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119/120页
佛兰珂略略地放下心来,便即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封魔阵留在天空上的?典籍里从没半点记载啊?”费妮丝雅笑道:“那自然是因为,这个大封魔阵是为了镇住袭月魔法制造出来的负能源而设的。既然袭月魔尖地索摩人的典籍之中已然尺可能地加以销毁,大封魔阵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谁去谈它――最低限度,我是这样猜的。”
佛兰珂恍然大悟。许多过往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这会子突然都有了解答。怪道下南岛的魔兽特别多,敢情便是由于它位处于大封魔阵之外的缘故。禁镜城底的负能源之所以能够镇压如是长久,只怕也不全是前辈术士之功,少说也有一部分是拜了这个大封魔阵之赐罢?否则以封印时代有限的能量,焉能镇得住这些负能源如是长久?只不过裂月魔法制造出来的负能源究竟有限,大封魔阵应付起来尚不为难;到得封印时代未了,全世界的能源悉数分裂,它能够产生的作用自然就变得十分有限了。
在思惴与等待之间,衣吉贝莉赶到了。佛兰珂喜出望外,甚至等不及她的小空舟停妥,便即奔向前去迎接。本来还有些难以相情:来的人会是法王中的一名:因为到得太快了。一问之下才知道:禁镜城爆炸时衣吉贝莉人在威尔勒左近视事,因而少赶了将近五千公里的路。
严格说来,昭城事变着实在衣吉贝莉心中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虽说大家伙儿一口咬定:那个佛兰珂是使徒中人扮的,但衣吉贝莉心知肚明,见面时自不免于尴尬、以及冰冷。幸得有皇都和费妮丝雅在,身为法王的人又必须以大局为重,这段尴尬的相见期倒也算不得久长。另外呢,虽然所有派得上用场的人都已经布成了阵势,再没人能教导后来的法王们应该做些什么,但神官们早在布阵之前便已想到了这一层:运用时间魔法,以地的能量固定了索朗陀耶教授大回天诀的过程,只等替补的生力军一到,便即开启“教学程式”。以是衣吉贝莉赶到之后不及一个时辰,已然将索朗陀耶替换了下来。
月首法王喝了一瓶清心饮之后,便即进到小空舟里,枕在佛兰珂膝上,睡得人事不知。横竖其后陆续赶到的法王,自有费妮丝雅和皇都对他们说明要旨,亦有塔莫伊、狄凡夏两人加以接待。他自己非得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回合的战斗不可。塔莫伊几人就算撑得再辛苦些,也只需要撑到法王们到齐了、准备就绪之后便能休息;而索朗陀耶等人竭尺全力中和艾雷身上散放出来的负能源,那可是长程的接力赛跑,十天半月有没有力兴完工,犹未可知。
到得那天正午,剩余的五名法王和札南威,仿佛事先说妥了似的,在前后脚不差过半个钟头的时间里,全都聚得齐了。塔莫伊和狄凡夏两个授到这个时候,也已经筋疲力竭。幸得接下来不过是些打理吃食卧铺等杂事,交给神官堰方面赶来支援的侍卫僮仆已是绰绰有余。他两人一前一后、栽倒在卧铺上头,就此挺尸去也。
往后的几天里头,避处在封魔阵外的几个人全神贯注、只在于艾诺维和艾雷之间的互动。起初两日情况似乎不甚佳良:艾雷脾气暴躁,容易激动;住往说上没几句话便又哭又叫,扑上前去捶打艾诺维。但艾诺维始终专注地凝视着他,艾雷暴怒时他沉静,艾雷哭闹时他同情,艾雷伤心欲绝之时,他伸手将他搂入怀中加以安慰。逐渐逐渐,艾雷躁怒的时候渐减,吸泣低诉的时候渐增。到得第三日中午,这个魔王已经回复成了:初初成型时的八岁模样,却是诡蓝色的肌肤颜色转淡了许多。满头灿烂的金发,也逐渐转成了淡金的色泽。
到得第五日的傍晚,众人已然完全听不到艾雷的说话了。只觉得这个小男孩又更小了些,恐怕连五岁都还不到;依偎在艾诺维怀中,大半的时间都只是在轻泣。低语喁喁,生气起来便往艾诺维肩上乱咬。佛兰珂看着那个小男生越变越小,肤色越来越淡,无论是使性子还是撒娇,都看得她整颗心快要融化;爱怜之情难以抑遏,朝休息中途的索朗陀耶说道:“那个宝宝好可爱喔!好想去抱一抱!”
索朗陀耶斜睨着她,笑得很坏,只笑得佛兰珂娇靥上红云飞起,扭过了颈子不去理他。这时节人人都知道大难已将过去,心情都已经放松了下来;卡鲁奇嘴里啧啧有声,说道:“真想不到艾诺维也有这样小不隆咚的时候!早知如此,跟他打架的时候,直接抓起来打他屁股,不就结了?”狄凡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道:“你莫要瞧小孩子不起。那个小家伙难缠得很呢,你只是没看到罢了。”要知道卡鲁奇赶到地头的时候,已经是封魔阵成型的第二天中午了;冰狱已然消解,大地已然复原。除了禁镜城的残骸之外,看不出多少遭受浩劫的痕迹。卡鲁奇很花了一些时间才进入状况,自然对艾雷发起飙来有多可怕一无所知。吃了两句排头,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坦白一点说:刚刚赶到了这个地方、弄明白了状况的时候,卡鲁奇是颇为恼怒的:“他妈的,原来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飞机!根本插不上手的事,老子我巴巴地赶了来干嘛?当真是吃饱了撑着!”本来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费妮丝雅柔声说道:“就算要走,也不急着这半刻一刻罢?好多老朋友都在这里。先坐下来喝点茶、歇一歇不好么?”
这一歇下来,耳中听到艾雷哭着喊出失去了吉托的痛苦,他对师兄深怀的怨念,不知不觉就渐渐地消了:“原来这小子并不是木呆呆地没半点神经。我一直骂他是王八蛋,这个骂得只怕稍微有一点过火。”又想:“爸爸生前一直挂心着魔王的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解决掉了,算这小子还有一点良心。”
当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解决掉了。整整七天七夜过去,到得第八日的清晨,从众人眼中望将出去,清楚分明地看到艾诺维怀中那小男孩终于还原成了妖精水晶,慢慢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神官与法王们并没立刻站起身来,因为空气中的负能源尚未完全清除;艾诺维也没立刻站起身来,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来重新统合自己的情感。好半晌之后他才静静地睁开了眼眸,远远地望向了不可测知的云天;蕾雪的声音便在这时候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心安,带着解放:“妈妈要走了喔,艾雷。这一回,可是真的走……”艾诺维回过眼眸来瞧着母亲,问道:“你要去找他是吗?陪着他,护着他,一直到他成为像你一样的存在为止?”所谓的“他”不消说得,自然是指伊利恩无疑了。蕾雪微微一笑,说道:“这本来就是宇宙的定则。不过你当然已经知道了。”倾身向前,她在艾诺维脸颊上无尽温柔地亲了一亲,轻声说道:“再会了,艾雷。妈妈放心了。妈妈很欢喜。”一面说着,那光团越散越开,越扩越淡。最后,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蕾雪既然率先离开,那就表示负能源已然不复存在,六芒封魔阵可以撤离了。娃蒂奔向前来抱住了艾诺维,在他脸上亲了两记,说道:“你还好吧艾诺维?真辛苦你了!可是事情解决得这样完满,我好开心喔!”
艾诺维微微一笑。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不,如若加上魔王成型之前与伊利恩大战的那一夜,那就是七天八夜了――除了偶然喝些清水之外,甚至也什么都没有吃,此时此刻,他确实已然筋疲力竭。可是心头尚有一些余事未了,顾不得倦累,他摘下了额上的火水晶――那一直到艾雷回到他体内之前,都还不能轻易离体的火水晶,交给了娃蒂,说道:“离火妖精的祭典没剩几天了,这个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叨光甚久,抱歉抱歉。”娃蒂呀了一声,伸手将火水晶接过,说道:“亏你还记得这等清楚,连我都差点忘了还有这码子事了呢。谢谢你喔,艾诺维。”
艾诺维凝视了她好一会子,突然问倾身向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如若我料得不差,火族的祭典过后,你大约就不会再在这个尘世之间停留了罢?最低限度,是不会再以这个形体出现了?”
娃蒂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深邃的笑意,知道艾诺维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用心。既已摆脱了妖精的局限,她事实上也就没有可能继续担任火妖精一族的王了。而,一旦将火妖精王的位置交给了英格妮,由于自己并没还原,为了避免火妖精们无法全心全意地追随新的妖精王,她势必非从这个世界彻底隐退不可。横竖火、风两族的祭典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月,她并不需要等赛拉飞尔太久。更休说精神层次高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上是见与不见、聚与不聚都没有差别了。
倾身向前,也在艾诺维唇上吻了一吻,娃蒂轻声说道:“那么这是再见了喔,艾诺维?请保重。记住我们都非常地爱你。”
在娃蒂消失的同时,赛拉飞尔也跟着离去了。艾诺维紧绷的神经这才完全地放松了下来――倒进了自湖面上奔过来迎接他的费妮丝雅怀里,他连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就此睡得昏了过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处身何地。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那许多个征战杀伐的夜晚,自己和同伴们睡在露天的野地之中,空气中永远混着青草、水泉、鲜血以及腐尸的气味……
战场上无以计数的经验使得他在乍然醒转的时候,身子只是本能地绷紧,却并非毛毛躁躁地蹦将起来。而后他想起了一切……一切的一切。同样是帐篷,他目前睡着的这更可豪华多了,被褥也厚软多了。想必是神官堰的侍从给法王和神官们安排的临时居所罢?想着想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腹中突然间饿到无以复加。
便在这个时候,索朗陀耶捧着一大盘食物走了进来,后头跟着费妮丝雅、佛兰珂、派垂安、茉咪和卡鲁奇。虽然一口气进来了好几个人,但这帐篷着实宽大,竟也不觉得拥塞。大家伙儿知道他必已饿得不堪,也不催他说话,只散坐在一旁陪他进食。一直等到老大一盘食物已然刮得清洁净溜,艾诺维这才问道:“其他的人呢?都回各自的领地去了?”索朗陀耶嗯了一声,说道:“连诺贝里他们都跟过去了。五个人去了日领地,还有两个去了净城。就这两个王国受损最是严重。其他地区虽然也有地震、风灾或火山爆发等事变发生,幸喜都没造成太大的伤亡。不过,”顿了一顿,微微苦笑,说道:“我说艾雷,你这场祸事,也就闹得很不小了。”艾诺维干干地道:“这可多蒙照应了。在我昏睡的时候,雷富尔和塞当两个,只怕很想乘机将我卸成八块罢?”索朗陀耶苦笑道:“他两个接到领地里传来的灾变消息,眼冒金星是真的,要想将你卸成八块倒还不致于。不过也真多亏了日帝的关说,”顿了一顿,唇角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点笑意,说道:“总而言之,他两个好像是……嗯,认了倒霉了。”
艾诺维心中有数:皇都说的无非是“不能因小过而否认大功――如若呼荷世界早在神代末期便已崩解,则如今岂还能有这些个王国存在”一类的话。但在他的立场,祸事闯了便是闯了;虽然没有必要因为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而责备自己,但是救死扶伤,寻求弥补之道,自然是势在必行。沉吟着道:“神官堰呢?没受到多少破坏罢?”
索朗陀耶摇了摇头,说道:“只在禁镜城爆炸时受了一些波及,得花一点精神去整修。其他倒是还好。否则的话,你以为我怎会有时间呆在这里?”
艾诺维心想如若只是这样的话,雷富尔想必已经将你拉到昭城去协助救灾了,焉有可能放你留在这里陪我喝茶?但在自己熟眠期间,神官堰所受的损害大约也已修补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否则索朗陀耶也没有可能说得如此肯定。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等一会陪我走一趟斐多也。我要去把那个大封魔阵收掉。”
索朗陀耶吃了一惊,说道:“你要收掉大封魔阵?为什么?怎么收?”有关大封魔阵一事,他还是这两日间和佛兰珂闲聊时才知道的。还在想着这东西工程浩大,不可思议,不想艾诺维竟说出这等话来,一时间错愕难言。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大封魔阵绕着六个法王城而设,再以时间魔法加以固定,空浮舟的运行路线就此封闭成了一个万古不移的系统。虽然因此不会受到外力破坏,可是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弹性。你不觉得以呼荷世界的广大幅员而论,这等便利的交通工具只跑固定的几条路线,是一种很大的浪费么?更别说由于时间魔法的封闭作用,使得空浮舟在行进之中,所有的通讯一体断绝。目前世界各地既有好些地区需要救援,交通的顺畅便利,应当是第一优先的考量罢?只要解除了时问魔法,这个系统的封闭性质就算是解开了。虽然外观仍在,效能却会减低很多。不过,”淡淡地笑了一笑,他闲闲地加了一句:“大封魔阵本是为了镇住负能源而设的。如今负能源既然不复存在了,咱们还留着它干嘛?”
索朗陀耶心血激荡,说道:“佛姬跟我们去么?大封魔阵收掉之后,我自然得留在斐多也,和其他法王多所商议、重新规画航行地图不可,”艾诺维微笑道:“那是自然。”转头朝卡鲁奇说道:“收完了大封魔阵,我得到昭城去一趟。自己闯的祸,可不作兴全交给别人去收拾。你先回去罢。等我忙完了,就到飘城去看你。”卡鲁奇老大不情愿,还待再说,艾诺维笑道:“你这趟跑出来,没跟坦多玛请假罢?给人当差不是这样当的。再说,茉咪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卡鲁奇了不是?你难道叫她陪若你到处乱跑?我这一趟去昭城,可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卡鲁奇又是欢喜、又是尴尬,这才不说话了。
索朗陀耶心中一动,一个积压甚久、一直压得他忧思不绝的疑问,这会子又已来到了口边;只是碍着一大群人在,不好出口。稍后半个时辰里头,乘着塔莫伊和霍尔拿在检修小空舟、打理装备的时候,他将艾诺维拉到了一边,问道:“你今天非给我一个交待不可!到底封印你还下是不下?要是还像前回一样,只怕你身体里头那颗妖精水晶不会答应罢?”
艾诺维凝视了他半晌,唇边慢慢地绽开了一丝清朗的笑意,说道:“不下了,索尔。再也――不会去下了。”
索朗陀耶身子震动了一下,突然间软手软脚,几乎便想坐下地去。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事在他心头造成的压力居然有这等沉重。耳中得艾诺维亲口说出“不下了”三个字,还有一些乍信乍疑,问道:“不下了?真的?你怎么会――”本来想说“突然想通了”,话到口边生生转寰,硬改成了:“突然改变主意了?”艾诺维抬起头来,眸光越过了月浴湖的表面,瞧向了远处的丘陵和林野,慢慢地道:“因为……环境不同了啊。既然没有战祸也没有杀伐,有什么必要再去封住这些能量?如果只是一个创造的、懂得爱与美的、尽心竭力在生活的文明……”说到这个地方,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我很欢喜。索尔,你绝对、绝对无法想象我有多么欢喜。我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够以自己的双眼,目击这样一个世界的到来。对我而言这已经值回了一切。而我相信,对先父、老师和狄利昂而言,这也已经值回了一切。如果……”微微地顿了一顿,他的眸光越过了天上的浮云,落向了无法测知的彼端:“如果有那么一天,索摩人居然忘却了历史的教训,重放战火,重开乱世,那么――这个星球想必会再度凝聚她的意志,再将一个命运之子送来人间罢?但那已经不是我管得到的了。而且,”他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命运之子去加以照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