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全集.com》第11/66页


她只负责货源。在柏林,卡罗维兹公司⑹的海因兹・马库斯⑺写信对她说,作为国家社会党的赞助人,公司业务有望蒸蒸日上,特蕾莎的公司尽可以放手开辟新业务,他们会给予必要的支持。德国人在大战期间失去很多亚洲的贸易份额,现在正是重新拓展的时刻。租界的消息灵通人士交头接耳,传说国家社会党不喜欢犹太人,特蕾莎不以为然。这是在亚洲,只要能赚到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如今她不必再去跟那些船主睡觉。从前她靠这方法让他们降低运价。他们驾驶着破烂的小货轮,在印度洋和中国南海上历尽千辛万苦,一上岸总是欲火难耐。航线一旦开辟,财源就滚滚而来。现在她已建立起稳定的业务网络。在香港和上海陈都能找到可以信赖的朋友,甚至在河内。而陈和陈的家族,一百年来都是外国商人最忠诚的伙伴,只要欧洲人能给他们带来现金和生意。他们善于跟任何人打交道,政府,军阀,警察,帮会,包括大大小小各种强盗。

陈在漆咸道⑻开设一家五金行,他甚至兼做零售业务。那叠浅蓝色的清单里有一项古怪的交易记录――

“为什么要改装?如此昂贵?”她问。

陈向她解释:“有个古怪的印度贸易商,只是想给情妇买一件生日礼物……”

珠宝匠人替它镶上各种宝石,还贴上金箔。根据印度商人的要求,把手枪的后托部分改镶上一整块中国古玉,玉石上雕刻着一位肚皮舞女。这个身上一股咖喱味的家伙强调说,舞女滚圆的肚皮下方,在那层波纹状的纱衣底掩映之中,要“特别”刻出一道细缝。陈告诉特蕾莎说,那个印度商人完全相信他情妇的母亲对他说的话:她女儿直到认识他之前还是处女。

陈告诉特蕾莎,他要在上海安排一次交货。是个韩国人。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单子,白纸上打着三行字――

Mauser 7.63 Auto Pistol

Spanish type.32 Auto pistol

Chinese(Browning).32 Auto Pistol⑼

“总价是五千七百三十二块,”陈说:“说到那位莫洛骑士⑽……”

莫洛骑士是特蕾莎私下为那个普鲁士商人起的外号,因为他的右手腕上有一道伤疤,当做他年轻时热衷于击剑的一项证据,常常故意暴露给人家看。特蕾莎记忆里有一本供儿童在天气好的下午阅读的插图书,有一幅画里,这位莫洛骑士被特里斯坦一剑砍断右手。她曾向陈提到过这幅画。

卡罗维兹公司建议特蕾莎找他谈谈。在漆咸道的酒吧她见到他。他说他代表一家德国金属公司,他在一张便笺上画草图,画给特蕾莎看,他怕她听不明白。她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东西,他把它的德文名字写在草图的角上,临走时特蕾莎随手把草图丢进手袋。他不断向她提到莱茵河,水面上灰色的雾气……

陈把一张纸交给她,这次不是在酒吧便笺上随手画的草图,这次是一张规规矩矩的设计蓝图,是从更大张的水洗晒图纸上小心裁剪下来的。像是一份儿童家庭几何作业,像是家具公司夹在目录样本中的设计图,图上分成三个部分。

“那很危险,谁会买这样的东西呢?”

“是的……危险……”陈有些心不在焉,他掏出银光闪闪的烟盒。

“这个圈子很小。这东西也太引人注目。会有麻烦的。”

从香港回来后,特蕾莎一直感觉不太好,她老是怀疑背后有人在跟踪她。

⑴Route Dollfus,今位于雁荡路和重庆南路之间的南昌路东段。

⑵Yates Road,旧名亦称宴芝路,今石门一路。止世纪二十至三十年代开有多家高级时装定制店。

⑶Route Vallon,今南昌路西段。

⑷装饰艺林工作室,定制。

⑸Underwood。

⑹Carlowitz。

⑺Heinz Markus。

⑻Chatham Road,香港尖沙咀的一条道路。

⑼手枪型号。毛瑟7.63毫米自动手枪。西班牙型点32自动手枪。中国型勃朗宁点32自动手枪。

⑽Knight Morolt,欧洲中古传奇中的骑士。



民国二十年六月五日下午七时十五分

特蕾莎有一辆八气缸福特A型轿车。

墨绿色的汽车停在珠宝店后院里。备胎挂在车尾,外覆白色涂胶帆布。暮色笼罩着这条弄堂,有人在唱机上放上一张唱片,声音从二楼的窗户飘散在黄昏的街道上,尖利的小女孩嗓音,国语里带着些南方口音,湖南或是广东。声音甜腻,像是唱针上涂过太多蜡油。

她自己开车,没带上那两个哥萨克保镖。她要去礼查饭店。今天是礼拜五,她要在礼查饭店度过整个周末,如果觉得饿,她会开车,带着小薛沿北四川路一路找过去,在莉莉酒吧那一带找到吃饭的地方。

汽车沿白尔部路⑴向北行驶。沿街弄堂的铁门洞开,街上散发着菜籽油的气味,特蕾莎摇上窗。不久她就转上更宽阔的马路。灯光把电影海报折射到车窗玻璃上,比电影本身更加如梦如幻――雷电华公司出品,歌舞片《美人玉腿》。《哥萨克》海报上是约翰・吉尔伯特⑵,两撮八字胡。接着是西伯利亚皮货店橱窗上的灯管广告,一只刺眼的北极熊,嘴里叼着一串花体字母――SIBERIAN FUR。

道路两侧是阴暗的高楼,路越来越窄,房子越来越高,变成巨大的黑影。在夜色中,那些燧石和花岗石的外墙就像是直接在峭壁上开凿出的。她驶过外白渡桥,右侧是苏联驻上海领事馆,夜色里,高耸的塔亭像是一顶巨大的头盔,盔樱处有旗杆和旗帜,在黑暗的天空中随着江风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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