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214/257页


贴身服侍他的童子清欢一边为他更衣,一边道:“怕是没有呢,她不是日日都要等主人回来才肯歇息吗?”
“那就好。”崔璨换了一件家常穿的窄袖衫,也不系腰带,脚踩着木屐向外走,“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呢。”
他命人在前面掌灯,出了自己的书房,转入后院,来到一处独立小院的门外,敲了敲门,立即便有人出来应门,见了崔璨也不多言,连忙将他让进来,笑道:“娘子刚才还让奴婢去问崔相何时回来呢。”
不等崔璨说话,一个身着短袄襦裙,外套半臂的女子已经从屋中迎出来。崔璨看见她就笑道:“晗辛,我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高兴。”
晗辛便站定看着他。
崔璨说:“叶娘子为晋王产下了一个男婴。”
晗辛神情登时一松,泪盈交睫,低声叹了口气,说道:“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这么久没她的信儿,担心得不得了。如此一来,龙城那边的皇后之位,断然不会旁落了。”
崔璨却迟疑不肯接话。晗辛立即知道事情还是出了偏差,问道:“怎么了?”
“皇后,还是贺兰氏,阿若的娘亲。”
晗辛怔了怔,苦笑着“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定然是秦王从中作梗吧。”
崔璨见她面上飘过苦涩,心头一抽,抢着开口:“晗辛……”
她突然抬起眼看着他,目光澄澈莹然,令崔璨已经张开了口却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崔璨暗悔不该深夜带给她这样的消息,恹恹地告辞。一宿辗转难眠,第二日适逢休沐,便特意等到天色大亮后又过来了一趟。
晗辛怀孕后身体燥热,即便是冬天也一定要开窗通风。身边的人劝了几次未果,便告诉了崔璨,崔璨也不勉强,只是吩咐她每日开窗时一定要多加衣物。
崔璨来到晗辛门外的时候,她正坐在窗下就着天光刺绣。看见崔璨进门,便隔着窗笑道:“崔相吃饭了吗?今日我做了些牛乳蒸鸡子羹,还剩了些,崔相要是不嫌弃就先垫垫。”
崔璨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放心进门,笑道:“有吃的自然好。上次吃了娘子做的灼羊尾又惦记了五六日。没想到你一个南方人,做起北方的吃食来也这样美味。”
晗辛便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想了想,唇边露出一丝怅然的微笑:“当初我刚到龙城为了照顾一个人专门学的。”
崔璨与她相处日久,渐渐知道她这样的神情会为谁出现,一时之间心下也颇为凄然,走到她身旁俯身去看:“你这绣的是什么?”
天青色的绢上绣出了半只玳瑁猫的模样,崔璨一见之下,大为好奇,索性拿起绷子来对着窗外天光仔细打量:“跟活了一样,果然南边来的人绣工远胜北朝呢。”
“也不是人人都胜过北朝。”晗辛面上现出赧色,从崔璨手中抢回绣绷,看似不经意地突然问道,“龙城是不是还有别的消息?”
崔璨一怔,知道到底还是瞒不过她,苦笑了一下说:“的确还有一条消息,是说新出生的四皇子被封为晋王。”
晗辛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晋王?这不是皇帝以前的封号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崔璨正要说话,见伺候晗辛的侍女碧珠为他送来牛乳蛋羹,便停下来,等碧珠退下后才继续道:“我猜你那主人在朝中遭忌,即便皇帝想要封她为后也遭到强烈的反对,这其中定然会有一番激烈的针锋相对,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皇帝妥协了。”
听他这样说,晗辛立即就明白了。她心中难过,转过头去看窗外。窗外仍旧散漫地飘着雪,庭院的角落一枝红梅悄然绽放,在混沌的天色中卓然清艳。
“不怕!”她轻声说。
崔璨却被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迷惑了,问道:“不怕?不怕什么?”
“她不怕。”晗辛转过头来,清晰地重复,眼中燃着光芒,仿佛自己也被那红梅的明艳点燃了一般,“越是对手强大身处危局中,她就越会从容冷静地应对。她是那种没有危机会死的人。激流勇进,斗志不休。”
崔璨被她眼中神采震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苦笑道:“也许你是对的。照你这样的说法,也就能够理解四皇子封晋王了。”
晗辛不解:“哦?”
崔璨在一旁的锦垫上坐下,吃了两口蛋羹才继续道:“你听说过北朝立子杀母的规矩没有?”
晗辛皱眉想了想,摇头:“恍惚听说过汉武帝立太子杀钩弋夫人,却不知道如今还有这样的规矩。”
崔璨点头道:“的确是从汉武帝时沿袭下来的。只因丁零人皇族贺布部世代与其余七部通婚,皇子多出于七部嫔妃,即便偶有几个不是丁零贵族出身的,也往往都要过继给七部出身的嫔妃名下才能有个好的前景,而皇帝即位后母家就会随之贵重,其余几部不肯坐视别人坐大,当年也确实惹出过几次太后乱政、朝局动荡的乱局。后来到了太祖皇帝时就举行了八部议政大会,规定立太子杀其母以防任何一部坐大。”
晗辛昕得毛骨悚然:“诸部争权夺利,却要殃及无辜女子的性命,这算什么?!”
崔璨苦笑:“彼时北朝上下汉化不深,胡风犹重。他们这些游牧之人,在草原上时的陋习,妻子儿女就如同牛羊一般都是财产。且丁零人自古以来就有人殉陋俗,丈夫死时会让自己宠爱的妻子为自己殉葬。所谓立子杀母,不过是早杀了几年而已。”
晗辛听着不寒而栗,突然怒视了崔璨一眼:“你们这些人这样野蛮,这么多年圣人书都白读了吗?难怪阿戊不得封太子呢。”
这怒气发得莫名其妙,好在崔璨知道她怀孕后喜怒不定,见她在自己面前不掩藏情绪,心中还是微微一暖,毫不介意,又说:“立子杀母确实是蛮族陋习。自太武皇帝以来,已经逐渐废止。但也算是巧合,自太武皇帝到如今四任皇帝继位时母亲都已经去世,也就没人再提这个话头。何况自太武皇帝起,八部议政渐渐被废止,皇族汉化日深,所以也有五六十年没人提起过这个立子杀母了。”
崔璨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然而晗辛还是明白了:“只是如今因为有人要铁了心跟她作对,便又重提了立子杀母这话,也不知怎么竟然还占了上风,于是皇帝便退而求其次,封了个晋王。”她低头思量片刻,微微一笑:“一定还是她的主意。”
崔璨点头:“其实封晋王甚妙。毕竟皇帝之前所封就是晋王,这是明白昭告天下,此子当为承嗣之人,只是不正式封太子而已。不但如此,北朝皇帝还遥封另外两个年长的皇子分别为怀王和思王,同亲王爵,只是暂无封国,大概要等他们回归龙城后才再改封。”
晗辛若有所悟:“是了,平芒、平节都在雒都,但他们也都是八部夫人所出,所以此举还是要笼络八部。”她突然抬头问道:“可是平若居然没有封?”
“他如今也苦恼得很。”崔璨想起与平若一同从平宸殿中退下来时的情形,忍不住微笑,“他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晋王决裂,自然不肯再受半分龙城的恩典。只是万万想不到他母亲却又成了皇后,于是他也就又成了龙城皇帝的嫡长子。虽然不是太子,但毕竟那边太子人选未定,他在雒都的身份就尴尬起来。”
“绵里藏针,以退为进……”晗辛笑了笑,但想到了平衍神色又黯淡下来,“秦王对她成见之深,已经到了要下杀手的地步,我真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崔璨劝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吗?越是对手强大身处危局,她就越是能从容应对。”
晗辛长叹一声,心中无比难过,低头看着绣绷上那只尚未完工的玳瑁猫。猫的眼珠神采奕奕,凝视上面仿佛活了一样,会随着看的角度不同而转动。晗辛低声说:“我本是渔家的女儿,进宫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当日宫中女孩子们明争暗斗,她让我不要参与,潜心学点手艺,日后放出宫去能有个生计。我这才拜了宫中绣娘为师潜心学习。”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幼年时的事说与旁人听。崔璨突然安静下来,一边静静吃着蛋羹,一边听她娓娓诉说。
“后来宫中其他女孩子嫁人,她突然把我找去,问我是愿意在身边随她五六年然后寻个好人家嫁了,还是代替她到外面去走走,替她看看这天下是什么样子。”晗辛说到这里,仰起头来静静回忆当日情形,“她以为自己一世都离不开那皇宫了,所以想让我替她出去。”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那些人根本不明白她!”
她说着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绣针刺破了指尖,一团血珠沁了出来,暗红色的。
“哎呀,怎么回事?!”崔璨捉住她的手顺手抽出自己的手帕替她将血珠拭去,一时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是怔怔看着她如茭芽一样鲜嫩的指尖,突然觉得那一根根指尖就像是刀刃一样在自己心头戳出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他突然觉得心口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开口却问的是:“你现在很难过吧?”
晗辛一愕,抽回手含在口中,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躲闪。
崔璨黯然道:“大概你也猜到了,与她为难的就是秦王。”
她垂下眼,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这孩子……”
晗辛不等他问完,抢着说:“也跟他没有关系。这孩子不管父亲是谁,总之我一力养大就是。”
崔璨脱口而出:“我与你一起养。”
晗辛怔住,泪水在眼中凝聚。她摇了摇头:“崔相收留照顾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其余不敢奢求。我……我的事情太复杂,即便与崔相也不好纠缠过深,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我愿意!”
“崔相别忘了这孩子到如今连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我来做!”
崔璨的声音很轻,落在晗辛耳中却重逾千斤。她眼眶中转了好多圈的泪水终于落下,打在玳瑁猫的眼中,倒像是那猫也哭了一般。
“说不定孩子是陛下的。”她嗫嚅地说,为自己当初的一时意气后悔不已。
“所以如果你腹中孩子没有父亲,只怕瞒不过去。”
晗辛抬起眼正视崔璨,他的面孔被泪水模糊得分辨不清。她只能伸出手去,用手指感触他面上的轮廓:“崔相你是千古难得的纯臣,我如何能让你做欺君之人?”


第三十章 古来一片伤心月
龙霄冷得浑身瑟瑟发抖。
空气又湿又潮,暖昧的寒意如附骨之蛆在周身缠绕。监牢的石壁上渗着水,身下的稻草也一片湿凉,寒气仿佛钻进了五脏六腑。龙霄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即便当日被羁昭明,好歹人家每日好吃好喝从来不怠慢,而眼下,他面前只有一碗冷了的秫米粥,他只喝了一口,就被砂子差点儿硌掉了牙。
龙霄气得跳起来,一脚踹在牢门的铁栅栏上,吼道:“秫米粥?你们给老子喝秫米粥?那是吃多了撑着的时候喝来消滞的。老子肚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还给我喝这个?”
他自下狱以来,每顿饭都要闹上一闹,这一两个月下来,狱卒们早已经见惯不怪,连答应一声都懒得答应。
龙霄愤恨地将碗扔出去。他体力虚弱,碗倒是扔出去了,粥却泼了自己一身。
外面的狱卒见状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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