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实体版作者艾米》第11/103页


  “但我那是被迫的啊!我根本就不爱她,我是为了能出来读书求学,才答应跟她拜天地的。”
  “你要是真的不爱她,你干吗跟她入洞房?你不会在婚礼之后就跑出来求学吗?”
  “我不进洞房,家里就不让我出来读书。”
  “那你想怎么样?想出来读书的时候就听从家里的话,跟那个女人结婚,书读出来了,就不要那个女人了?我作为一个女人,也不能赞同你这个做法!”
  爸爸抖抖地说:“今芬,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我逼死你?你才是要逼死我!我抛弃了一切,连父母都不要了,就为了跟你在一起,我跑到这个小地方来,住这么破烂的房子,过这么贫穷的生活,我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我们的爱情吗?结果你怎么样呢?你让我成了一个重婚罪同案犯,成了你的姘头,成了你的皮绊,成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不是为了我的女儿,我早就一头撞死了,你还敢说我逼死你?”
  “今芬,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但我不是有意的啊!我以为没登记,婚姻就不算数。”
  爸爸妈妈两个人都哭起来,她也吓得哭了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爸爸就从家里搬出去了。她没看见爸爸是怎么搬出去的,只是突然发现床上的被子少了一床。
  从她记事起,她家的被子就是两床,一床粉红色的,一床水绿色的,都是缎子的被面,条子花纹的被里。她有好长时间都以为每个人家里都有这样两床被子,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姥姥在妈妈结婚的时候寄过来的礼物,这在当时是非常贵重的礼物,一般人买不起的。
  但妈妈那时不怎么懂家务,洗被子的时候把缎子被面也一同放到碱水里洗了,结果被面很快就开始抽丝,有些地方变得非常稀薄,有的地方只剩下横着的丝线,竖着的都不知到那里去了,她小时候最爱把手从横线之间钻进去掏里面的棉絮了。
  现在那床水绿的被子不见了,她问妈妈:“妈妈,我们还有一床被子呢?”
  “你爸爸带去了。”
  “爸爸他到那里去了?”
  “他搬走了。”
  “为什么他要搬走?他不要我了吗?”
  “不是他要搬走,是学校叫他搬走。今今,妈妈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哭,要勇敢,妈妈现在就指靠你了。”
  她很勇敢地说:“妈妈,你说,我不哭,我好久都没有哭过了。”
  “嗯,今今勇敢。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你爸爸他以前结过婚,有一个妻子,一个孩子,但他以为自己没结婚,因为他们没有登记,所以他又跟妈妈结了婚,生下了你。现在被学校查出来了,说他犯了重婚罪,因为一个人不能同时跟两个人结婚,结了就是犯罪。”
  “爸爸坐牢了?”
  “没有,但是派出所把我跟他的婚姻取消了,那样他就没犯重婚罪。”
  她满怀希望地问:“那爸爸就可以回来了?”
  “他怎么能回来呢?我们的婚姻都取消了,他就不是我的丈夫了,他是别人的丈夫,所以他不能跟我们住一起了。”
  “他到别人那里去了?”
  “还没有,他不愿意去,他不喜欢那个人。”
  “他到哪里去了?”
  “他现在暂时住在工会办公室里。”
  “我可以去看他吗?”
  “你去看他干吗?他已经不是你爸爸了。”
  “那谁是我的爸爸呢?”
  妈妈有点生气地说:“谁都不是你的爸爸,你没爸爸!”
  她还想问什么,但有人在敲门,妈妈打开门一看,是军代表。妈妈把军代表让进屋里坐下,军代表说:“今今,你到我家去跟卫国哥哥玩好不好?”
  她还没回答,妈妈就说:“我今今晚上从来不到外面去玩。”
  军代表面有难色:“我们要谈的事,孩子听见不大好吧?”
  “没事,我刚才正在跟她讲她爸爸的事呢,她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了,再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我不告诉她,别人也会告诉她。”妈妈命令她,“今今,上床睡觉吧。”
  “我还没洗脚。”
  “睡吧,睡吧,一天不洗脚不要紧。”
  她赶快跑到床边,脱了外衣,上床睡觉。但她一点也睡不着,闭着眼睛装睡,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妈妈他们在做什么。
  军代表和妈妈坐在桌子的两边,低声说着什么,她一点也听不见。军代表手里捧着妈妈泡给他的茶,笑微微地说话,而妈妈则低着头,手在桌上无意识地划着。
  她从来没见过妈妈这幅模样,妈妈说话总是神采飞扬,有手势,有表情,有笑声,两眼炯炯有神,跟谁说话就看着谁,像这样默默无言低着头的情形,可说是从来没有过。
  过了一会,她看到妈妈用火柴棍一点一点挖桌子缝里的油泥。那是一张很旧的桌子,好像是几块板子拼起来的,板子与板子之间是一道黑黑的缝,低于桌面,像个小沟,里面是软软的黑油泥。
  她以前最爱用火柴棍挖那些缝里的黑油泥了,一点一点挖出来,堆在那道缝的旁边,形成一条黑黑的小山群,便很有成就感。但妈妈不让她挖,说那是桐油石灰,是用来粘合板子与板子的,如果都挖掉了,桌子就会散架,所以她再不敢挖了。
  没想到妈妈自己也挖起桌子缝的桐油石灰来了!
  军代表走了之后,妈妈关上门,她从被子里钻出来,问:“他走了?”
  妈妈吃了一惊:“你还没睡着?”
  “我还没洗脚呢。”
  妈妈在盆子里倒上水,招呼她洗脸洗脚,她问:“妈妈,你不是说不要挖桌子缝里的桐油石灰吗?怎么你今天自己也在挖呢?”
  妈妈好像正在想什么问题,被她打断了思路,愣了一愣,才说:“我挖了吗?我没注意。”
  爸爸搬走之后,有时会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跑来看她,每次都是慌慌张张的,说不上三两句话就要往回跑,说正在劳动,趁中间休息偷跑来的,现在得走了,不然被监督人员发现会很麻烦。
  爸爸叫她别告诉妈妈他来看过她,她真的忍着没告诉妈妈,怕妈妈生气了会骂爸爸。
  那段时间,她非常孤独,小朋友都不跟她玩,爸爸也不跟她住在一起了,妈妈虽然还跟她住在一起,但总是魂不守舍,沉默寡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暑假到了,妈妈对她说:“我们要到五中去集中学习两个星期,一星期才能回来一次,不能带家属,我想把你放在黄奶奶那里,让她照顾你。”
  她还记得黄奶奶,是她小时候的保姆,就住在学校旁边。妈妈生下她来,工作很忙,姥姥又不能来照顾她,学校也没有托儿所,妈妈就为她找了个保姆,是妈妈一个学生的奶奶。
  但黄奶奶自己还有孙子孙女需要照顾,虽然不是吃奶的孩子了,但也离不开大人,所以黄奶奶不能上他们家来做保姆,她妈妈就每天早上把她送到黄奶奶家,晚上下班了再接回来。
  黄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妈妈很感激,总是在讲好的工钱之外,再给黄奶奶一些钱和礼物。后来她长大了,不用保姆照顾了,妈妈还不时给黄奶奶送点礼物。有时爸爸妈妈都要带学生下乡劳动,也把她放在黄奶奶家。
  但她已经很久没去黄奶奶那里了,觉得有点陌生,想跟妈妈讲个条件:“我就待在家里不行吗?”
  “你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待家里,一待一星期呢?”
  没办法,她只好去了黄奶奶家。
  黄奶奶那里没人跟她玩,她只好玩黄奶奶的针线簸箩,是一个藤条编的脸盆大小的玩意,里面装着一些针头线脑,扣子夹子什么的,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一分两分钱。如果能凑齐五分钱,就可以到小店子去买三颗薄荷糖。
  黄奶奶比前几年老了,精神也不大好,多半时间是躺在一个靠椅里打盹。做饭也没什么花样,每顿不是泡菜稀饭就是白饭里放点油放点盐放点酱油,炒热了,又当饭又当菜。
  每天吃过午饭,黄奶奶都要把她按在床上睡午觉,她胆战心惊地躺在黄奶奶身边,总觉得待会醒来,黄奶奶可能就已经死了,因为黄奶奶自己都说自己是“一幅死相,活不长了”。
  她问黄奶奶:“什么样的相是死相?”
  黄奶奶也不避讳,指着自己的脸说:“你黄奶奶这样的相,就是死相。”
  她仔细看了黄奶奶的脸,很多皱纹,眼睛下面很肿,牙齿残缺不全,头发快掉光了。她很庆幸地想:还好,爸爸妈妈和我都不是一副死相。
  黄奶奶睡着了的样子比醒着时还可怕,她吓得跑到黄奶奶脚头去睡,觉得那样可以离死神远一点。但她仍然睡不着,老是盯着黄奶奶的脚看,觉得黄奶奶的脚好奇怪啊,尖尖的,脚趾跑到脚底去了,脚后跟有很多裂口,看着就很干燥,恨不得吐点唾沫给黄奶奶抹一下。
  终于熬到了妈妈结束集中学习的那一天,她想到妈妈今天晚上就会来把她接回去了,感到好开心,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香。
  可能是这两个星期她一直没睡好,那天的午睡她睡得特别长,醒来时觉得太阳都快落山了。黄奶奶不在床上,她听见外面有很嘈杂的说话声,跑到窗子那里一看,外面有一大群人,正大声议论什么。
  有个中年女人说:“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水库多深啊,还在身上捆个大石头,那还不一沉到底?“一个男人说:“我们男人就是这样,想死就是真想死,不像你们女人,投河上吊都是用来吓人的,找个尺把深的水塘去跳,还要在水塘边哭个三天三夜,愁怕别人没听见不去拉住她。”
  外面的男人女人分裂成两派,你攻击我,我攻击你。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岑今听到“身上捆个大石头”的时候,她心里一惊,好像头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一样,嗡的一声,耳膜都好像被震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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