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88/257页


  像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懊恼,腹中突然一动,牵扯得她整个人都微微一震。叶初雪呆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得抚上肚子,然后又是一下,像是一个小拳头打在了她的掌心,激得她心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猛然间醒悟过来,那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那个无论她如何担惊受怕、跋山涉水,都在努力成长的孩子,给了她平生最不可思议的奇妙感受。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体里还孕育这另一个生命,一个正通过她而努力成长的生命。
  叶初雪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死死捂住嘴,渴切地感受着腹中传来的动静。之前因为疲惫和羞愧而产生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她振奋自己的精神,明白不能再如此消沉下去,必须要想办法摆脱眼下的困境。
  捧着肚子躺在原地等了许久,等到那阵动静终于平静了下来之后,她才缓缓起身。伴随着手脚间铁链哗啦啦的声响,站起来向外面走去。脚下踢到一样东西,叮的一声响,叶初雪低头去看,是刚才睢子从革带上解下来扔给她的。
  到此时才看清楚,是那把匕首。睢子曾经留给她、想要借她之手伤了平宗的匕首,也是匕首曾经交到她手中,许她性命的匕首。当初睢子将她带往山中时已经将匕首收走,没想到如今又还了回来。
  叶初雪十分意外,将匕首抽出来对着门缝漏进来的光线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是没有毒的,这才放入怀中收好,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外面照例燃着篝火,睢子远远坐在火焰热度影响不到的阴影里,默默地喝酒。叶初雪行动间铁链的声响惊动了他,见她出来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一双眼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火热欲望,变得冷静清澈。
  他默默看着叶初雪来到他的近前,便向旁边让了让,指着不远处的树墩:“坐吧。”
  见她伴着铁链叮叮当当的声音坐下之后,将酒囊递过去:“喝点儿?”
  没想到她却摇了摇头,一手抚着腹部轻声解释:“听说孕妇不能喝酒,对孩子不好。”
  睢子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理她,又仰头喝了一口酒,身体向后仰着,左手在身后作支撑,眼睛却盯着天上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你还不肯承认吗?若是我兄长的孩子,你又怎么会这么在意。”他突然转头盯住她:“你还在怨我将你锁住?”
  叶初雪苦笑了一下,双手一抖,腕间铁链发出丁当的响声:“其实你就是不锁住我,我也不可能逃跑。我一个人在这大山之中根本活不下去。”
  “你有狼,我不得不防。”就在说话的当儿,远处山间狼嗥声也没有间断,像是要正是睢子的担心,“你这女人太过狡猾,居然敢用肚子里的胎儿作赌注,简直就是个亡命之徒,我当然要小心为上。”
  叶初雪不屑地嗤笑:“说得你像个老好人似的。如果当时我不这么说,你不就要血洗阿斡尔草原给你兄长报仇了吗?”
  睢子居然还有心情举起酒囊冲她致意:“彼此彼此,你我其实是一种人,为了最好的结果,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叶初雪低头抚着自己的肚子:“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孩子你肯定是不要了,带我去见秦王也肯定行不通,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拿我去与晋王做交换。”
  睢子好奇起来:“为什么去见秦王就行不通?”
  “他虽然想要除掉我,却总不能不顾晋王的骨肉。如果留着我,瞒不住晋王,反倒会闹得兄弟反目。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隐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会否认和你的一切交易,一旦你带着我出现在他的面前,就会被他下手灭口。”
  叶初雪说的正是睢子心中纠结矛盾的地方。他借着月色细细打量她的神色,突然好奇起来:“你到底是怎么猜到是他的?”
  叶初雪却不回答,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幽幽叹了口气:“就快中秋节了。你知道去年中秋节发生了什么事吗?”
  “去年的中秋节?”睢子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迷惑,“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怎么会知道。”
  叶初雪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将发酸的腰背抵在树干上轻轻按压:“去年的中秋节,我死了。”
  睢子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可你现在又活了,是不是遇见活神仙了?”
  “我遇见了晋王。”她说起平宗的时候,眼神变得温柔似水,低头抚着自己腹部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睢子看得一呆,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阻止她因为意外产生的抗拒:“别动,我帮你捏捏。”他手掌巨大,把她的肩头握在手中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骨头一般,然而他掌心的热力却令叶初雪很快放弃了抗拒。
  “我也见过孕妇的。我姐姐怀孩子的时候就总是喜欢让我帮她揉肩膀。”他的动作轻柔和缓,并不带侵略性,将她几个月来在山中跋涉精神紧张积聚的酸痛都释放了出来。叶初雪不由自主得深深呼吸,忽然一声低吟从口中溢出,倒令她自己惊了一下,立即正襟危坐,不敢再放松。
  睢子察觉到手下肌肉再度僵硬起来,也不去戳破,只是问:“你刚才说一年前的中秋你死了,然后遇见晋王又活了?”
  “说得倒像他是绝世神医一样。”叶初雪失笑,继而正容道,“这一死一活之间,我见过了太多的风浪起伏。你不是问我怎么猜到是秦王让你带我去见他的吗?就因为晋王让我活了过来呀。”
  睢子仔细想了想,摇头:“我倒没明白,这里面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是敌人。晋王却不将我当作敌人,在秦王眼中只怕我会成为他前行的障碍。”她说到这里突然回头看着他,“当初第一次在马车里,就是他让你将我带走的吧?”
  睢子笑了笑,不吭声。
  叶初雪继续说:“后来我想了很久,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叶初雪抬起头来,仰面向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是从哪儿来的。”她也无心与睢子猜谜,爽快地说:“本来护送我的都是晋王亲自挑选的贺布铁卫,一个外族人如何能够插得进手去?直到你告诉我你是步六狐人之前,我都以为你是贺布人,这个误会让我想错了方向,一直以为当初要你带我走是晋王的哪个敌人收买了你。”
  “后来你知道我是步六狐人反倒想明白了?”
  “是。”贺布铁卫是从贺布子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怎么可能会有外族人混进去?“叶初雪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顿,想起当时在阿斡尔草原,听见睢子说破自己身份的时候,她心中无数个疑团一瞬间就融会贯通了,“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让你混进贺布铁卫。”
  他们俩都明白她说的是谁。当时平衍受命招募贺布子弟,他是唯一有权力、有机会将睢子塞进贺布铁卫的人。“只是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叶初雪深蹙眉头,低头凝思。
  “哪一点,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惑。”
  她却摇头:“不必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总有一天答案会自己浮出来。”叶初雪叹了口气:“当时龙城还没有陷落,也没有后面发生的那么多事,他大概未必想要我性命,他让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只说让我将你送到一个约定好的地方,自然有人接应。后来情况有变,我就先撤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我的第二个疑问就是,你手下这几千人这么长时间究竟藏在了什么方?”
  “你猜出来没有?”他故意问。
  叶初雪笑了:“没猜出来的话,我也不会拿出来说了。你那些手下虽然都说步六狐话,但汉语却也都十分流利。”她见睢子眼中露出沮丧的神色,不禁一笑:“我知道你严令他们不许与我太过接近,但总有那么一两回会路出马脚来。你的这些手下都是步六狐人无疑,但大概都是在京畿一带生活了很久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们很早就到了龙城,成为秦王的部曲,一直在为他效命。”
  睢子深深地吐了口气:“你还真敢猜。在晋王的眼皮子底下,秦王有这么一支部曲,会没有人知道?”
  “说不定晋王知道,只是不知道你们跟昆莱的关系?”叶初雪也没有想太清楚这里面的联系,但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问道:“所以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好好的云山你不待着,却要带了那么多人离乡别土,到龙城去?”
  睢子轻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十分可笑:“我们步六狐人跟你们汉人不一样,我们不在乎乡土,不在乎远游。以前我们没有被赶进大山之前,也跟丁零人、柔然人、乌桓人一样,在草原上放牧,遂水而居,哪来在乎什么地方是家乡。”
  “可是你们的歌,和丁零人的歌一样,唱的都是乡愁。”叶初雪幽幽地接着他的话说,在他愣住的时候回过头来,沉静地盯住他的面孔,目光深沉,似乎能够看透他全部的伪装,“步六狐人跟丁零人一样,都眷恋故乡。否则你们的收下不会安心跟着你在大山中跋涉,龙城多舒服啊,有什么必要回来?他们跟你一样,在这山中心安理得,如鱼得水,你们都喜欢回家的感觉,为什么不会来?”她语声轻柔和缓,问出的问题却如箭一样令睢子无法闪躲:“是因为你们回不来,昆莱不让你们回来。”
  她甚至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睢子狼狈的眼神证实了她的猜测。
  “为什么?”她轻声问。
  睢子突然恼怒起来:“你到底要不要我给你揉肩?动来动去的我怎么揉?”
  叶初雪索性站起来与他对视:“昆莱将你逐出了漠北,所以阿斡尔草原没人知道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你回来真的是为了给他报仇吗?”
  “关你什么事?!”睢子蛮横起来不讲道理得很,见她不肯退让,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凶巴巴瞪着她,“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不是我在问你吗?不为给他报仇,我抓你做什么?”
  叶初雪却丝毫不为所动,仰头迎向他的目光,唇边带着微笑,像是在看着一个被人拆穿了小把戏的孩子发脾气:“我肚子里是晋王的孩子,你若不是为了给你兄长报仇,就送我去见晋王。我可以保证晋王不会杀你,甚至会让你带着手下这些人归顺,给你封官赐爵,总好过如今做人部曲,名不正言不顺。”
  睢子的火气渐渐平息了下去,心中盈满疑惑:“你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叶初雪倒是坦然地一笑:“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睢子哼了一声,“上次你还说要让我跟晋王交换饶我不死,今日就变成了封官赐爵?”
  这话虽然全是质疑,但在叶初雪听来,却不啻为一线曙光。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明朗了起来:“因为你与昆莱的关系啊。若你只是昆莱的兄弟,只怕晋王会将你当作步六狐的漏网之鱼,斩草除根,根绝后患才是他的首选。但如果你与昆莱早就反目,那么在晋王看来,你则会是一个可用之才,晋王念在你护我周全之功,定然不会委屈你。”
  睢子像是动心了,追问道:“只要我跟兄长撇清关系,晋王就会不计前嫌?”
  “本来也没有什么前嫌,一切都可以说成是误会。”叶初雪循循善诱,火光映入她的双目中。
  睢子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思考权衡。叶初雪知道这个时候要容他细思,便也不去打扰他,起身走到火边,见木柴已经烧尽,火苗变得微弱,便捡起几根树枝扔进火堆里去。
  凤都的天气应该还是暑热难当,龙城会凉快些,但是在这里已经寒意逼人了。叶初雪心中惆怅,她刚刚度过了一个生命中最漫长的冬天,好像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一转眼夏天就已经逝去了。她只希望在入冬之前,能够回到平宗的身边。今日突如其来的胎动让她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孤勇烟消云散。她此时此刻,只想将腹中胎儿所带来的全部感动与平宗分享。为了能回到他的身边,她必须要采取行动。
  树枝在火堆中爆出噼啪的声音,火星四下里飞散,火光将身上的铁链映得通红。
  叶初雪看着链子,心中一动,总有种不那么确实的不安萦绕不去。但她来不及细想,就突然听见睢子在身后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她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有一个妹妹。”
  “你跟她亲厚吗?”
  叶初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明白那不安从何而来。然而事已至此,却已经无法挽回了,她只能回答:“算不得亲厚。”
  “那么如果有人杀了你,她会不会为你报仇?”
  叶初雪苦笑,这问题居然她自己也拿不准:“我不知道。她大概恨不得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我这样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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