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第14/16页


"这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的处境可怕到了极点,迄今为止,我只顾行动,根本没顾上思考。我一直深信可以很快找到那份协定,因此我根本不敢想如果找不到,后果如何。可是现在既已一筹莫展,我就有空来考虑自己的处境了。这实在太可怕了。华生可能已告诉你,我在学校时,是一个胆怯而敏感的孩子。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想到我舅父和他内阁里的同僚,想到我给他带来的耻辱,给我自己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个人成为这个非常离奇的意外事件的牺牲品,又算得了什么呢?重要的是外交利益事关重大,绝不允许出一点意外事故的。我算毁了,毫无希望地可耻地毁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当众大闹了一常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时有一些同事围着我,尽力安慰我。有一个同事陪我一起乘车到滑铁卢,把我送上去沃金的火车。我相信,当时如果不是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也乘这次火车同行,那么那位同事会一直把我送到家的。这位医生对我照顾得非常周到,也确实多亏他这样照顾我,因为我在车站就已昏厥过一次,在我到家之前几乎成了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你可以想象,当医生按铃把我家里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时的情景。可怜的安妮和我母亲几乎肝肠寸断。费里尔医生刚刚在车站听侦探讲过事情的由来,便把经过对我家人讲了一遍,但无济于事。谁都很清楚,我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所以约瑟夫就被迫匆忙地搬出了这间心爱的卧室,把它改成了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已经躺了九个多星期,不省人事,脑神经极度错乱,要不是哈里森小姐在这里,还有医生的关心,我就是现在也不能和你们讲话。安妮小姐白天照看我,另雇一位护士晚上守护我,因为在我神经病发作时,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不过只是最近三天,我的记忆力才完全恢复。有时我甚至希望它不恢复才好呢。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经手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去一封电报。他来到这里,向我说明,虽然用尽一切办法,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运用各种手段检查了看门人和他的妻子,也未能把事情弄清楚。于是警方又把怀疑目标落到年轻的戈罗特身上,读者当还记得,戈罗特就是那天晚上下班以后在办公室里逗留过很长时间的那个人。他实际上只有两点可疑:一点是他走得晚,另一点是他的法国姓名。可是,事实是,在他走以前,我还没有开始抄那份协定;他的祖先是胡格诺派教徒血统,但他在习惯和感情上,象你我一样,是英国人的。无论怎么说,也找不出什么确实的根据把他牵连进去。于是这件案子到此就停下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把最后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你使我失望的话,那么我的荣誉和地位都将永远断送了。"由于谈话过久,感到疲乏,病人便斜靠在垫子上,这时护士给他倒了一杯镇静剂。福尔摩斯头向后仰,双目微闭,坐在那里默默不语,在一个陌生的人看来,似乎是无精打彩的样子,不过我知道这表示他正在非常紧张地思索着。
"你讲得很明白,"他终于说道,"我需要问的问题已经不多了。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还要弄明白。你告诉过什么人你要执行这一项特殊任务吗?" "一个人也没告诉过。" "比方说,这里的哈里森小姐你也没有告诉吗?" "没有。在我接受命令和执行任务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回沃金来。" "你的亲友里没有一个人碰巧去看你吗?" "没有。" "你的亲友中有人知道你办公室的路径吗?" "啊,是的,那里的路径我都告诉过他们。" "当然,如果你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有关协定的事,那么这些询问就没有必要了。" "我什么也没讲过。" "你对看门人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老兵。" "是哪一团的?" "啊,我听说,是科尔斯特里姆警卫队的。" "谢谢你。我相信,我能从福布斯那里得知详情。官方非常善于搜集事实,可是他们却不是经常能利用这些事实。啊,玫瑰花这东西多么可爱啊!"他走过长沙发,到开着的窗前,伸手扶起一根低垂着的玫瑰花枝,欣赏着娇绿艳红的花团。在我看来,这还是他性格中一个新的方面,因为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表现出强烈的爱好。
"天下事没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法的了。"他把背斜靠着百叶窗,说道,"推理法可能被推理学者们逐步树立为一门精密的学科。按照推理法,据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就是寄托于鲜花之中。因为一切其它的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这种花朵就迥然不同了。它的香气和它的色泽都是生命的点缀,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这些不凡的品格。所以我再说一遍,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珀西·费尔普斯和他的护理人在福尔摩斯论证时望着他,脸上流露出惊奇和极度失望的神色。福尔摩斯手中拿着玫瑰花陷入沉思,这样过了几分钟,那位年轻的女子打破了沉寂。
"你看出解决这一疑团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用有点刺耳的声音问道。
"啊,这个疑团!"福尔摩斯一愣,才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回答道,"嗯,如果否认这件案子复杂而又难解,那是愚蠢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我要深入调查这件事,并把我所了解的一切情况告诉你们。" "你看出什么线索了吗?" "你已经给我提供了七个线索,不过我当然必须先检验一番,才能断定它们的价值。" "你怀疑哪一个人吗?" "我怀疑我自己。" "什么?!" "怀疑我的结论做得太快。" "那就回伦敦去检验你的结论吧。" "你的建议非常妙,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说道,"我想,华生,我们不能再有更好的办法了。费尔普斯先生,你不要抱过高的奢望。这件事是非常扑朔迷离的。" "我焦急万分地等着再和你见面。"这位外交人员大声说道。
"好,虽然未必能带给你什么好消息,明天我还是乘这班车来看你。" "愿上帝保佑你成功,"我们的委托人高声叫道,"我知道正在采取措施,这就给了我新生的力量。顺便说一下,我接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一封信。" "啊!他说了些什么?" "他表示冷淡,但并不严厉。我断定是因为我重病在身他才没有苛责我。他反复说事关绝密,又说除非我恢复了健康,有机会补救我的过失,我的前程——当然他是指我被革职——是无法挽回的。" "啊,这是合情合理而又考虑周到的,"福尔摩斯说道, "走啊,华生,我们在城里还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用马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们很快搭上了去普次茅斯的火车。福尔摩斯沉浸于深思之中,一直缄默无言,直到我们过了克拉彭枢纽站,才张口说话: "无论走哪条铁路线进伦敦,都能居高临下地看到这样一些房子,这真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我以为他是在说笑话,因为这景色实在不堪入目,可是他立即解释道: "你看那一片孤立的大房子,它们矗立于青石之上,就象铅灰色海洋中的砖瓦之岛一般。""那是一些寄宿学校。" "那是灯塔,我的伙计!未来的灯塔!每一座灯塔里都装满千百颗光辉灿烂的小种子,将来英国在他们这一代将更加明智富强,我想,费尔普斯这个人不会饮酒吧?" "我想他不会饮酒。" "我也这样想,可是我们应该把一切可能都预料到。这可怜的人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能力救他上岸。你认为哈里森小姐怎么样?" "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姑娘。" "对,可她是一个好人,不然就是我看错了。她和她的哥哥是诺森伯兰附近一个铁器制造商的仅有的两个孩子。去冬旅行时,费尔普斯与她订了婚,她哥哥陪同她前来和费尔普斯家里人见面。正好出了这件不幸的事,她便留下来照顾未婚夫,她的哥哥约瑟夫·哈里森发觉这里相当舒适,便也留下来。你看,我已经做了一些单独的调查。不过今天一天,我必须进行调查工作。" "我的医务……"我开始说道。
"啊,若是你觉得你的那些业务比我这案件更重要……"福尔摩斯有些尖刻地说道。
"我是想说我的医务不妨耽搁一两天,因为这是一年里最清淡的时候。"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道,他又恢复了高兴的心情,"那我们就一起来研究这件案子吧。我想应该从访问福布斯入手。
他大概能讲出我们所要的一切细节,然后我们就知道,从哪一方面来破案。" "你是说,你已经有线索了?" "对,我们已经有几个线索了,不过只有经过进一步调查,才能检验它的价值。没有犯罪动机的案件是最难查办的。但这件案子并非没有犯罪动机。什么人能从中得到好处呢?法国大使、俄国大使、那位可以把该协定出卖给其中一个大使的人、还有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对,可以想象一个政治家出于需要,可以毫不后悔地借机销毁这样一份文件。"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不是一个有光荣履历的内阁大臣吗?" "这是可能的,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一点。我们今天就去拜访这位高贵的勋爵,看看他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情况,同时,我已经在进行调查了。" "已经进行了?" "对,我从沃金车站给伦敦各家晚报都发了一份电报。每家晚报都将刊登这样一份广告。"福尔摩斯交给我一张纸,这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五月二十三日晚九点三刻,在查尔斯街外交部门口或附近,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乘客,知者请将马车号码告知贝克街221号乙,赏金十镑。
"你确信那个盗贼是乘马车来的吗?"
"即使不是也无妨。假使费尔普斯说得不错,无论办公室或走廊都没有藏身之地,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从外面进来的。
而如果他在这样阴雨的夜晚从外面进来,走后几分钟就进行检查,也没有发现漆布上留有湿漉漉的脚印,那么,他非常可能是乘车来的。对,我想我们可以十分肯定地推断,他是乘马车来的。" "这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这是我说的一个线索。它可以使我们得出某种结论。当然,还有那铃声,这是本案最特殊的一点。为什么要按铃呢?
是不是那个盗贼出于虚张声势?要不就是有人和盗贼一起进来,故意按铃以防止盗贼行窃。或者是出于无意的?或者是……"他重新陷入方才那种紧张的思索之中,我对他的心情是颇为了解的,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们到达终点站时,已经三点二十分了,在小饭馆匆忙吃过午餐,立即赶往苏格兰常因为福尔摩斯已经给福布斯打过电报,所以他正迎候我们。这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态度尖酸刻薄,毫不友好。特别是他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以后,对我们更加冷淡。
"在这以前,我已经听说过你的方法,福尔摩斯先生,"他尖酸刻薄地说道,"你很乐意利用警方供给你的一切情报,然后你自己设法去结案,让警方丢脸。"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说道,"在我过去破获的五十三件案子里,只有四件案子署过我的名,而警方在四十九件案子里获得了全部荣誉。我不责怪你,因为你不了解这个情况,因为你年轻,没有经验。可是如果你想在你的新职业中求得上进,那你最好和我合作而不要反对我。" "我非常愿意听你指点一二,"这位侦探改变了态度说道, "到目前为止我从办案中的确还没有获得过荣誉呢。" "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呢?" "一直在盯看门人坦盖的梢,但他离开警卫队时名声很好,我们也找不到什么嫌疑。不过他妻子是一个坏家伙,我想,她对这件事知道很多,并不象她表面上装的那样。" "你跟踪过她吗?" "我们派了一个女侦探跟踪她。坦盖太太好饮酒,女侦探就趁她高兴陪她饮酒,可是从她身上一无所获。" "我听说有一些旧货商到过她家?" "是的,可是她已偿清了欠他们的债务。" "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切都正常。看门人刚领到年金,但他们却不象手头宽裕的样子。" "那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她上去应承,对这一点她怎么解释呢?" "她说,她丈夫非常疲惫,她愿替他代劳。" "对,过了一会就发现他睡在椅子上,这当然符合情况了。
那么说,除了这女人的品行不好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罪证了。你没有问她,那天晚上她为什么那么匆忙离去吗?连警察都注意到她那慌张的神情了。" "她那天已经比平常晚了,所以急于赶回家去。" "你有没有给她指出来,你和费尔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动身二十分钟,却比她早到?" "她解释说,这是因为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快。" "她有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到家以后,她跑进后厨房去?" "她说,因为她的钱放在后厨房里,要取出来付给旧货商。" "她对每件事都作了答复。你有没有问她,在她离开现场时,可曾遇到或是看见什么人在查尔斯街上徘徊?" "除了警察她谁也没有看见。" "好,看来你对她盘问得很彻底。你还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呢?" "这九个星期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毫无结果。我们也找不出他有什么嫌疑。" "还有什么?" "啊,我们已无事可做,因为一点证据也没有。" "你考虑没有电铃为什么会响呢?" "啊,我必须承认,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管他是谁,也算是够大胆的了,不仅来了,而且还敢发出警报。" "是的,这确实是件怪事。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如果我要你去抓这个人,我会通知你的。华生,走吧。"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呢?"我们离开警厅时,我问他。
"去走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总理。"很幸运,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福尔摩斯递进名片,我们立即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旧式礼节接待了我们,把我们让到放在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椅上,他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此人身材修长、削瘦,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卷曲的头发过早地变成灰白色,显得异常气宇不凡,果然是一位显贵的贵族。
"久闻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满面笑容地说道,"当然,我不能对你们的来意装做不知。因为本部仅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关注。可否问问你是受谁委托前来办理这件案子的?" "受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之托,"福尔摩斯答道。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当然明白,由于我们有亲属关系,我不能对他有丝毫包庇。我担心这件意外事故对他的前途非常不利。" "可是如果找到这份文件呢?" "啊,那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你,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我很高兴尽我所知奉告。" "你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吩咐抄写文件的吗?" "是这样。" "就是说你们的谈话很难被偷听吧?" "毫无偷听的可能。" "你是否对任何人提到过,你打算叫人抄写这份协定?" "从来没有。" "你肯定这点吗?" "绝对肯定。" "好,既然你从来没说过,费尔普斯也从来没说过,并且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那么,盗贼来到办公室就纯属偶然的了。他看到这是个机会,便顺手偷走了文件。"这位内阁大臣笑了。
"你说的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说道。
福尔摩斯沉思片刻。"还有另外极为重要的一点,我想和你商讨一下,"他说道,"据我所知,你担心这一协定的详情一经传出,就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这位内阁大臣富有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说道:"当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还没有。" "如果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比如说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中,你认为你能听到音信吗?" "我一定能听到,"霍尔德赫斯特面色不快地说道。
"这么说,既然将近十个星期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消息,这就有根据设想,由于某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耸双肩。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设想,盗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柜子,或是把它挂起来。" "或许他是在等待高价出售。" "如果他要再稍等一些日子,那文件就根本一文不值了。
因为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就不成其为秘密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当然,还可以设想,盗贼突然病倒了……" "比如说,得了神经失常,是吗?"内阁大臣迅速扫了福尔摩斯一眼,问道。
"我并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现在,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们已经耽搁了你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要向你告辞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谁。"这位贵族把我们送出门外,向我们点头说道。
"他是一个杰出的人,"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道,"不过他要保住他的官职,还要作一场斗争才行。他远不富有,可是开销颇大。你当然注意到了他的长统靴子已经换过鞋底了。现在,华生,我不再多耽误你的正经工作。除非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有了回音,今天我就无事可作了。不过,如果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昨天坐过的那一班车到沃金去,我还是感激不尽的。"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一同乘火车到沃金去。他说,他的广告毫无回音,而这件案子也毫无头绪。他说话时,尽力把面孔绷得象印第安人一样呆板,因此我不能从他面容上判断出他对这件案子的现状究竟是否满意。我记得,他谈到贝蒂荣测量法,他对这位法国学者非常赞赏。①我们的委托人依然由他那位忠心的护理人精心照料,但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一进门,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欢迎我们。
"有消息吗?"他岂不及待地问道。
"正象我所预料的,我未能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见到了福布斯,也见到了你的舅父,然而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那么说,你还没有失去信心?" "当然没有。" "上帝保佑你!听到你这样说真叫人高兴,"哈里森小姐高声说道,"只要我们不失去勇气和耐性,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对我们没有讲多少,可是我们却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道。
"我希望你弄到了重要情况。"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险事,的确是一件严重的事。"他说时表情非常严肃,双眼露出近乎恐怖的神色。"你可知道,"他说道,"我开始相信,我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罪恶阴谋的中心,而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我的荣誉,而且还有我的生命。"①贝蒂荣(1853—1914):法国资产阶级刑事侦察学家,曾提出所谓"人身测定法",即根据年龄、比较骨骼、结合摄影和指纹等方法鉴别罪犯,被称为"贝蒂荣测量法"。——译者注 "啊!"福尔摩斯叫道。
"这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因为就我所知,我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仇敌。可是从昨晚的经历看来,我只能得出有人要谋杀我的结论。" "请讲给我们听一听。" "你知道,昨晚是我头一夜没叫人在房内护理我,自己一人独睡。我感觉非常好,觉得自己可以不需护理了。不过我夜晚还是点着灯。啊,大约凌晨两点钟,我正睡意矇眬,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那声音就象老鼠啮咬木板的声音一样。于是我躺着静听了一阵,以为就是老鼠。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从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惊异地坐起来,确切无疑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头一阵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户的声音,第二阵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接着声音平息了十分钟左右,好象那人在等着瞧,这些声响是不是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轻轻的吱吱声,窗户被慢慢打开了。因为我的神经已经不象往常一样,我再也忍不住了,便从床上跳起来,猛然拉开百叶窗。一个人正蹲伏在窗旁。转眼之间他就逃跑了,我没能看清他是谁,因为他头上戴着蒙面布,把面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手中拿着凶器。我看是一把长刀。在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闪闪。" "这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请问你后来怎么办了?" "我要是身体硬朗一点儿,那一定要翻窗去追他。可是那时我只能按铃把全家人叫醒。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这铃装在厨房里,而仆人们又都睡在楼上。不过,我大声喊叫,叫来了约瑟夫,他又把其他人叫醒。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花坪上发现了脚印,可是近来天气异常干燥,他们跟踪追查到草地,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然而,位于路边的木栅栏上,有一个地方有一些痕迹,他们告诉我说,好象有人从那儿翻过去,在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断了。因为我想我最好先听取你的意见,所以还没有告诉本地警察。"我们的委托人讲述的这段经历,显然在歇洛克·福尔摩斯身上产生了特别的作用。他从椅上站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室内踱来踱去。
"真是祸不单行,"费尔普斯笑着说道,虽然这件险事显然使他有些受惊了。
"你确实担着一份儿风险呢,"福尔摩斯说道,"你看能不能和我一起到宅院四周去散散步?" "啊,可以,我愿意晒晒太阳。约瑟夫也一起去吧。"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道。
"恐怕你还是不去为好,"福尔摩斯摇头说道,"我想我必须请你就留在这里。"姑娘怏怏不乐地坐回原来的位置,而她哥哥则加入我们的行列中,于是我们四人一同出了门。我们走过草坪来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讲的那样,花坪上的确有一些痕迹,可是已非常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福尔摩斯俯身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耸耸肩站起身来。
"我看谁也不能从这些痕迹上发现多少情况,"他说道,"我们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盗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所房屋。
照我看来,这间客厅和餐室的大窗户应该对他更有诱惑力。" "可是那些窗户从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说。
"啊,对,当然了。可是这里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这里试一试。这道门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供商人进出的侧门。夜晚当然是锁上的。" "以前你受过象这样的惊吓吗?" "从来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
"你房子里有金银餐具或其它招引盗贼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福尔摩斯双手插进衣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疏忽大意的神情,在房屋周围遛来遛去。
"顺便说一下,"福尔摩斯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你发现一处地方,那个人从那儿翻越过栅栏。让我们去看看!"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把我们引到一处,那地方有一根木栏杆的尖被人碰断了。一小段木起还在耷拉着。福尔摩斯把它折断,注意地查看着。
"你认为这是昨天夜晚碰断的吗?这痕迹看来很陈旧,对吧?" "啊,可能是这样。" "这儿也没有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樱不,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索,还是回卧室去商量商量吧。"珀西·费尔普斯被未来的姻兄搀扶着,走得非常慢。福尔摩斯和我急速穿过草坪,回到卧室里开着的窗前,那两人还远远落在后面。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整天守在这里不动。发生任何事情你也不要离开这里。这是极端重要的。"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要我这样作,我一定照办,"姑娘惊奇地说道。
"在你去睡觉前,请从外面把屋门锁上,自己拿着钥匙。
请答应我照这样去作。"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们一起去伦敦。"
"那我留在这里吗?"
"这是为了他的原故。你可以给他帮很大的忙。快点!快答应吧!"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走进屋来。
"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高声喊道,"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谢谢你,约瑟夫。我有点头痛,这间屋子挺凉爽,正合我意。"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问道。
"啊,我们不能因为调查这件小事而失去主要调查目标。
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到伦敦去,那对我的帮助就很大了。" "马上就走吗?" "对,你方便的话,越快越好,一小时内怎样?" "我感到身体非常硬朗了,我真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非常可能。" "大概你要我今晚住在伦敦吧?" "我正打算建议你这样做。" "那么,如果我那位夜中之友再来拜访我,他就会平空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切听你吩咐,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或许你想让约瑟夫和我们一起去,以便照顾我?" "啊,不必了,你知道我的朋友华生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答应这么办,那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饭后三人一同进城。"一切都照他的建议安排停当,只有哈里森小姐按照福尔摩斯的意见,找个借口留在这间卧室里。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究竟耍的什么花招,莫不是他想让那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
费尔普斯正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并期望参加行动,高高兴兴地和我们一起在餐室进午餐。但是,福尔摩斯还有一件更使我们大为吃惊的事,因为他在陪同我们到车站并送我们上车以后,不慌不忙地声明说,他不打算离开沃金了。
"在我走以前,有一两件小事我要弄清楚。"他说道,"费尔普斯先生,你不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对我更有利。华生,你们到伦敦以后,你一定答应我,立即和我们的朋友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一直等到我再见到你们为止。好在你们两人是老同学,一定有许多事可以谈的。今晚费尔普斯先生可以住在我那间卧室里。我明天早晨乘八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车站,赶得上和你们一起进早餐。" "可是我们在伦敦进行调查的事怎么办呢?"费尔普斯沮丧地问道。
"我们明天可以做这些事。我想我现在留在这里正是十分必要的。" "你回布里尔布雷去后可以告诉他们说,我想明天晚上回去,"我们的火车刚要离开月台时,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里尔布雷去,"福尔摩斯答道,在我们的火车离站时,他向我们高高兴兴地挥手致意。
费尔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谈论这件事,可是谁也不能对他这个新行动想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来。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盗窃案的线索,如果真有盗贼的话。至于我自己,我决不相信那是一个普通的盗贼。" "那么,你自己的意见是什么呢?" "老实说,不管你是否把它归结为我的神经脆弱,可是我相信,在我周围正进行着某种隐秘的政治阴谋,并且由于某种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这些阴谋家想谋害我的性命。这听AE餦f1来似乎有些夸张和荒谬,可是请考虑一下事实吧!为什么盗贼竟想撬开无物可盗的卧室的窗户?他又为什么手中拿着长刀呢?" "你肯定那不是撬门用的撬棍吗?" "啊,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一闪。"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怀有那样深的仇恨来袭击你呢?" "啊,问题就在这里了。" "好,如果福尔摩斯也这样看,那么这就可以说明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因。对吗?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抓住那个昨夜威胁过你的人,那他就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前进了一大步。若设想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东西,另一个来威胁你的生命,那未免太荒谬可笑了。" "可是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去。" "我了解他不是一天半天了,"我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没有充分理由就去做什么事情。"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入了其他话题。
可是这一天把我弄得疲惫不堪。费尔普斯久病之后依然虚弱,他所遭遇的不幸更加使他易于激怒,紧张不安。我尽力讲一些我在阿富汗、在印度的往事,讲一些社会问题,讲一些能给他消愁解闷的事,来使他开心,但都无济于事。他总是念念不忘那份丢失的协定,他惊异着,猜测着,思索着,想知道福尔摩斯正在做什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正在采取什么措施,明天早晨我们会听到什么消息。夜色深沉之后,他由激动变得痛苦异常。
"你非常信赖福尔摩斯吗?"
"我亲眼见他办了许多出色的案子。"
"可是他还从未侦破过象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吧?" "啊,不,我知道他解决过比你这件案子线索还少的案子。" "但不是关系如此重大的案子吧?" "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确实知道,他曾为欧洲三家王室办过极其重要的案子。" "不过你很了解他,华生。他是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永远也不知如何去理解他。你认为他有希望成功吗?你认为他打算侦破这件案子吗?" "他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恰恰相反。我曾经注意到,他失去线索的时候总是说失去了线索。在他查到一点线索而又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他就特别沉默寡言。现在,我亲爱的朋友,为这事使自己心神不安,丝毫于事无益,我劝你快上床安睡,明天早上不管消息好坏,都能精神饱满地去处理。"我终于说服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劝告,但我从他激动的神态看出,他是没有希望安睡的。确实,他的情绪也影响了我,我自己也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不能入睡,仔细盘算这个奇怪的问题,作了无数的推论,一个比一个不能成立。福尔摩斯为什么留在沃金呢?为什么他要哈里森小姐整天留在病房里呢?为什么他那么小心谨慎,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打算留在他们附近呢?我绞尽脑汁竭力寻找符合这一切事实的解答,最后才渐渐入睡。
我一觉醒来,已经七点钟了,便立即起身到费尔普斯房里,发现他容颜憔悴,一定是彻夜未眠。他第一句话就问福尔摩斯是否已经回来。
"他既然答应来,"我说道,"就一定会准时来的。"我的话果然不错,八点刚过,一辆马车疾驰到门前,我的朋友从车上跳下来。我们站在窗前,看到他左手缠着绷带,面色严肃而苍白。他走进宅内,过了一会才来到楼上。
"他似乎精疲力尽了,"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毕竟,"我说道,"这件案子的线索可能还是在城里。"费尔普斯呻吟了一声。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可是我对他回来抱有那么多的希望。不过他的手昨天并没有象这样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你没有受伤吗?"我的朋友走进屋内时,我问道。
"唉,这不过是由于我手脚笨拙,擦伤了点皮,"他一面点头向我们问候,一面回答道,"费尔普斯先生,你这件案子,同我过去查办过的所有案子相比,确实是最隐秘的了。" "我怕你对这案子是力不从心了。" "这是一次十分奇异的经历。" "你手上的绷带就说明你曾经历过险,"我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等吃过早餐再说吧,我亲爱的华生。别忘了今天早晨我从萨里赶了三十英里路。大概,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还没有着落吧?好了,好了,我们不能指望一切都顺利。"餐桌已经准备好了,我刚要按铃,赫德森太太就把茶点和咖啡送来了。几分钟以后,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们一起就坐,福尔摩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好奇地望着,费尔普斯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赫德森太太很善于应急,"福尔摩斯把一盘咖喱鸡的盖子打开说道,"她会做的菜有限,可是象苏格兰女人一样,这份早餐想得很妙。华生,你那是什么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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