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78/257页


  晗辛想了想,只得再问一句:“你叫我王妃,是殿下的意思?”
  厍狄聪点头:“殿下亲口说的,立即请王妃回府。”
  晗辛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她笑道:“这命令来得忒急,我棚中还有一班客人,容我先将他们打发了再随你回去可好?”
  厍狄聪笑道:“王妃身份贵重,哪里还用得着应酬客人,不如属下替你去吧。”
  晗辛正往瓜棚走,听了这话顿住脚步,回头静静看了厍狄聪一眼。她面色平静若秋水,双眸亮如点星,望着人的时候有一种言语之外的力量,竟令厍狄聪心头微微一震,登时自觉造次,连忙微微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一时间竟然不敢抬头逼视。
  晗辛这才轻声道:“是有事麻烦将军相助。我东家尚在瓜田中,现在我既然要走,总不能不告而别,麻烦你去找他回来。”
  厍狄聪连忙道:“正该如此,王妃稍候。”
  晗辛又说:“瓜田广大,只怕你一时找不到他,不如多带些人去,尽早交代清楚,我尽早随你回龙城。”
  厍狄聪连连答应了,见晗辛转身进人瓜棚,便招呼几个手下与他一起去瓜田寻人。
  崔璨等人在瓜棚中默然等待,也不知外面的情形。
  崔璨是世家做派,吃东西安静无语,最讲究仪态端方,断不肯边吃边聊一任汁水淋漓。他一讲究,手下人自然也不敢造次。盛夏时节,七八个男人挤在小小瓜棚中,不敢高声说笑谈论,一个个低眉顺目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瓜,人人鼻尖都逼出了汗珠。
  晗辛掀门帘进来,就看见这样一副情形,她自己倒是先愣了愣。
  徐茂看见晗辛后头一个站起来:“娘子,你这瓜味道甚好,多少钱,我们再买几个,急着赶路,就不多留了。”
  晗辛肃容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直接走到崔璨面前,低声道:“崔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璨见她容色肃穆,心中知道有异,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瓜,向门外走去:“咱们到外面说。”
  晗辛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行!”见崔璨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知道是一时失态了,连忙放开,低声急速道:“崔相,外面有秦王府的人,他们要带我回秦王府去。”
  崔璨越发诧异,问道:“你不愿意回去?”
  晗辛苦笑着不作答,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何况自己做的事情,若是崔璨知道了,只怕未必肯帮她。
  好在崔璨也没有逼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叹道:“是了,你若是肯回去,又怎么会在这里卖瓜。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带我走!”晗辛的声音不大,但瓜棚中的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之前虽然瓜棚中也十分安静,但到底还有吃瓜声和脚步窸窣的声音,然而此话一出口,登时连墙角蟋蟀爬过的声音也变得无比响亮。徐茂和几个同僚面面相觑,又同时朝崔璨望去。
  见崔璨一时没有说话,徐茂第一个站起来:“丞相……”
  崔璨抬手阻止他说话,专心盯着晗辛问:“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晗辛摇头:“不知道。但我此时必须离开。”
  崔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回过头去在自已的随从中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个身材矮小与晗辛差不多身量的人说:“你把衣服脱下来给娘子。”又转向晗辛:“如此便委屈娘子了。”
  晗辛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沉着镇静,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登时觉得一股暖流慢慢温暖了全身,用力点了点头:“多谢崔相。”
  崔璨略一颔首:“那么就请娘子更衣吧,我们在外面等待。”
  他说完便不再流连迟疑,当先掀帘出去。其余诸人早就被崔璨的话惊得呆住,好在崔璨一贯御下颇严,越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形,他们也就越不敢随意开口造次,也都懂得看崔璨的脸色,知道此事大概严重非常,而崔璨也已经铁了心要帮这个女人,便都不敢多话,随着徐茂鱼贯而出。只剩下崔璨指定的那人,迅速将外袍、靴帽一并脱下,恭敬地放在桌案上,飞快出去。
  徐茂追着崔璨出来。此时天色将暮,光线变得暗淡,崔璨独自负手立在宽阔的大道旁,一任夜风将他锦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暮色中看过去,令人只觉这位一贯文质彬彬极端讲究法度礼仪的年轻丞相身上,平白多了些英武果决之气。
  徐茂见同僚俱都满面疑惑,仗着自己跟着崔璨时间最长与他最为熟稔,蹭过去站在崔璨身边,低声问道:“适才听着话中之意,那位娘子似乎与秦王府有瓜葛?”他一边问着,一边紧紧盯住崔璨的脸孔,仿佛这样就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说实话。
  崔璨点了点头:“没错,她是秦王妃。”
  徐茂吓了一大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丞相,您要带秦王妃走?这可是要把秦王往死里得罪的呀!”他说着,脑中飞快地转动,一时也想不起这位上司何时竟然会与秦王妃有过什么传闻,于是心中更加惊讶:“如果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崔璨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是她既然求到了我,总不能不管吧?”
  徐茂急得跌足:“管也要看怎么管。听她的意思,秦王现在要接她回去,若是人被咱们带走了,这后果……”
  崔璨问:“那么如果不带她走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徐茂呆了一呆:“什么后果?”
  崔璨摇头:“我不知道。”他见徐茂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终于微微笑了一下,“我只知道她不是个不顾后果任意妄为之人,也不是一个会随意开口求人的人。既然她开了口,就总是有她的难处,能帮就帮一把吧。”
  说话间,晗辛巳经从瓜棚里出来。她以前惯穿男装,如今换上窄袖翻领衫,丝毫不觉局促,举手投足之间还颇有些意气风发的韵致。崔璨看着她笑了笑,对那名让出衣服的人笑道:“老胡,你看你这身穿在这位娘子身上,丝毫不折堕吧。”
  众人笑了起来,气氛登时一松。那老胡也好脾气地笑道:“这身衣服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让娘子穿在身上,想是定然觉得之前落在我手里便是落入贼窝里了。”
  饶是晗辛心事重重,也被他逗得笑了,冲他抱拳道:“如此就多谢了,改日若有机会,定当还你一套新衣裳。”
  崔璨催促道:“都上马快走吧,秦王府的人呢?”
  晗辛说:“被我调到瓜田里去了,只怕很快就会回来。”
  好在崔璨队伍中本就备着两匹拉杂物的马,他让人腾出一匹来给晗辛,一行人迅速上马,趁着夜色朝远处飞奔而去。

第六章 飞红成雨空入梦
  晗辛与催璨昼伏夜一路向南,到了第三天已经进入鹤州境内。这里是去雒都的必经之路,晗辛不需崔璨说明,也已经知道他这一趟的目的了。
  崔璨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出了龙城京畿后便张罗为她找来一辆牛车代步,但晗辛因嫌牛车行动迟缓,坚辞不受,一行人依旧还是骑马而行。
  这却让包括崔璨在内的丞相府诸人都大为惊叹。他们并不清楚晗辛之前曾经一个人纵横北方,只是觉得这样一个看上去娇弱的南方女子居然也能扛得住日行一百多里地的强度,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丞相府出来的汉人文官居多,许多自幼深居简出地读书,体力尚不如晗辛,几天下来也就只有崔璨并另外两个丞相府的亲兵还能与晗辛一同驰聘无阻。
  这倒是让晗辛有些意外。
  眼见天色蒙蒙亮,他们赶到鹤州城外的双槐驿,叫开门匆匆安顿了一下众人便各自睡去。
  晗辛满怀愁绪,一时难以入睡,又觉得房中憋闷,便打开窗户透气,不料却看见庭院中的鱼池边站着一个人,正在盯着淡青色的天空发呆。
  晗辛披衣出去,走到他身边,怕惊扰了他,只敢用最小的声音问道:“崔相怎么还不休息?”
  崔璨恍然回神,见是她,便笑了笑:“娘子不是也没有睡吗?”自从晗辛要求跟他一起走之后,他便体贴地将称呼从王妃又换成了娘子,既避免了在旁人眼中的尴尬,又含蓄表明了自己不欲多问其中曲折的态度。
  晗辛对这样的体贴自然心领神会,心中对他也就更加多了几分赞赏。她走过去与崔璨并肩而立,看着水中锦鲤安静得摆动尾巴,突然问道:“你说这鱼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呢?”
  崔璨料不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微微怔了一下,不禁失笑:“小时候听家里的大人说,鱼是不睡的。”
  “怎么可能?”晗辛却不肯相信,“鱼怎么可能不睡觉呢?整日游啊游的,它们不累吗?”顿了顿,又有些惆怅地说,“罢了,也许真的不累吧。只是这小小一方天地,一辈子遇见的也不过这些鱼,几次这样的半明半寐,然后倏忽如山风一般,就那么过去了。”
  她说话时语声轻柔,但语意中却透露出无尽的伤感。崔璨猛地想起在瓜棚时瞥见她目中的枯败之色,又想到她贵为王妃却宁愿隐藏行踪也不肯回去,这其中伤怀只怕深人肺腑,她居然还能每日里与众人谈笑自若,若非这女子心似铁石,便定然是在以绝大的意志克制着情绪。
  想到这里,崔璨忽然觉得无法再袖手旁观,低头思量了一下,笑道:“我有个疑问,一直在心中盘桓,想问娘子,却怕唐突了佳人。”
  晗辛听他言辞闪烁,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什么疑问,你说便是。我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唐突。”
  崔璨便抬起头,大胆地看着她,问:“娘子为何要卖瓜而不卖桃子?”
  晗辛被问得一愣:“什么?”她皱着眉想了想,仍旧不解其意,“我为什么要卖桃子?”
  “娘子没有听说过一句古诗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晗辛听得一头雾水,讪笑了一下:“倒是让崔相取笑了。我不如崔相博学,虽然知道这诗出自《诗三百》,却不解其意,懵懂得很哪。”
  此时东边的天空微微泛红,霞光落在她的眼中,与她窘迫而起的颊红相映,竟让人有一种整个天地都被染作了绯红色的错觉。
  崔璨面上突然一热,挪开目光仍旧去看水中游鱼。水面波光荡漾,在天光的映衬下倒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形来。鬼使神差地,崔璨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了下去:“这是一首贺婚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就是说新娘子美丽如桃花鲜艳,夫妻二人喜结连理,日后便如桃树开枝散叶结累果实……”他说道这里抬起头望定晗辛,“我这一辈子只参加过一个婚礼,却莫名被人捉去代为拜堂。那一夜我看着新娘子,心中闪过的便是这首诗。”
  晗辛听明白了他话外之意,淬不及防地怔住,瞪着他看了半响,一时间心头百般滋味杂陈,良久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崔相这是……何苦呢?”
  崔璨这番表白虽不指望她能有所回应,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失望,眼中光芒闪了闪,终究如同残烛冷星,暗淡了下去:“只是一番胡思乱想,求娘子莫怪罪……还是去休息吧,赶了那么久夜路,也着实辛苦了。”
  他力持镇静地说完这几句话,也不敢再朝晗辛看,施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不料突然身后传来晗辛的声音:“我有身孕了。”
  崔璨惊得几乎摔倒,猛地顿住脚步,回过身去看,却见她立在晨光中的水池边,益发显得身形伶仃,面色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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