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51/120页



  不,不可以!佛兰珂沉重地喘息,狂乱地挣扎着还想试着去阻止对方。但她的挣扎那样无力,双手所及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可用的武器;挣扎中真能知觉到的,只有自己一寸一寸裸露出来的肌肤,以及……扣牢在小臂之上的镯子。

  镯子?镯子!娃蒂送她的镯子!那一线光明射进了她逐渐晕沉的脑海,就如同朝阳划破了夜空。即使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即使不知道娃蒂就算听到了能够做些什么,她绝望的心灵仍然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带若狂喷的鲜血喊了出来:“娃蒂!”拼死命地握住了那只镯子,她的喊声脆弱,沙哑,凄厉欲绝:“娃蒂,救我!”

  托图嘿嘿邪笑,说道:“叫娃蒂有什么用?火妖精王如果居然真的到了这里,我连她也一起做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道闪电突然间贯地穿天地劈了下来,正落在他二人身侧不过十余公尺之处。强烈的闪光惊得托图抬眼瞧去,却见电光中闪出了一条娇小的人影!他还没来得及吃惊,对方的杀气已经盈满了眉睫。那浑圆的手臂朝天一指,另一道闪电立时不由分说地劈将下来,毫不迟疑地对着托图当头打落。变起仓促,托图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立时让那道落雷打成了焦炭!

  从握着手镯呼救开始,到托图被击成焦木为止,全部过程一共只不过是三五秒钟的事。佛兰珂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托图已经自她身上滚了下去,整截身体一面缩小,一面冒烟。惊魂甫定之余她大口喘息,勉强扭转头颅朝身子左恻瞧去,而后露出了一丝虽然虚弱,却极度安心的笑容来。

  “……娃蒂,”她失色的口唇微微放动,在另一股鲜血涌向喉头之前微弱地吐出了这个亲爱的名字:“谢天谢地你来了……”

  “佛兰珂!”娃蒂惊喊,扑上前来死命抱住她晕死过去了的身躯:“佛兰珂,振作一点!佛兰珂!”

  眼见佛兰珂虽然晕迷不醒,鲜血却依然不住地自她日角流出,娃蒂只慌得手足无措。妖精族对医疗魔法从来一无所知,自身的能量再怎么庞大,对这样的重伤也依然束手无策。她手忙脚乱地替佛兰珂整理了一下破破烂烂的衣衫,将散乱一旁的荷包、绣囊和手巾胡乱拾将起来。将那巾子拾在手中的时候,心中微微地觉着有些奇怪:“这种淡蓝颜色倒跟赛拉飞尔哥哥的头发一模一样,漂亮得紧。可巾子中间怎么会有一个洞的?”顺手将巾子扎进佛兰珂腰间。心想佛兰珂是索摩族人,绝无可能带着她施展瞬间移动;若抱着她跑回家去呢,这个地方离家少说也有百来公里的距离,跑得快了不知道她承受得住多强的结界,跑得慢了又怕她提不到地头,一时间心乱如麻,喊道:“艾诺维、费妮丝雅,你们快来帮我呀!”

  只听得哗啦两声响,两个人自深水的河面上钻了出来。水封印解开之后,长老以上的水妖精能够借用任何足以游泳的水域进行瞬间移动,那时还没有任何索摩族人知道。费妮丝雅一手挽着艾诺维,快步来到娃蒂身边,柔声道:“怎么了?这姑娘怎会伤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呀。这个咱们稍后再研究好吗?”娃蒂紧紧地抱着佛兰珂,声音微微地发着颤:“艾诺维,想想办法!我怕她撑不下去了!”

  艾诺维在佛兰珂身畔蹲了下来,俊美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说道:“我也不会医疗魔法,这个只怕帮不上忙。”娃蒂心慌意乱,眼看着鲜血不住自佛兰珂口角涌出,只急得眼睛里浪花乱转,道:“那,那,那怎么办?”费妮丝雅略作沉吟,说道:“我族的生命之泉应该可以补充她的生命能量,使她不致于耗竭而死。只要不死,她的身体应该可以慢慢地自行修复才是。”娃蒂大喜过望,说道:“那太好了,太好了!佛兰珂很坚强,一定不会有事的!”费妮丝雅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深水之中,皓玉一样的手臂滑入水间,柔声说道:“本族的圣水啊,应我的呼唤到这里来,到费妮丝雅的手中来……”

  娃蒂摒息静气地看着,很骇怕佛兰珂在任何一秒钟内都可能绝了气息。费妮丝雅从水面上直起了腰杆、捧着个透明的圆球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真是由衷地吐了一口大气。水妖精王也知道事态紧急,捧出那圆球之后毫不停歇,风一般地滑行了过来,将那水球的开口凑向了佛兰珂口边。一股子金黄颜色的液体柔柔地浇灌了下去。

  本来佛兰珂伤到这步田地,体内鲜血又不住自口中涌出,是没有可能吞咽任何东西了。但那生命之泉在费妮丝雅手中竟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劳佛兰珂费上半点气力,便自顾自地奔入了她的体内。只消片刻工夫,那惨白得泛了青的脸上便微微地透出了一点血色,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出来的呼吸也稍稍地加强了。

  到了这个地步,娃蒂悬得老高的心才稍稍地放了下来。伸出手来擦了擦眼泪,她哽噎着笑道:“可吓死我了!谢谢,费妮丝雅,谢谢!”费妮丝雅脸色沉重,说道:“别急着道谢,娃蒂,她这伤……”顿了一顿,说道:“我们先带她回去罢。她这伤有得拖呢。”

  费妮丝雅的话没有说错。回到他们在翠岭山隐居的木屋之后,佛兰珂依然不住地咯血,竟没半些减缓的迹象。娃蒂守在病床旁边,每隔半个时辰便灌她几口生命之泉。整整两天两夜,佛兰珂昏昏沉沉,偶有醒转的时分,都支持不到几分钟便又晕去。”直到第三天中午时分才算是清醒了过来。

  见到她眼皮子终于睁开,涣散的眸光渐渐有了焦点,娃蒂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又哭又笑,说道:“佛兰珂,佛兰珂,你听得见我吗?好些了吗?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佛兰珂这几日来虽然一直昏昏沉沉,但依稀知道是娃蒂一直伴着自己,见她波光盈睫,握着自己的双手微微发颤,心下好生感激,还没来得说话,又是两口血呕了出来。娃蒂手忙脚乱,抓过一方巾子来为她擦拭,哭道:“你,你,伤成这样!怎么不早些叫我嘛!没的受这种罪!”

  佛兰珂微微一笑,说道:“事情来得太快,一时间竟是忘了。对不住,让你担心……”说到这个地方,气若游丝,再也接不下去,只得闭上眼睛休息。她不想说明,也没有气力说明的是:她自得娃蒂赠送了那只手镯,很知道只要找得到娃蒂,便能找到艾诺维;则风尘仆仆地追索那两名喀尔提,便完全没有了必要。但那样一来,即使当初她要求“随时与你联络一时并非有意,也成了她在利用娃蒂的友情了。因此旅途中虽有险艰,也有些她真想找娃蒂聊上一聊的时刻,却总被她自己刻意压下,存心忘记自己拥有这只镯子。以致于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竟险些没能派上用场。只不过经此一来,自己身遭大险也便罢了,连塔莫伊、霍尔拿他们也……

  身当大难的时候她没有闲暇去思量,直到此刻,同伴们死难的伤痛才猛可里袭上心来。佛兰珂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两行泪水自她紧闭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娃蒂吃了一惊,道:“怎么了?痛得很厉害吗?”佛兰珂道:“我,我……同伴们……”痛哭失声,鲜血不住自口中涌了出来。

  娃蒂手忙脚乱。她就算对医术一无所知,也知道这等哭法对佛兰珂的身子伤损极大,急得只叫:“艾诺维,艾诺维,这怎么办才好呀?你别哭,快别哭了呀!”

  叮咚两声,一缕柔和的乐音便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艾诺维温柔而华丽的歌声仿佛自地心系处震荡出,辽远而深邃;那么安抚,那么熨贴…

  睁开双眼,我带你飞越天界的山巅;为公义而死的英雄啊,荣光与宁静都铺献在你脚前。

  永生或轮回任你拣选;要成为诸神的同伴畅游九天,或是在人间富贵千年。

  为公义而死的英雄啊,神族的美酒没有底限,珠宝的庭园柳暗华嫣。

  尘世的佳丽深情胜酒,辉煌与安乐永世绵延。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安魂曲》,原是用来安慰死难的战士的。歌词虽然俗气了那么一点,但对于执泥于尘世荣华的索摩人来说,实实在在地提供了心灵上莫大的抚慰。佛兰珂征征地听着。艾诺维的歌声如是优美,竟仿佛天界的光辉真的被他引到了眼前:想家霍尔拿他们此刻已然摆脱了尘世的苦难,在珠宝的庭园之中享用神族的盛筵,佛兰珂脸上流露出感激之意,痴痴地瞧向了那正在弹奏竖琴的银发少年。

  此后的一天一夜,佛兰珂睡睡醒醒;但无论是昏迷还是清醒,艾诺维的歌声总持续不断地陪伴着她。人在伤病之中,本就是最脆弱、最无防备的时候;何况这个时候的艾诺维身上,百分之七十是“火”与“水”的能量掌管了情感与温柔的能量。那么庞大的能量集中在一个如此英俊的少年身上,自然形成一种纯粹的魅惑。光源所在之处,所有直视它的人必然无有选择地耀花了眼。以是佛兰珂在这一天一夜之中,心神竟已全然地为之所夺。无论是白天或是夜晚,只要神智稍有清醒,她目光不由自主,总流连艾诺维身上。

  娃蒂身为火妖精一族之长,对这种情况自然看得分明,不由得忧心忡忡。但佛兰珂几日来一直在生死边缘上挣扎,她连一个字也不能向对方提起;生怕佛兰珂情绪激动,伤势加剧,那可糟糕至极了。到得第五日清晨,佛兰珂在大口咯血之后,硬灌了好几口生命之泉,又复昏睡过去。费妮丝雅将他们两人拉到一边,说道:“咱们可得想点法子才好。生命之泉可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就算是我,一个月之中也只能取得一公升左右的量,偏她伤得比我原先以为的还重上许多,剩下的泉水不够她支持一天了。”娃蒂脸上一白,失声道:“这,这怎么办?”转头看向了艾诺维。

  艾诺维沉吟了半晌,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竖琴,说道:“看来只好下山去找医生了。”费妮丝雅知道他此时一心一意、只想与自己和娃蒂过着山水逍遥的日子,根本不想和外界起任何的瓜葛,柔声问道:“这个地方让人知道了,不要紧么?不太委屈了你?”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了不起搬家罢了。既然是娃蒂的好朋友,总不能不想法子救她罢?”身子微微一晃,立时消失了踪影。

  费妮丝雅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对人间事没半点概念,再加上人生地疏,仓促间要想找到什么好医生,只怕是很为难了。依我说,咱们还是将她送到大城里去才好。那里各种术士都有,救治起来方便。”娃蒂怔了一怔,道:“要送她走?可是,可是,佛兰珂自己不会愿意吧?”

  费妮丝雅瞧了她一眼,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好姑娘,救命要紧哪!”娃蒂大喜,说道:“这么说,你也答应她留下来了?那太好了,我现在只怕他不肯点头。嗯,咱们两个一起去拗他。多一个伴,有多热闹!”费妮丝雅静静地垂下了眼睫,说道:“她是索摩族人,有多少羁绊缠在身上,这种事情不是她自己能够作主的。你也还没问过艾诺维,先别急着替他下决定。嗯,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说罢。”娃蒂好生泄气,啄起了小嘴不再说话。费妮丝雅柔声道:“好啦,我试试看能不能再取一点生命之泉回来。你陪我出去走走么?”

  她两个在外间说话,全没料到艾诺维这一走,乐音中断,佛兰珂便即本能地醒了过来。谈话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只听得几句,又是尴尬,又是感激,差一点便又要咯出血来。却是听到后来,心中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敢情费妮丝雅并不希望我留下来?嗯,人家的话也是道理。爹爹他……我怎能如此任性?再说,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个人啦,何必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想到人家如果不愿意,硬让娃蒂磨到将自己留了下来,那可是无趣至极。更何况娃蒂与自己交谊深厚,想留自己下来作伴固然可以理解,但要费妮丝雅也张开双臂来拥抱自已,那可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她这几日来神智虽然昏糊,也知道自己性命全凭费妮丝雅取来的生命之泉护住;已经欠了人家如许大的恩情,要再给人带来困扰,那当真是不用做人了。九死之躯无法还报人家什么,还他们一个心平气和、宁静安详,总还做得到罢?言念及此,一言不发地将娃蒂送她的镯子摘了下来。耳中听得那两个姑娘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当即挣扎着翻下床去。

  这一将镯子搞在手中,她心中微微一酸,险些便流下泪来。当初娃蒂给她这只镯子之后,她曾经向父亲报备过的,只是省掉了“娃蒂说她可以找到传承者”这一节不说而已。坦多玛就因为知道爱女能得随时和娃蒂联络,这才放心她带队出门。想不到经历了如许波折,她竟不得不斩断自己和娃蒂之间的联系――只要有这只镯子在手,无论海角天涯,娃蒂也必能找得到她;则自己此刻舍命离开,岂还能有丝毫的意义?

  将镯子轻轻地放在床上,佛兰珂拼死命吞下两口已到喉中的鲜血,踉踉跄跄,自后门跌了出去。外头细雪纷飞。佛兰珂又是凄凉,又是欢喜:“这雪倒来得方便。他们再也找不着我的脚迹了。再多下一些时候,连尸身也不可能找着。嗯,埋骨在这等人迹罕至的深山,倒真干净。”想到“埋骨深山”四字,心中一酸:“爹爹,你要原谅女儿不孝。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一步一跌,顺着屋后的松林小径挣扎而去。

  艾诺维三人隐居的小屋,座落在一个众山环抱的小湖之旁,屋后松林绵延远去。松林中小路虽然并不崎岖,但佛兰珂此刻周身疼楚,四肢疲软,短短几步路途,竟比爬一座山头还要辛苦得多。她心中着急,想道:“她们去取生命之泉也用不着多少工夫,立时就会发现我已经不在屋子里;才走了这么一点点路途,岂不是立时就让她们给找着了?”眼看着斜侧里有一处斜坡,上头没有什么树木,只有一些杂草自雪堆底下冒了出来,她惨然一笑,心道:“就这么办罢。”用尽全身气力,滚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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