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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宗目光从平衍铁沉的脸上掠过,只觉心情舒畅,起身道:“若没有别的事要回奏,就到此为止吧。”
  他已经准备从御座上走下,忽听丹陛下有人用不算响亮,但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这样就定了?这是要将我们八部都置于何地?”
  平宗停住脚步,转头望下去。
  北朝朝议制度起自草原诸部会盟协商,到如今仍旧保留着一些旧日习俗,并不似中原朝廷那样在朝议时依品阶高低森然列位,位秩绝不可乱。在龙城,即便是太华殿这样的大朝,通常议论到了激烈处,大臣们往往会寻朋呼伴,站到自己这一派中去。
  平宗此时望下去,只见晋王府幕僚在一处,军中将领在一处,其余诸部官员在一处,而八部大人自然也聚在了一起。他刚才听见的那一声抱怨,便从八部大人中传出。
  平宗想了想,又坐回去道:“朕龙潜之时府中妻妾都已经入宫,册后之前会先封赏她们为嫔妃,八部同进退始终是本朝的国本,诸位大人尽可以放心,忘恩负义、辜负功臣绝非本朝的所为。”
  诸部大人听他专门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心中仍有不满,却知道今时不同于往日。平宗虽然嘴上说得客气,但是八部已经失去了与皇帝相抗的实力,真要撕破脸怕都没有好处,因此只能隐忍谢恩。
  平宗正欲起身,突然平衍叫住他:“陛下,臣还有一言。”
  平宗心头猛地一坠,平白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你说。”
  “陛下,若四皇子之母真是南朝永德公主,就切不可册封为后。”
  平衍再三阻拦平宗立后,两人针锋相对已经较量了几个回合,就在大家以为大势底定的时候,平衍突然又翻开这个话题,不但平宗,即使是旁人也都有些不悦。登时军中几个将领就嚷嚷了起来:“秦王殿下,到底是陛下的家事,咱们还是别干涉太深。
  人家贵为公主,也不是配不起这个位置。何况,人家还为陛下诞育了皇子呢!”
  平衍目视平宗,朗声道:“就因为是南朝的永德公主,她才配不上本朝皇后之位。”
  平宗皱起眉,怒极反笑:“你说什么?”
  “南朝永德公主本为摄政公主,在南朝主政四年,依靠提拔裙下之臣掌控军队,不论是羽林军还是明光军,甚至落霞关守军之中,到处都有她的入幕之宾。她之所以在中秋之变中落败流落北朝,也是因为遭到男宠的背叛。”
  平宗放在面前案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咬着牙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姜氏德行有亏,秽名满天下,这样的人若是成了北朝的皇后,岂不是将皇室置于天下人的笑谈之中?他日陛下如何引皇后去太庙拜谒祖先?又有何面目在百年之后位列昭穆?”
  平宗料不到平衍竟然将叶初雪的私德翻出来作为攻击的把柄,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尚在大朝之中,喝道:“你住嘴!”
  平衍知道今日之后只怕兄弟就会反目成仇,然而为了阻止那个女人上位,他也豁出去了。他告诉自己,毕竟,这是为了本朝万世社稷的安危着想。
  “更何况,姜氏所育四皇子却并非陛下骨血。”
  平宗一怔,喝问:“你说什么?”
  “阿斡尔草原上人人都知道,当日陛下出征讨伐龙城,步六狐部趁机洗劫丁零诸部,首领睢子本要杀光丁零人,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姜氏亲口承认,她腹中胎儿,是步六狐部首领昆莱之子。此后睢子携姜氏穿越云山、横跨北苑、落脚在燕然山,而姜氏始终毫发未伤,不就是以为她肚子里是睢子的侄子吗?”
  平宗气得大力拍在案上,大喝:“住口!住口!住口!!!”他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平衍:“叶初雪为了救丁零诸部所作的牺牲,我不许你用来诋毁她!”
  平衍冷静地看着他问:“当日姜氏在草原上遭遇昆莱袭击,漠北丁零护送之人全军覆没,只有姜氏一人活了下来。据说她被发现时赤身裸体倒卧河边,而之后昆莱全族遭到陛下屠戮,难道不是因为昆莱对她施暴?她的孩子究竟是……”
  平宗猛地站起来用力一掀,身前桌案被生生掀翻到丹陛之下,案上笔墨、香炉、杯盏叮叮咚咚滚得满地都是。
  所有人都被平宗的怒火惊呆了。
  平衍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平宗,冷冷道:“纵使姜氏对陛下有功,满朝文武、天下万民又怎么能让这样一个秽闻缠身的失节妇人居皇后之位?”
  平宗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第二十七章 月明直见松间雪
  平宗在延庆殿一直待到了深夜。
  他将殿中伺候的宫女、内官一概屏退,独自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送上来又原样端了下去。小内官一趟一趟来为他换上热好的酪浆。
  眼看天色黑了,普石南亲自为他点上蜡烛。这一夜天气晴朗,月色皎洁明亮,将大殿窗下映得一片如霜如雪般洁白。
  烛光摇曳,渐渐燃到了尽头,火光颤抖了两下,噗的一声熄灭。守在外殿的小内侍慌张地跑进来,拿着火引蜡烛要换,平宗挥了挥手:“算了,就这样吧。”
  小内侍愣住。这是皇帝自大朝之后回到延庆殿来,说的第一句话。他不敢多言,行了一礼要退下,刚走开两步,突然想起来,又折返到平宗面前道:“陛……陛下……”
  平宗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冰冷深沉,惊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才硬着头皮说下去:“秦王殿下在殿外玉阶下跪着。”
  平宗的面色变得铁黑,声音更是冷得人浑身泛起寒气:“让他滚!”
  小内侍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更不敢多说,怯怯地退了出去。
  没有了烛光,殿中益发清冷。
  平宗于黑暗中枯坐,目光落在窗下那一片白光上,直到双目瞪得酸痛,终于揉着眉心向后靠在凭几上。
  这夜,这月,这大殿,这清寒,还有殿外跪着的人,承露殿里等待他的人,皇城外的帝都,这一切都似乎为他停止,只是密密地将他围在中央,令他如同困守愁城,有力却使不出来。
  脚步声窸窣地响起。平宗烦躁地命令:“出去!”
  他听见对方停了下来,但很快又违背他的命令继续向他走来。他叹了口气,嗅到了那一丝熟悉的味道。
  那人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取下头上压了一整天的通天冠,只余一根玉簪固定发髻。
  平宗握住她的手腕,问:“你怎么来了?”
  叶初雪停住动作,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发顶,轻声道:“普貂珰说你饭也不肯吃,话也不肯说,让我来劝劝你。”她将那根玉簪也抽掉,说:“我给你梳梳头吧。”
  “好。”平宗放开她,索性趺坐,双手垂落在膝盖上,闭起双目,感受她将自己的发髻揉松打散。
  他们二人在日月谷中时,便日日这样由叶初雪为平宗梳头,平宗对她的力道手势早已熟悉。叶初雪的指尖插入他的发中,轻轻按摩他的头皮。平宗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再一次深恨两人分别日久,久到他几乎忘记了她的种种温柔能够这样烫煨人心。
  “叶初雪……”他叫了一声,听她低低地答应,却又一时无话,只是伸过手去重新握住她的腕子,渐渐加力,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捏断,让她的骨骼皮肉都与自己的融在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一般。
  叶初雪于是长长叹息了一声,忍着痛俯身过去,将他的头拥在怀中,低声道:“我都听说了。”
  “你……”平宗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见她神色平静,目光澄澈,整张面孔沐浴在月光之中,宛若仙姿,剔透而精致。他心头突然涌起无尽的悔恨和内疚,又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寻到了能够理解他苦闷的亲人一般,复又埋首于她的胸怀之中,让她身上馨香温暖的气息将自己缠绕紧裹,双臂箍住她的腰,令她不能有分毫挣脱的可能性。
  叶初雪本就没有挣脱的打算,由他抱住自己,只是一下又一下地为他梳理着头发,忽而轻声哼起了歌。
  寒夜静谧,殿宇空旷,月光静静披洒在他们的身上。叶初雪的歌声轻轻柔柔,悠缓散漫,充满着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娴静。
  “你不生气?”平宗诧异地问,又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果真没有看见半分不悦。
  叶初雪停下来偏头想了想,说:“牵扯到阿戊,也不是不生气,只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她嘴角扯动,算作是个笑容,轻描淡写地说:“这世间只怕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们算是一种人,只不过我遇见了你,而他……”她叹息一声,重又抱紧他,轻声哼着歌。
  她的胸膛随着歌声微微起伏,柔软地包围着平宗,令他的身体渐渐不能自已地发热、发烫。怀抱着他的身体温软馨香,带着熟悉的诱惑和久违的亲昵。平宗的手渐渐不老实起来,在她的后背上下游走,手掌抚过腰臀落在她的腿弯处,突然一用力,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放在了自己的膝头。
  叶初雪攀紧他的脖子,身体柔软得仿佛全身骨头都已经化掉,瘫软在他的怀中,双眸几乎要溶出水来。
  她曾经在山野之间寒露的夜里思念他,在梦中思念他,在冰冷的河水中思念他,在大雪纷飞的山岭间思念他。她带着对他的思念殚精竭虑地活下来,将自己凝结成一团冰,将自己的意志和思念结成丹、化为血,她所经历的一切,所等候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当他手掌的茧子摩擦过她身体的皮肤时,叶初雪再也无力压抑,一任泪水恣意汪洋地泛滥成灾。
  平宗懂得她这一刻的情感,因为他几乎也要为他们这样久违的亲昵而落泪。
  他们等了太久太久,又被仇人、亲人分开得太久太久。仿如长天孤鸿,云间冷月,一切色彩和风姿都要在彼此的体温中氤氲升腾。他们太需要在这一刻拥抱住彼此。
  她是他的良药,可以治愈一切怒火中烧。平宗担心她的身体尚未恢复,不敢太过放肆,她却不肯放过他,突然抬头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咬下去。
  疼痛激发了更多的欲望,他嘶吼着征服她,令她辗转呻吟,终至痛哭失声。
  当他们终于停下来相拥喘息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阴沉狠厉之色,而她哭红了的眼睛中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还好吗?”他问,担心自己还是太急切地伤了她,一边问着,一边去看她的身体。
  叶初雪把他拉住按在身旁,自己伏过去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身上:“别乱动,冷。”
  平宗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延庆殿的御座之上,厚重的漆桐木地板上铺着锦垫玉簟,但寒意还是从地板上往上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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