也不焦虑?你就没有盼着有人来救你?你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你?”他问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终于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心中于是了然,“不会有人来!”他后退了一步,神色间更是迷惑,“你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你,你却还是愿意跟我们走,你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叶初雪微微一笑:“你不会伤害我。”
  “那是你生孩子之前。孩子生出来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那就要看你有什么打算了。”
  “你就不想知道晋王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他你的近况。还是说他知道,却一时顾不上救你?”
  叶初雪冷淡地笑了笑:“你就那么希望他追来救我?”
 “那当然。”雎子毫不隐瞒,“我不是杀戮妇孺的畜生,我是要为我的族人报仇,他才是主凶。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当日在丁零人那里,我本来也不打算杀你。我就是要带走你,把你当作诱饵……”
  叶初雪几乎要笑了出来;“可是他却没有来。你现在也很矛盾,晋王不来,带着我太麻烦。晋王来,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问我生了孩子之后有什么打算?其实你可以到那个时候再用我跟晋王交换。”
  “交换什么?”
  叶初雪看着他,露出强硬的笑容:“换他饶你不死。”
  睢子嗤笑了一声,说道:“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你想不想听?”
  叶初雪静静瞧着他,一言不发。
  睢子自顾自地说下去:“按照我们步六狐人的习俗,我兄长死了,我会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我不是他的女人。”叶初雪飞快地说,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向后躲去,脸上现出厌恶之色来。
  睢子停下来,静静看着她,突然问:“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叶初雪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起身要走,却忘记了脚腕上的伤,一步没迈出去,就险些摔倒。
  睢子赶紧上前扶住她,握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挣脱,在她身边低声说:“我不会伤害你,我跟他不一样。”
  叶初雪只能说出一句话来:“放手。”
  睢子竟然没有再跟她纠缠,乖乖地放了手,跟在身后耐心地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营地。
  手下人已经把帐篷搭好。叶初雪钻进帐篷,立即躺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她太想念那个人了,想得浑身发痛,尤其是在身体疼痛的时候。那人说过要让她离不开他,他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当日情浓,即便小有龃龉,也不知道简简单单的“相思”二字是如此断人肝肠。以为不去想、不去念就好,以为在这种险恶的处境里,她没有机会去蚀骨地相思。然而身临其境了才知道,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滴水一束光都会让她想起他来,而他不在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变得如此暗淡无光。
  她从身体深处渴望着他,渴望到几乎要服软哀求,让睢子告诉她平宗的近况。
  叶初雪悚然而惊,猛地坐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全部的煎熬纠结,都源自之前睢子对她说的那些话。他巧妙地用这些话逗引出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睢子的目的根本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些,什么兄终弟及,或者是想要让晋王来追,这些都不是他的目的。
  叶初雪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突然有所领悟,走到门口掀开门帘,见外面睢子正与手下说笑着拾柴准备生火。
  他仿怫感受到了被人注视,转过头来,看见叶初雪便咧嘴笑了笑。
  叶初雪一惊,猛地后退两步,门帘垂下来遮挡住她的视线。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惊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五章 水随天去风无际
  崔璨带着丞相府的侍从从官廨出来,一行人骑着马往龙章门去,不料刚到庆善坊外,突然迎面来了一队人马,护送着一辆马车。崔璨认得那是秦王平衍的车,便勒住马带着从人避在路边。
  平衍所任太常令不过正二品中的品阶,按照规定不能乘坐马车,今日出门便用了亲王仪仗,这一来声威却又过于煊赫了些,前后队伍足有一里长。这还已经是去掉了伞盖和鼓乐的规模。
  徐茂就在崔璨身旁,见了这般排场,忍不住对崔璨道:“如今秦王果然翻身了,他是龙城唯一的亲王,但凡有所举动,必定大张旗鼓,当真是街坊之间无不知晓他的行踪。”
  崔璨却面带忧色,沉吟不语。
  他自幼家教严明,不肯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下轻易开口,但心中却十分明白,平衍这是有意为之,为的是让龙城上下都看清楚除了延庆殿里那一位之外,龙城还是有皇室贵戚在镇守行动。众人见到秦王自然会想到晋王,他这是在为龙城接下来的动荡做准备呢。
  崔璨正在沉吟,忽然秦王仪仗中有一人纵马来到崔璨面前,行礼道:“秦王殿下请崔相过去一叙。”
  崔璨没想到到底还是让平衍看见了,只得嘱咐从人在原地等候,自己随那人来到平衍的马车旁。
  整个队伍都已经被叫停,平衍的车窗上,垂着重锦的帘帐,盛夏闷热的天气里,竟然也一丝不苟。崔璨下了马在车窗旁道:“殿下安乐!”
  帘帐这才被掀起一角,露出平衍的半张脸来。
  自上次崔璨与平衍因为迁都之事不欢而散后,一个多月来,这是两人第一次碰面。崔璨看着那只掀着帘帐的瘦骨嶙峋的手,只觉似乎是比上一回还要更加憔悴一些,忍了忍,终究还是说:“天气暑热,殿下体弱,还是要多注意保养。”
“崔相有心了。”平衍淡淡地回答,声音也发着飘,似是中气亏虚,他的目光落在崔璨身上,缓缓打量了一下,问,“崔相是要出远门?”
  崔璨正担心他会问,却又躲不过,只得点了点头答道:“奉陛下旨意出京办事。”平衍并不觉得惊奇,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低头垂目想了想,淡淡一笑:“到底还是要你去经营雒都了吗?”
  崔璨登时觉得尴尬。平衍一直反对迁都,这件事情他比谁都清楚,如今平宸却又突然私下遣他低调离开龙城,还被平衍撞了个正着。好在崔璨自幼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心中虽然万千不安,面上仍然一派安然神态,面对平衍的诘问只是一味低头,一句话也不回答。
  平衍便也明白自己猜中了,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若无其事道:“路途遥远,崔相还请自己多加珍重。”
  “多谢殿下关照。”崔璨再行礼,见平衍将帘帐放下,知道是不打算跟他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向后退了两步,离开队伍。刚才来请他的那名手下见状,做了个手势,马车缓缓行动,整个仪仗队伍也都重新动了起来。
  崔璨一直目送着平衍的队伍拐进了庆善坊,直到最后一个人影也已经看不见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觉贴身的中单已经湿透。他抬眼看了看火辣辣的日头,见徐茂等人牵着马过来了,不等他们发问,抢先说:“还是赶路吧,越往南走越热,早一日到就早一日好。”言罢上马,当先向城外驰去。
  平衍的车驾到了秦王府门前,早有府中少年抬着肩舆在门口等待。管家匆匆迎上来禀报:“有人求见殿下,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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