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64/120页
“艾诺维……”她祈求地喊,绝望地想让他平静下来。问题是,在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之后,她自己的气息根本还称不上平稳,放散而出的能量兀自未能宁定;平抚的效果在这种情形之下本来就要大打折扣了,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况比单单作了恶梦还更糟糕。一缕无法自制的恐慌悄悄在她心底扩散开来。而她紧张地发现:这种不宁的能量对艾诺维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仅仅是三两秒钟不到的时间里,那对澄绿的眼睛已经阴暗得就像是夜幕垂落之后的翡翠。“你坚持要留在这里吗?”他质问,怀疑和痛苦同时间飞入了他的眼底:“费姬,费姬,难道你看不出――”重重地甩了甩头想挥去那些层层叠来的阴霾,他拚死命压抑的声音已经到达了破裂的边际:“留在这里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吗?水族的祭典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吗?好,好,我知道了:你到底是水妖精的王――”拉下了费妮丝雅紧环着自己的双臂,他蹒跚地朝后头跌出了两步,拉紧了一直在一旁守候的娃蒂,咬着牙道:“既然你一定要留下,那就先留在这里吧。我和娃蒂先走一步,”
“等一等,艾诺维!”费妮丝雅紧急地叫了出来。见到一抹光亮自艾诺维眼底闪了出来,她的心脏痛苦地纠紧了。非常清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会是什么样的伤害,可是这话她非说不可:“请你……把龙剑留下来好吗?”
“什么?”
“请你,把龙剑留下来好吗?”她几乎不敢正视他的脸,这几个字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只是用一阵子。真的,我需要它的力量,请你……”
费妮丝雅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艾诺维已经听不真了。血液在他的耳鼓里轰轰作响,而他的血脉激跳得几欲爆裂。她要把龙剑要回去?将他们的订情之物要回去?什么意思?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艾诺维……”
她催促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几乎就像是在一仓库的酒燃石上丢下了引信。本来到目前为止还一直让他牢牢压抑着的黑暗情感这会子全然不受控制地炸了开来,使得他仰起头来发出了一串凄厉的长笑。
“艾诺维……”她紧张地朝前跨出了两步,浪花盈睫,忍不住便想伸手去拥抱他。却见艾诺维一把扯下了龙剑朝前一丢,又发出了一串长笑。
“好一个水妖精王!”他笑着说,拉着娃蒂一步一步地后退:“既然如此,我这个不速之客就不多扰了。后会有期!”
“艾诺维,不要……”
迟了。艾诺维三宇犹未落尽,眼前已是渺无人迹。
费妮丝雅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双手沉沉地朝身前伸展了出去。因了那少年的离去而动荡不已的波涛立时平复了下来,而他在激怒中丢下水去的龙剑活鱼一般地跃出了水面,亲昵地贴向了费妮丝雅的掌心。观礼的浮舟上一片静寂,只有银鳞之月露出了全部的脸孔,澄澈且温柔的月光将清朗的夜空洗得通透。
费妮丝雅静静地转过身来,牵起薄纱裙子一角,优雅地朝着日帝、月后行了一礼。银羽的长睫微微下垂,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也没见到她有任何动作,便如同月光融化在空气中一般,她整个人自众人眼前消失了。
芙瑞儿、加尔西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朝费妮丝雅瞧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眼前这一位从形貌和能力上看,毫无疑问,是水妖精一族的王;可这人她们平生不曾见过,不曾交谈,当然更谈不上相处。对于以情感来联系族群的妖精而言,这种情况何止尴尬而已,筒直是不知所云了。虽然妖精对美和善特有的感知能力,使她们一见费妮丝雅便好生喜欢,引力之强甚至超出西丝莉许多许多,可也没有才一见面就拥对方为王的道理。更何况一直牵系着她们情感的水妖精王西丝莉,片刻之前才刚刚被这一位赶跑?虽说人人亲眼目睹,西丝莉已经彻底变质;可是数百年来凝聚出来的情感,又哪有可能说断说断?挣扎了好一会子,还是年龄最长的芙瑞儿排众而出,说道:“请问……您是那一位?我们的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她还……”本来想问“她还能回复原来的模样么”,只问了三两个字,心中骇怕,竟是不敢再问,只眼圈儿整个红了。
费妮丝雅慢慢地垂下眼睫,看向湖心倒映着的月影,沉沉地道:“月的封印……扭曲了。掌管安定的能量受到了破坏,遂导致释放开来的能量都分裂了开来,有正有负。西丝莉是……”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她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身为妖精,尤其是,精神层次那么高的妖精,吸引负能源的可能性按理来说微乎其微,真不懂她怎会变成负能源的集合体……不过,”抬起眼来环视了众人一眼,她清晰而舒缓地接了下去:“与我同一时代的索摩族大祭司,大贤者吉托,曾经预测过这种情形的存在,说是妖精水晶在将有生命而未有生命的状态底下,精神与意志都最薄弱的时候,极有可能引入负能源,形成暗妖精。因为严格说来,理论上,身为能源聚合体的妖精要想吸引负能源,其实比索摩人或动物都要容易多了。只是这种情形我从来不曾见过。究竟将来能不能复原,这……”抬眼瞧向日帝皇都,才发现皇都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人群中一个清朗的声音有些急切地响起,问道:“古史中记道:邪王西凡顿及其辖下的大祭司们为逞其制霸天下的私欲,共同创制了裂月魔法,挟逆雷之威横扫四大洲。但裂月魔法是何等样的魔法,‘逆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在下等人遍阅典藉,寻不出半点线索。岂难道与月封印扭曲、能源分裂一事有异曲同工之处么?”说话的正是札南威。
索朗陀耶身子震动了一下,猛可里想起那一日卢斯河上斩杀锯齿蛟、自己所发的水刀和那团自蛟身遁出的蓝影相触之下、便即爆炸的往事。而这爆炸在方才两名水妖精王相斗之时也曾不断产生,只是规模小上了许多而已。当时摒息静气――所有的法王和大祭司都摒息静气,要等费妮丝雅的回答。
但费妮丝雅始终没有回答。沉吟半晌之后她转过身子,水面清风一样地移向了祭台。小妖精们争先恐后地朝她涌去,一个一个、追不及待地跳进了她的怀里。
费妮丝雅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柔声道:“慢慢来,不要急,大家都会轮到的。乖乖地排队喔!”最早跳进她怀里的小妖精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死都不走,乱七八糟地嚷道:“我先来的!我先,我先!”
费妮丝雅嫣然一笑,轻轻地将他捧了起来,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吉佳,我叫吉佳!”
“好的,吉佳,”费妮丝雅温柔地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以水妖精王费妮丝雅之名为你祝福,欢迎你成为水族的同伴。从现在起,你就是个水精灵了。”
“费妮丝雅”四字一出,水长老们耸然动容,情不自禁地往前移了几步,仿佛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似的。却见那个叫吉佳的小妖精在她的祝福之下,迅速地膨胀成一丸晶莹流动的水球,欢欣鼓舞地滚进了水里,全都不由自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来。正常了,她们惊喜交织地对自己说:谢天谢地,没事了,安全了,危机已经解除了……
如释重负的可不止是水长老们,还包括了所有旁观的妖精王和索摩族人。看着第二个水精灵扎手扎脚地蹦进了水中,水领地的法王塞当忍不住开了口:“费妮丝雅陛下,恕我打扰,塞当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见到费妮丝雅停止了祝福的动作,静静地往这个方向望了过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平日里冷硬刚直的言词竟是出不了口;仿佛是,面对着这样一位宁定从容、不染尘埃的仙子,任何一种质问都成了冒渎。他微微地顿了一顿,才说:“月封印既然受到了扭曲,可有法子加以补救没有?你……”又顿了一顿,竟然连“你既然和艾诺维在一起,这种事心中多少应当有数”都说不出来,只道:“如若继续封着,这世界会变成如何?如若非解不可,那……艾诺维到哪去了?”这几句话正是旁观众人共有的疑问,只塞当率先问了出来而已。当时人人目不转睛地瞧着费妮丝雅,只盼她给出一个清楚明白的回答。
费妮丝雅长睫半垂,谁也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才听得那音乐般优美的声音再度响起,静静地道:“封印非我所封,也非我所能解。这中间的变局迷离纷乱,各位问我,我又能够问谁?”塞当窒了一窒,抗声道:“至少总该给我们一个方向,尽尽人事罢?这等天变地动的大事,难道只叫大伙儿坐在一边干等?”
费妮丝雅瞧了他一眼,绝美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宽谅的笑容,却只低喟一声,说道:“各位若有问题,好不好等到祭典完毕之后再问?全呼荷世界现在一共就只有……八名水妖精,祭典的时间有限,可不能再耽搁了。”
塞当一口气别在喉咙里,作声不得。费妮丝雅不再理他,自顾自捧起了第三个小妖精,柔声道:“好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那小妖精一面报自己的名字,一面欢天喜地,在她细白的手指上乱亲,惹得费妮丝雅轻轻地笑了出来。
雷富尔见塞当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道:“片刻前艾诺维才含怒而去,大家伙儿都见到了的。这会子要询问费妮丝雅任何与艾诺维有关的事,只怕都不怎么恰当。再说祭典的时间只有十天,全呼荷世界对水妖精的需求量却这般大……”梅可说道:“这话说得很是。在水祭典结束之前,咱们可不方便再吵扰费妮丝雅的了。可这桩事当真是匪夷所思:她既然是神代的最后一位水妖精王,怎么可能留得到现在?从没听说妖精可以活上两万年的啊?而且既有费妮丝雅在,这许多世代之中,又如何可能冒出这许多其他的水妖精王来?”说到这个地方,情不自禁,瞧向了札南威等人。
三名蓝衣人中年龄最长、看上去总有七十来岁的白发老者淡淡说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魔法之道更是博大精深,吾辈所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怎么能够妄加揣测?再说现在也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听说日、水两地的领主坚持反对解封印,此刻可还维持原案么?”
雷富尔咳嗽两声,说道:“事情既有了新的发展,自然另当别论。”塞当瞧了他一眼,沉吟道:“如果一切异变的发生,真的都是由于月封印受到了扭曲的话……只不过无论如何,总得先找到传承者艾诺维才能作数。”说到这个地方,目光灼灼,瞧了佛兰珂一眼,只慌得佛兰珂急急低下头去。
衣吉贝莉有些迟疑,说道:“艾诺维对解封印这码子事抗拒得厉害,各位又不是没听赛拉飞尔提过。他的能量那么庞大,一旦情绪失控,试问有谁禁受得起?费妮丝雅显然十分关心封印,以及这个世界的存亡。她和艾诺维在一起那么久,必有她的见的。依我说呢,大家伙儿与其茫无头绪地乱找,倒不如等祭典完了之后,好好地向她请教。”
众人何尝不知道这是最佳方案,但费妮丝雅守口如瓶,大家方才已经领教过了;所谓“等水祭典结束之后”云云,八成只是个缓兵之计,当不得真。七嘴八舌,讨论不已,仍然以“先找出艾诺维再说”的声音占绝大多数。坦多玛说道:“艾诺维难找,喀尔提可并没有那么难找。他们既是不死之身,又身负引领传承者去解封印的任务,总有法子拗到他点头,”索朗陀耶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让喀尔提去打头阵啊?这倒是个主意。”坦多玛脸上微微一红,瞪了他一眼,道:“说要去找喀尔提的,不是你自己么?”索朗陀耶脸上一热,瞧了佛兰珂一眼,忙又别过头去。
衣吉贝莉嫣然一笑,说道:“你要亲自去追索喀尔提的下落呀?需要我帮你联络地妖精么?”眸光颇为热切。
索朗陀耶神思不属,全副精神都在佛兰珂身上;想及她在艾诺维出现的整段时间里一直深自掩抑,连瞧也不肯瞧他一眼,只到最后他与费妮丝雅起了争执,她脸上才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色,又是怜惜,又是吃味,竟不知道应当如何自处,衣吉贝莉的提议他只当作是耳边风,随口答道:“不敢有劳。”衣吉贝莉脸上一红,眼眸中掠过三分怒色,七分怨怼,他连瞧也没有瞧见。大伙儿的热烈讨论,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原来坦多玛方才那一席话,实是说到大伙儿心坎里去了。由于能量的分裂为呼荷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异变,诸法王有志一同,都认为此事愈早阻止愈好,则说服艾诺维继续解封印,显然已成为这个世界的首要任务。即使“说服”这项工作严格说来远非他们所能从事,但若能尽早与“准备去解封印”的艾诺维取得接触,说不定就能知道使能源重新合并、动乱得以平息的方法?众人交头接耳,谈论着回国之后要如何组织整体情报网的事谊。塞当心下寻思:“幸亏艾诺维神出鬼没,使徒十三到现在还没能掌握到他的行踪,否则麻烦可就大了。回国以后可得尽快跟他们联络,将暗杀计划取消,单单借重他们的追踪能力即可。只要费用不变,谅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不过这么一来,可真便宜了这几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