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全集.com》第24/66页


“为什么他要把情报透露给你?”

“巡捕房的搜捕对象中有一个女人。他一看到我就猜出一大半。他认识我,从报纸上,他猜到我跟金利源码头的行动有关。”

“你承认啦?”

“他不相信我会杀人――不相信我会真的牵扯到暗杀反动军官这类事情里去。”奇怪的是,她觉得这话多多少少符合真相。她稍作编造,是想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但却发现这可能更困难。她对自己多少有些诧异,为什么不告诉老顾她在船上与他遭遇的事实呢?海上邂逅这种说法是不是太离奇?太像那种――编造男欢女爱故事的小说家的想法?

“但他还是怀疑你跟这事毕竟是有关系的,所以他把巡捕房的计划告诉你?”

“是的。他半疑半信。我对他说,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但我不想再提。他说,如果那会勾起我痛苦的记忆,他不想打听。”

“对你目前的困境,他作为老朋友,有什么建议?”

“按他的想法,越早离开上海越好。可他不知道我是不是身不由己,所以不想贸然出主意。但他会帮我在巡捕房打听详情。”

“身不由己?”

“他的意思是说,万一我有什么原因无法脱身。”

“你不能打电话是因为有他在?”

“是的。”

“这就是说一整个下午你都和他在一起。”

“是的。”

“在哪里?”

“一家俄国餐馆,我不认得招牌。在辣斐德路上。”

靠近亚尔培路⑴路口那家餐馆,招牌上写着ODESSA⑵。人行道里侧有两级台阶,他推开那扇弹簧玻璃门。俄国侍者是老朋友,他欢快地讨论着菜单,如同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在法租界巡捕房,他到底认识谁?什么职务?”

“他没告诉我。”

“你必须弄清楚他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关系。这情况对我们很重要。”

她觉得疲倦,但她还是意识到这是组织上在向她分派任务。

“你很沉着。处理得很好。要继续跟他保持联系。他在巡捕房有关系人,这很有利――”

“他不是我们这种人。”

他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活劲。炫耀他的照相机知识,炫耀他点的那些俄国菜,Barjark是一种煎牛肉片,Shashlyk是切成圆形的羊肉片,串在铁钎上用火烤。她历来都结识有志青年,充满纯洁的理想,哪怕是那个死去的曹振武。他很漂亮,简直算得上英俊。他的声音有些轻佻,总的来说很温和。

“你觉得――他对你怎么看?”老顾吹熄手里的火柴棒。

从头到尾他都在望着她。心无旁骛,要来酒却又不喝,想要好奇地问点什么,可又不敢问。假装在口袋里掏摸,却掏出一张过期的马票。你要给我一个联系方式,电话,比如说。如果有情况,我可以及时告诉你。他又掏出一支钢笔,好像那是个魔术师的口袋,他手忙脚乱,这倒不像个魔术师。可那支钢笔没墨水,旧马票上划出一道道白印。遭到拒绝后,他竭力抗辩。

“他相信巡捕房一定掌握确凿证据,所以才会来抓捕我。可在他眼里,我只是个柔弱妇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和金利源码头的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她竭力让自己回答得更客观一些。

“有没有约定联系方式?”

“他有个报社的电话。但他常常不在写字间。他是摄影记者。整天东奔西跑。他说明天他会给我一些消息,明天中午他会到法国公园门口等我。”

她和他分手时小心翼翼,采用标准的反跟踪技术,突然停下,或是转身穿越车来人往的街道。她在一家店面很小的女装鞋帽店里盘桓,透过玻璃橱窗扫视街上的人群。最重要的是警惕三角盯梢,街对面平行的家伙最容易发现,他往往是三个盯梢者中最大意的,他一直盯视着你,于是他的步伐渐渐与你合拍――

直到确信身后没有尾巴,她才打这个电话。

楼下有人在打闹,她分辨得出培文高亢的笑声。夜里的八里桥路比白天更热闹。她听见蔬菜倒进油锅那种爆裂的声音,鼓风机的声音,还有奇怪的不知哪里传来的汩汩水声。

老顾微笑起来,是那种缺乏幽默感的人硬要说笑话时的笑容:

“他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吧?”

“我们一早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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