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97/120页
卡鲁奇一来对这师兄甚为情服,二来艾诺维身体尚未复原,不敢用力与之挣扎,三来也不好将艾诺维一个人撇在这里,挣得两挣,极勉强地顿住了脚步,说道:“你怎知他们一定没事?”
只这么使力抓了卡鲁奇一记,艾诺维呼吸又已变得有些沉重,喘了几口气之后才说:“他们的目标是我。是不是法王们暗中……我也还不能确定。就算真的和他们有关,既然没打算撕破脸皮,就不会……”卡鲁奇心下稍安,不敢再催他说话,只在一边不住地踱来踱去。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卡鲁奇已经急得坐立难安,虽然不曾变身,但抓耳挠腮的模样,已经和猿猴差不了多少,才见得艾诺维坐起身来,说道:“帮我把衣服穿上好罢?咱们得想个法子赶过去了。”
卡鲁奇大喜过望,立时赶将过来,替他将衣服换上。艾诺维眸光一凝,说道:“你先别动。”轻手轻脚,自卡鲁奇头发上头摘下了一枚金针。
卡鲁奇脸色一变,龇了龇牙,骂道:“一群认不得祖师爷爷的白痴棍子,居然敢拿这些女人兮兮的玩意儿往我老人家身上招呼!等我逮着他们,每个人狠狠揍上三四十下屁股!”也不等艾诺维阻止,双手伸进头发里一阵乱拨,又掉下来两枚金针。
艾诺维初时一惊,但旋即明白了究竟,卡鲁奇长年追随在吉托身边,体质禀赋,所学的魔法,都与大地息息相关,地封印解开之后,对他所生的影响便也格外巨大。一般的兵器暗器要想伤得了他,那可是十分有拼,随便这样拨弄两下,绝计伤不了他半点毛皮。抬眼瞧了瞧天色,浓眉微蹙,心想:“希望还来得及。如果真是她在背后搞鬼的话,索朗陀耶可就危险了!”一手搭上了卡鲁奇肩膀,说道:“你载我过去。越快越好。”
且说日轮亭中所生的剧变,使徒们实是有备而来,总计出动了四名正使,四名副使,因而攻击一经发动,着实是席卷全场,全然地无有招架之力。索朗陀耶且不去说。凡与札南威由于心神述乱,攻击只一发动,立时中了迷魂的毒针,软倒在地,塔莫伊几人更没有可能是人家的对手,只一照眼便被摆平。混乱之中索朗陀耶只听得衣吉贝莉的声音叫道:“艾达乖,妈妈没有事,妈妈会保护艾达。不怕,不怕喔!”同一时间裹雷富尔的声音叫道:“不要追了!快去请格莫非、西尔索、齐丽儿几位大祭司到这里来,疗伤要紧!”又这:“衣吉贝莉,你没有事吗?”
衣吉贝莉说道:“没事。毒药想是下在酒里,我向来滴酒不沾的……这些刺客手段如此厉害,想必就是所谓的黑暗法王了?”雷富尔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应该是的。他们的厉害我以前只是耳闻,想不到见面更胜闻名……还亏得他们的目标只是传承者。否则的话,这会子躺下的……”一面说一面弯下腰去,欲要检视索朗陀耶的状况,赫然见得索朗陀耶瞳仁转动,显然并未失去知觉,骇了一跳,心想:“我刚刚可没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罢?”说道:“索朗陀耶,你听得见我说话么?要是听见了,便将眼睛闭上。”索朗陀耶眼珠子转了两转,眼皮子居然连动也不曾动上一下。
雷富尔心下骇然:“麻痹神经的药物居然炼到这步田地,当真是神乎其技!可他们单单对他施用了这种药物作什么?”取过刀来,在索朗陀耶腕脉上割出了一些鲜血,说道:“你中的这种毒药麻烦得紧,可得好好地化验过了,才能为你配制解毒剂出来。好歹忍耐些罢。”
索朗陀耶心中有数:自己所服下的,大抵不出碧藤珊瑚、龙胆木、七目螺、小斑蝎这几种剧毒之物,更有可能是混合提炼而成的。解药若是不能对症,自己少说也得像这个样子躺上四五个时辰。虽说并无性命之忧,但父亲母亲、以及艾诺维几人的生死如何,可着实教他挂怀到了极点。偏是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珠子能够转动,所有的疑惧一个字也无法出口,甚至连着急询问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幸喜雷富尔颇为体贴,走开去稍作查看之后便即转了回来,说道:“放心罢。其他人都只是中了述魂的毒针,毒性不难消解。静养一两天就没事了。”说着将他扶了起来,放到担架之上。
索朗陀耶急得只想大叫出声:“艾诺维呢?艾诺维怎么样了?”但身旁脚步杂物,眼前景物不住变换,自己知道是被送入了客房之中。虽然雷富尔沿路都在自己身侧,不住发出命令,什么“叫近卫队都撤回来,不要再追了。以免多所伤亡”,什么“把这盅血送到药房去化验。我立刻就过去和大祭司们会合”……可没半个字提到艾诺维。好容易到得末了,才听到雷富尔说了一句“全力清查传承者的下落。万一有了不幸……唉!”却听得背心都凉透了。
雷富尔自然半些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一阵兵慌马乱、好容易将受了暗算的这些个人全部安顿在皇宫东侧的一溜厢房之中,见索朗陀耶平躺在床褥之上,一对金色的眼睛骨碌骨碌地瞧着自己,叹了口气,说道:“对不住得很,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略略迟疑,似是想再说点什么,却只是低谓一声,说道:“你安心歇着吧。我一定尽快将解药替你配将出来。”衣吉贝莉在一旁说道:“是啊,安心歇着吧。凡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会照看她的。”
看看客人的起居与照应都已经安排妥当,雷富尔便即退了出来。厢房外的长廊甚是空荡。显然是为了不让客人觉得不快,就算有侍卫守护,也都藏到隐蔽的地点去了。衣吉贝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当年的大贤者,居然真的成了魔王的下仆!我本来还不知道该如何套艾诺维的话呢!想不到他自己倒先露了口风!”声音压得甚低。
雷富尔点了点头,浓眉深锁,说道:“那丫头舍命前来传达这个讯息的时候,我本来还半信半疑的。只是出乎意料地摆了索朗陀耶一道,这下子可不好跟他承认什么了。”衣吉贝莉也是大惑不解,说道:“怎么搞的连索朗陀耶也中了他们的暗算?不是说他与传承者共同行动!是为了破坏他解封印的么?这跟使徒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呀?”雷富尔沉吟着道:“他们自己另有打算,也未可知。黑道中人行事,本来就令人难以索解。”说到这个地方,长廊另一头步履细碎,一个绝丽的黑发少女奔了过来,蓝眼睛衷泪花乱转,叫道:“雷富尔伯伯,听说他……他中了使徒的暗算,情况怎么样了?”正是佛兰珂。
雷富尔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道:“别担心,那些刺客下手很留了分寸,只是教他暂时不能行动而已,喝下解毒剂便没事了。你要不要随我到药房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佛兰珂听得这几句话,神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往雷富尔身后的厢房瞄了一眼,脸上微微地泛起羞意,轻轻咬着下唇,说道:“侄女……侄女想先瞧瞧他去。”雷富尔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是我疏忽了。你快去罢。他见到了你,定然欢喜不尽呢。”佛兰珂低头一笑,提起裙角,朝索朗陀耶的房间行去。
衣吉贝莉好生不是滋味。见佛兰珂惶急之中虽然朝着自己施了一获,但事实上心思显然完全地不曾往自己身上转上一转,淡淡地道:“解毒的事我横竖帮不上忙,这便先失陪了。”拉起艾达的小手,自顾自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雷富尔在她背后摊了摊手,便即朝药房赶去。
这时佛兰珂早已进了索朗陀耶的房间。但她进门之后并没做出任何举动,只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外头的动静。听得脚步声渐去渐远,她娇艳无匹的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这才转过身来,移向了索朗陀耶床前。
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索朗陀耶自然是知道的,但距离过远,初时根本无法看到来人是谁。等到佛兰珂走得近了,他心神大震,蓦地里明白过来:“原来全都是她搞出来的把戏!”苦于无法动弹,金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愤怒之意。佛兰珂嫣然一笑,在床沿坐了下来,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将脸颊贴了上去,说道:“看样子你已经猜出来了?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计划的。说是呼荷世界位阶最高的法王,其实也跟白痴没有什么两样,只消告诉他们说,大贤者吉托虽然受到了魔王的控制,灵智却仍然未泯,千叮万嘱,要大家务必在封印解全之前消灭了他,就全都布娃娃一样地听我吩咐了!”
索朗陀耶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脑子里一个声音大喊大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偏是使尽了气力,连嘴唇也没法子动上一下。佛兰珂笑得娇媚,柔声说道:“你不明白么?傻子,我这全都是为了你啊。你一直疑心我欢喜的人是艾诺维。这下子瞧你还能瞎吃醋么?再说……”一双素手白蛇般爬到了索朗陀耶脑后,将护命绦解了下来,顺手放进了自己衣袋里头,轻笑着说道:“我一直嫌这玩意儿好生碍事。如若不是它在中间 嗦,那眷顾着我的,也早就眷顾了你了,则这世上还有谁能将我们分开?索尔……”极尽娇媚地她轻轻亲吻着他的脸颊,他的双唇,他的颈项,揉弄着他胸膛的纤手逐渐加重了力道,脸上也一阵一阵地泛起了潮红:“你很欢喜罢,索尔?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索朗陀耶只吓得心跳差一点就停止了。若说有人要将他千刀万剐,以他的个性而言,根本就不会皱上一下眉头,但……但若依了佛兰珂所说,竟是要将他也变成了一个魔人!不止是全部的人格与性情都不再是自己,而且是成为自己必然极为不屑的自己!心神剧震之际,突然间一股子泌人心脾的宁定之意从背心里泛了开来,脑子衷灵光登时一闪;“静下来,不要急。负能源只能被负面的情绪所吸引。只要我维持心绪平和,就没有可能受到它的干扰。快想,想想老师的渊深如海,想想前辈高人的智慧与情操……想想她。真实的她若是对自己的做为还有知觉,会有多么羞愧和痛苦啊!”
索朗陀耶本来并不能算是胸襟宽博、对人性有着透彻的烛照、因而生出无限悲悯的贤者。但在自己性灵面对最大的考验、贪欲、脆弱、畏怯、恐惧都可能在下一秒钟便将自己吞噬的此刻,意识底层突然间洞若观火地明白了过来:以生命原初的不安与无明而言,自己和眼前的她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只不过,就如同理性与道德约束且引导了这些无名的驱力一般,她目前的情况只是整个的反过来了。原是自己将她逼成这个样子的啊。她表现得越邪恶,就越证明了她的内心有多动荡、脆弱,乃至于恐惧。
想到这个地方,一股子强大的悲悯之意自他心头涌起,使得他几乎为之落泪。约束自己诚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放弃自己又何尝容易了?他心爱的女郎没有可能毫无抵抗地将自己交付给了黑暗。她真实的自我想必已经在意识的角落里遍体鳞伤……
是这样清明的了悟使得他的心思整个儿宁定了下来。虽然肉体上没有可能作出任何的反抗,心灵上他相依自己必然能够转危为安。一个人清明的理性能够经得起多久的蚀磨?十天半月想必都还不是难事。而自己只要能接过这几个时辰便就够了。只要挨到自己能够开口说话……只要能够开口说话,就一定有办法说服得了她!
佛兰珂自然半些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见他的眼神初时愤怒,继而柔和,只当他真的和自己一样、对即将来临的变化满怀期待,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媚,缓缓地坐直了身躯,卷起了左边的衣袖,露出她小臂上紧紧缠绕、色作阴蓝的无量虚来,一面轻轻摩挲,一面变换手诀,昵着声音低吟道:“虚空之主赛凡沙顿・第米垂斯,听从我的请求,将能量转借予我。力的原质非右非左,力的发用为冰为火。术者的意志重于一切,婆娑之树便生妖惑之果……”
随着咒文的行进,无量虚焕出了妖异的蓝光。索朗陀耶心神微微一震:“这么短的时日里,她到那里去弄来了这样的咒文?”
却是转念一想,便即明白过来,佛兰珂掌管的,本来就是坦多玛王国的总图书馆。虽说她还只是一个祭司,但身为法王之女,一些机密咒文她若有心想看,只怕也就全都看了,以她的聪明好学,看过了还能有不记得的?只不过以前用它们不着,所以从不晓得拿来使用而已。更何况咒文本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其间往往大有精研改进的余地。她既已自吉托那儿学来了运用无量虚止血的法门,再加以变化又有何难?
几乎就在负能源开始聚集的时候,索朗陀耶那柄由于人家为他宽次解带而放在床边几上的水湄之光,便开始笼入一层金橘色的光晕里。那自然是刀柄上的引魂珠感应到主人的心意,自动自发地产生了作用。由于窗帘只不过是半掩,卧房里日照甚是充足,佛兰珂又全神贯注、只在索朗陀耶身上,刚开始的时候并没留意到这个现象,但咒文催动了好一会子之后,见索朗陀耶半些动静也没有,而珠上所发的光芒越来越强,强到负能源与之相接的空间里头,开始爆出了轻微的闪光――佛兰珂转头一瞧,脸色登时大变,失声说道:“你……你又用这种方法来蒙骗于我!你到底、到底要怎样欺辱于我才肯甘心?你……”眼眸中泪花乱转,蓦地里站起身来,从袖子里头甩出了一方巾子,长蛇般将水湄之光卷了起来,半空中抖得一抖,朝窗外丢了出去!
索朗陀耶见她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激动到了极处也愤怒到了极处,肚子里只能苦笑,却全然无计可施。忽然间那姑娘重重地扑进了自己怀里,一口咬在肩膀之上,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胚子!没了那柄该死的刀,我倒要看看这回你还玩得出什么花样!姑娘可告诉你,你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人,休想……”才说到这个地方,门上传来剥啄的轻响。一个软软的声音说道:“索朗陀耶叔叔?”
索朗陀耶心神大震:“这小家伙什么时辰不好挑,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玩?”佛兰珂也是大吃一惊:“这个不开眼的小鬼究竟想干嘛?可别坏了我的大事!”赶过去将门打开,换了一副柔和的面孔,温和地道:“艾达乖,索朗陀耶叔叔病着呢。等他好了再陪你玩,好不好?”
艾达何尝不知道索朗陀耶病着?但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孩儿,你能期望他有多大的耐性?若非实在憋不住了,又怎会拼将挨骂也要闯将进来?在门口探头探脑,说道:“我不是来找叔叔玩的,只是来看贝贝妮。不会吵到他的。”乘佛兰珂一个疏神,自她腋下钻了进去。
佛兰珂听得“贝贝妮”三字,怔得一怔:“贝贝妮?那是什么东西?”只这么一怔神间,已让艾达钻进了屋子。床褥间光晕一闪,一个月精灵自索朗陀耶背后飞了出来。
艾达欢天喜地,叫道:“贝贝妮,贝贝妮,你睡过午觉了吗?现在可以跟我玩了吗?”贝贝妮头颅微侧,脸上表情老气横秋,说道:“你要玩什么躲猫猫、官兵抓强盗的,我可不来理你。”艾达笑得开怀,说道,“我又不会飞,玩躲猫猫一定输的嘛。你给我说月妖精的故事,好不好?还有,等到天黑了,你可不可以洗澡给我看?要在湖水里洗澡喔!”
佛兰珂眼看着一个小娃娃、一个月妖精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大有越聊越是开心之势,胸臆中怒气渐生。她不知道贝贝妮虽然只是一个精灵,年龄还很幼小,但身为光之妖精,自然有着超乎人类所能想象的稳定与睿智。早从艾诺维、索朗陀耶一行人受了暗算起始,他知道自己就算出面也使不上半点气力,因而一直隐身在索朗陀耶背后,一直到艾达闯了进来,看出了拖延时间、等待奥援的机会,这才飞身出来,陪小男生说长说短。再怎么无聊的话题,这个小精灵都只好认了!
佛兰珂试了两次,要艾达和贝贝妮到外头玩去,都让贝贝妮乱以他语,说什么就是不走,心中焦躁,杀意渐生:“再这般拖延下去,雷富尔说不定随时都会进来。我一片苦心经营,岂不都付话流水了?”魔人本是不受理性约束的生物。佛兰珂虽说入魔已深,已渐渐能控制住黑暗的冲动,将之转化为阴狠的谋略,但情绪只一失控,仍然是什么都豁出去了。手中长巾倏地出手,缠向了艾达颈项!
但贝贝妮虽然一直在和艾达谈话,心神可没半秒钟离开过佛兰珂。对方手中长巾只一扬起,他立时将艾达推向了一旁,同一时间里闪过身来,一把扯住了长蛇般缠了过来的那条巾子。月妖精的止息之力果然非同小可。只他这么一拉住了巾子,佛兰珂立时觉得那巾子有了千钧之重,居然再难使唤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