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216/257页


众人正要起身跪迎,平宗已经大步进来,摆摆手道:“都免礼。”走到叶初雪的身边,在她肩膀上微微一按,低声道:“坐吧,我就随便坐坐。”
叶初雪知道他是听说了这场官司,专门赶来为自己坐镇的,既无奈又感动,压住他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那就烦请你到里面坐坐,这里的事情我处置得来。”
平宗目光闪动,在她面上一掠,也笑道:“我是怕你嫌烦。”
叶初雪又好气又好笑,目光从屋里一众人身上扫过,低声道:“你这样说,倒像是我不知好歹了。”
“你只管处置,朕不说话。”平宗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拍,果然走到一旁的胡床上坐下,命小雪也给他沏上一杯茶,便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热闹。
只是皇帝亲临,再如何不置一词,对旁人来说也是一种威慑。柏岚萨只觉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擦着眼角流下去。他匆忙用袖子拭去汗水,这才指着那个十六七岁的宫婢说道:“这个孩子叫小月儿,四年前进宫,就分在承恩殿,是奴婢一手把她带大的。如今承恩殿住进了皇后娘娘,本来轮不到她伺候,不过因为皇后娘娘身边人也不多,因此便开恩让她入寝殿伺候。”
叶初雪笑道:“是了,我记得皇后身边还有个莺歌,是跟燕舞在一起的,怎么没见?”
这事柏岚萨跟小月儿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片寂静中,一直低头不语的燕舞不得不开口:“当日龙城城破之前……”
“是光复之前……”柏岚萨提醒她。
燕舞噎了噎,只得改口:“光复前夜,皇后将莺歌遣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叶初雪似乎对莺歌的去向远比对眼前这桩是非要感兴趣得多,追问道:“遣走做什么去了?”
燕舞欲言又止,下意识地朝平宗瞟了一眼,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忙伏在地上不肯吭声。叶初雪没好气地瞪了平宗一眼,却被他正巧抬眼看见,禁不住扑哧一乐,专心低头去喝茶,对叶初雪的目光视若无睹。
叶初雪知道平宗在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对柏岚萨道:“你继续说,小月儿在皇后寝殿伺候,然后呢?”
柏岚萨用手肘捅了捅小月儿:“你说。”
小月儿怯怯抬起头,先朝平宗望去,叶初雪见状知道还是怕他,便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平宗低着头专心吹着水面上的茶梗,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突然察觉到了殿中异乎寻常的安静,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也就心中明白了,于是仍旧一言不发地低头去看茶汤,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真的与他无关,他只是碰巧坐在这里喝口茶而已。
叶初雪无声地笑了一下,吩咐小初:“有油炸的果子怎么不给陛下拿上来吃?” 说完扭过头来仍旧盯着小月儿,神色依旧一派从容:“怎么,有什么在陛下面前说不得的话吗?”
小月儿吓得连忙伏在地上磕头,一连说了几个不敢,见叶初雪只是微笑不语,只得说道:“今日娘娘……”她想起之前的教训,连忙改口道:“皇后娘娘晏起,奴婢奉命端着澡豆就在寝宫外听唤,却无意间听见有人在小声说闲话。”
燕舞突然开口道:“旁人小声说话,你却竖着耳朵听,还说什么无意?”
叶初雪面色微沉,向左右笑道:“原来承露殿与承恩殿不同,什么人都能在我这里畅所欲言呢。”一句话说得众人当下面色如土,不敢接话。
燕舞一愣,不由自主又朝平宗看了一眼,见他无所回应,这才悔恨自己冒失,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叶初雪这才对小月儿道:“是了,你听见燕舞在与人说什么话?”之前柏岚萨来,只简要说下面人对叶娘子语出不敬,话问到这个地步,叶初雪自己也颇为好奇起来。
“燕舞姐姐与人说,让去寻一只黑猫儿来养在殿中。说是黑猫能防狐狸精……”她怯怯地看了叶初雪一眼,大着胆子补充,“白毛狐狸精。”
叶初雪一时没有说话,殿中气温却平白低了几分,一股寒意从门缝钻了进来,将阶下跪着的几人激得浑身一颤,就连平宗心里也咯噔一下,微微撩起眼皮朝叶初雪望去。
叶初雪目中微现出惊愕之色来,迅即退去,若无其事地问:“哦,原来有白狐狸精?这事怎么又闹了出来?”
小月儿欲言又止,不肯再吭声。柏岚萨只得道:“小月儿胆子小,听了这话不敢隐瞒,便来告诉了奴婢。”
叶初雪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你听到以后呢?”
柏岚萨道:“奴婢便旁敲侧击地跟皇后说了。皇后听后大怒,说是婢子们妄传妖言,让奴婢领着这两个婢子来听候叶娘娘发落。”
叶初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意却远未达眼中。殿中人已不少,她的笑声却仍令这里显得空旷冷寂。她淡淡地说:“这算什么罪名?却让我来发落?我又是什么人,莫非还负责后宫刑责不成?”
柏岚萨低头不敢言,只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平宗的动静。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贺兰皇后给叶初雪出的一道难题。自立后以来,后宫中人人都看得明白,皇帝独宠叶初雪,夜夜宿在承露殿,别的嫔妃也就算了,皇后那里确实从不登门。甚至承露殿才是历来皇后所居,而承恩殿只是当初的配殿,虽然形制相同,却居于承露殿的下位。
更令人称奇的是叶娘子虽然独宠,却没有封号品衔,宫中之人只称娘子,俸禄、服色、车舆、仪仗一同皇后,却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更有人因叶初雪白发又独宠,背后叫她白狐狸。久而久之,宫妃嫔妾之间,这个说法越流越广,就连叶初雪自己也多少有所耳闻。因此这番所谓找黑猫对付白狐狸精的话是不是真的有人说,还是只不过寻个由头要让她难堪一下,也很值得两说。
叶初雪对这些小把戏心头雪亮。知道贺兰频螺将这些人打发来让她处置,也是为了示威。毕竟叶初雪身上没有品衔,因此并无权力处置任何人。她图的无非是将自狐狸精的话当面骂到叶初雪的脸上来。
叶初雪知道这场好戏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看她的笑话。也知道这是贺兰皇后打算立威的一次行动。这事如果她善罢甘休,只怕以后这宫中人人都能欺到她面前来,而如果她做得过火的话,也会立即有一群人来指摘她越权行事。毕竟她身上没有品衔,所谓服色、仪仗皆是礼仪,并不代表实际的权力。
叶初雪早在听他们说原委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转头朝平宗道:“陛下何不去别处逛逛,这里只怕一时有些难看呢。”
平宗今日来本也是听到了风声,怕叶初雪吃亏赶来坐镇。此刻听她这样说,眉毛一挑,问道:“你真不要朕在这里?”
“后宫的事情,后宫处置。”叶初雪并不在乎在场还有许多旁人,与平宗说话并不将他当作皇帝一般小心翼翼,“陛下也不能整日在后宫帮臣妾做主,这些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你……”
“放心。”叶初雪微微一笑,目中光华晶亮,令人几乎不可逼视。
平宗笑道:“是了,我倒忘了你从小在宫中浸淫,自然难不倒你。”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叶初雪身边,却刻意停下来,在她雪白的发髻上亲吻了一下,笑道:“红颜华发,容颜尤其娇艳,旁人却不懂得这妙处。”
他这话有心说给四面八方竖着耳朵听这里面动静的人听。果然不出三日,各宫嫔妃便纷纷将头发染白,眉目描画得更加鲜艳。这样的妆容传到宫外,在王公贵人的内宅中广为流传,被称作华发妆。
直到几十年后,后人说起曾经在龙城大行其道的华发妆仍然啧啧称奇,不知这股风潮究竟是从何而来,又如何在一夜之间湮灭无形。
看着平宗走出去,叶初雪这才板起脸来问道:“燕舞,让黑猫防白狐狸精这话究竟你说过没有?”
燕舞趴在地上,仍然振振有词:“宫中传言有白狐作怪由来已久,不过是大家胡乱说来消遣的。娘子何必当真。”
叶初雪点点头:“这么说就是有咯?”她的笑容变得冷峻:“我知道你们今日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也知道你们想看到什么样的结果。你们以为我因为身份暧昧,又有个白狐的嫌疑,便会对你们姑息置若罔闻吗?皇后本是后宫之主,掌管后宫赏罚无可厚非。这事出在她宫里,犯事的人又是她的人,我若是识相的话总要给她一分颜面,做个贤明懂事的人,将此事糊弄过去就算了。你们说是不是?”
柏岚萨等人面面相觑,本来这就是他们的本意,但由她说出来却似乎有些不大对头。因此一时间既不敢点头又不敢摇头。
叶初雪安然将茶喝尽,把茶杯交给小雪,对小初吩咐道:“去把那个漆木匣子拿来。”
小初照她吩咐拿出一个不大的漆木匣子,匣子的五面均镶嵌着珍珠、水晶、砗磲、琥珀等宝石,又用螺钿沿着四角贴着祥云的样子。柏岚萨久在宫中,一见到这匣子就愣住了。
叶初雪看见他的神色,笑道:“是了,你是认识这个东西的。”她将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一寸见方的玉印放在手边:“你来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柏岚萨恭恭敬敬跪拜下去:“启禀娘娘,这是皇后之印。”
叶初雪笑道:“是了,我虽然没有品衔在身,却受皇命执掌皇后之印,代皇后行使管理后宫的职责。”
柏岚萨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连连叩首道:“娘娘,此事原是皇后宫中下人不懂事,无事生非,又来惹娘娘生气,娘娘切勿与这群下鄙之人计较,此事奴婢有罪,请娘娘降罪。”
叶初雪笑道:“你们真以为谁该定什么罪是你们说了算吗?既然逼我请出皇后之印来,我便也不会让你们替我来定罪。”
柏岚萨还不死心,劝道:“娘娘,到底都是皇后宫中的人……”
“皇后既然将你们打发到我这里来,自然是信任我能秉公处置。柏貂珰怎么反倒不信任了呢?”
柏岚萨被她的话噎住,登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初雪这才吩咐道:“燕舞妄传谣言,按巫蛊惑君之罪,杖毙。小月儿检举有功,升三级,赏黄金十两。柏岚萨处置公平,赏黄金二十两,交由宫正寺商议升迁。”
燕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初雪竟然会对她下杀手,惊得大呼起来:“娘娘饶命啊,奴婢奉命行事,身不由已……”
叶初雪向左右笑道:“她居然还说自己冤枉。莫非还想往皇后身上栽赃不成?是想看着我去跟皇后撕破脸皮吗?你道皇后会为了你背这黑锅不成?”
燕舞吓得连连叩头,额头磕得流血,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子。叶初雪厌烦地挥手:“还让她在我这里呼号喧闹不成?带下去送往宫正寺刑罚司行刑吧。”
立时便有几个高大的内官上来将燕舞拖走。
燕舞哭喊呼号,声音凄厉悲惨,被拉出去时双手抱住廊柱死活不肯松手。那两个内官不耐烦,便生生将她手指掰断硬扯了出去。
平宗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平宗近来一向在承露殿用膳,进了门发现膳食都已经上来,叶初雪却不在。小初、小雪屏息莫立,见平宗用眼神询问,纷纷摇头,朝里面寝殿指了指,都不敢吭声。
平宗便寻进去,果然见叶初雪面朝里躺在榻上,层层帐幔掩映,一头白发缎子一样闪露着光芒。
他悄声过去,在榻边坐下,自己脱掉靴子踩着脚踏向里面探看,一手去撩拨她的白发,送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叶初雪突然动作,甩了一下头将头发从他手中夺了回去。平宗笑起来,伏过去扳住她的肩膀问:“没睡啊,怎么不吃饭?”
“吃不下。”她懒洋洋地说,眼睛闭着,只有睫毛微微颤动,惹得他耐不住伸过手指去撩拨。
“别闹。”她打掉他的手,翻过身来面对他,忽然睁开眼,目中光芒耀灿,似乎洞彻了他心中所想,“你是答应了来求情?”
平宗不答,微微一笑,只是凝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柔情,手指在她面上摩挲,良久才说:“叶初雪,我到今日仍在庆幸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叶初雪满心的不平一下子被这句话抚慰得烟消云散,不由自主长长叹息一声,将目光挪向帐顶。上好的蜀锦上织着并蒂荷花的纹样,曼青的底色里掺入几缕嫣红,登时整幅幛子都活色生香了起来,微风拂动,那几朵荷花栩栩如生。
叶初雪叹了一声,说:“人我发到了宫正寺,没当面打死就是给你留面子,救不救得及就看老天爷给不给她这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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