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鬼魂》第1/3页


《《第十一个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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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鸿浩

第一章

过了春节,情况就不妙了。陈东东夜里照镜子,竟然看到了镜子里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老邻居张金栋。老家的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金栋就被人杀死了。与此相伴离奇的还有,当天晚上上百只猫头鹰从树林、从墓地、从鬼影重重的芦苇水穴中飞出来,云集在村东玉皇庙前千顷洼河塘的上空,这些鸟哭着、叫着,声音凄惨而尖历。然后,一对对的从高空如箭头似的向下冲入水中。第二天,即正月二十,水面上漂满了猫头鹰死尸。正月二十一日的邢台早报、衡水周报都如实的报道了此事。张金栋被谋杀和猫头鹰集体自杀,都发生在同一天,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内在的因果联系呢?三十多年前,村东玉皇庙下面。曾发生过最离奇最残忍的谋杀,直到今天,人们谈论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心惊肉跳。听到这个消息后,致使我几夜睡不着觉,失眠又复发了,发着低烧。一天晚上,我革命回来,快到家门口时,眼睁睁的看见一个身穿重孝的白人贴站在墙上,在失魂落魄的惊恐与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张金栋――我村文革中被谋杀的第十个鬼魂!......啊,实在太可怕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就在这时候,那个“白人”却慢悠悠的走了,原来是一只白山羊正在偷吃披挂在墙上的山蝴草......于是,我又想起1966年的事,我一生中最恐怖的真实经历。

第二章

我是纪州市北里庄人,名叫李鸿浩,1966年被红卫兵押送遣返回到故乡。记得一九五五年,我到石家庄上中学离开家乡时曾经幻想,将来成为一个大作家以后,一定“衣锦还乡”。现在真的回来了,不过,没有“衣锦”,而是在胸前挂了个大牌子,上书“反革命分子李鸿浩”;而且是被红卫兵押送回来的。当我走到村口,一眼就看到玉皇庙的庙基,真好象我要入地狱了!极度的痛苦和羞耻使我希望地上能裂开一条逢,让我钻进去……十几个披着红袖章的年轻人,在村口“夹道欢迎”我。“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小伙子伸出两个指头,按住我的脑门,使劲的向后一推,厉声问。“李鸿浩”。我垂手立正,低头回答。“什么他妈的李红浩!――李黑浩!”随着他的叫骂声,紧接着来临的是拳头和耳光,我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前直冒火星。从此,我改名叫李黑浩了。“老六,快滚起来!”又一个人发出命令,这是一个比较苍老的声音。我弟兄八人,我排行在六,所以能喊出我小名“老六”的人一定是个熟人,我慢慢的站起来,没敢拍打我身上的土,看了看“熟人”。呵,原来是陈庆堂!――我的老同学,儿时的伙伴。这位在学校学习考试时,总是高坐倒数第一把金交椅的陈庆堂,正用得意洋洋的讥讽目光欣赏着我,仿佛我不是人,而是笼中的熊猫。可以肯定,在这一刻他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他从小因为学业的失败而低人一等的局面,今天得到扭转。这当然是天赐良机。能整治一下我这个过去因为学习好经常在他面前炫耀的同学,也算是报了一剑之仇,他心理上得到了平衡。在人生的竞技场上,我失败了。他作为胜利者,正春风得意的欣赏着我的失败和痛苦,这与其说是他的精神需求,倒不如说这是他的人生目标。“押到大队部去!”又是一个命令。是女性的声音,清脆、嘹亮、坚定、果断,我侧目看了看对方。她不过二十岁,一身绿军装,飒爽英姿,剑眉倒竖,特别是两只丹风眼贼亮贼亮的,冰冷,狂傲。满脸的青春朝气,满目的杀气,最使我胆颤心惊的还是她手中的皮鞭,鞭子上的铜环在阳光闪烁的同时,也发挥着对敌人的训管之威。以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我在石家庄曾听乡亲们说过的陈东东――"万水千山”造反派组织的第二把手,现任北里庄革委会主任。她因煽四类的耳光得到了造反派头头孙主任的赏识,而被提拔当了革委会主任。据说她首创了“亲帮亲”“煽耳光”的管理方法。所谓“亲帮亲”,就是当“四类”犯错误时,如背错了语录、跳错了忠字舞或迟到早退等,就让“四类”中的亲父子、亲母子或亲兄弟表演“亲帮亲”。责令他们互煽耳光,数量从十个到三十个不等,要按他们所犯错误的轻重而定。冬冬的父母都是老实的贫民,她的舅舅李老猫却是一个刁民,而且是一个屠夫,冬冬的好斗脾气很随她的舅舅。冬冬小时候把家里的老槐树当成“假想的敌人”,隔三差五的就用砖头对树身发起攻击;几次把邻家的小孩咬伤;她家的小动物,几乎都被她处以死刑,而且都是“凌迟”――用小刀一刀刀的杀死。她家的大花猫因为偷吃了小鸡,就被她处以“凌迟”。她先扎瞎猫的双目,一边嚼着花生,一边倾听着猫的惨叫,象在听样板戏。那只猫在临死时,调动了生命储存的最后能量,跃起一尺多高,用尾巴猛击她的脸部,结果她的右眼差一点被抽瞎,红肿了一个多月。后来虽然治好了,却因瞳仁受损视力下降,闭上左眼右眼就看不清报纸。由此,她又恨上了猫,只要一见到猫,她那一对冰冷的丹风眼立即会变成火眼金睛,充满仇恨之火。文革开始,大搞除四害,割资本主义尾巴,她作为造反头头,带头抓猫,把全村的猫都抓起来了,扔到玉皇庙前的千顷洼河塘里。说养猫是“玩物丧志”,是“资产阶级的玩意”,并派两个红卫兵手握红缨枪在塘边巡逻,只要猫游到岸上就当场扎死。沉寂多年的河塘忽然热闹起来了,无数求生的猫在水塘里翻滚、挣扎、嚎叫。可以断定,这种闹剧,绝对是空前的,我们的老祖宗是不会见到的,他们一贯接受的是孔夫子的仁德教育,怎么能创出这种“奇迹”呢?至于说我们祖先中的一小撮“变态狂”,像来俊臣之流所为,虽然他们曾发明了上万种“酷刑”,并出了一本专门介绍怎么样“逼供”的书,叫什么“螺丝经”,但是由于他们不读史书,不研究历史(特别是历代皇帝用权术铲除异己,愚弄百姓,奴役人民的“妙方”),不知道“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伟大真理,与陈冬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毕竟点子少,智商低。因此他们搞的封建专制,始终也没达到把猫也施以“酷刑专制”的水平……“快走,别他妈的磨蹭!”一声嚎叫使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干快加紧脚步,以免挨揍。忽然,从玉皇庙后传来一声怪叫,声音怪异而凄惨,说不清是人哭还是野兽叫,大约持续三四分钟。人们都停住脚步转向玉皇庙方向看,只见陈冬冬把皮鞭在空中一挥喊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人们立刻都把头扭回来,没有一个对“怪叫声”发表议论。陈冬冬肯定也听到了这怪叫声,我看到她向玉皇庙瞟了一眼,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当晚我被批斗后,被安置在三队牲口棚放干草的小屋里。

第三章

我住的土屋放满了干草,屋里有一股干草的香味,使我想起儿时和同学张金栋在干草堆上甜睡的情景。我整理行李时发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金栋和我,我二人同岁,都是属兔的,他只比我早两天来到这个世界上,即1939年10月2日,这就使他经常在我面前以老大哥自居,我根本不买他的帐就叫他金栋。金栋比我勤快也比我聪明。我从小就很懒,而且在某一方面还有些"弱智"。比如养蝈蝈,金栋秋天养的蝈蝈能为他歌唱一冬,而我养的蝈蝈常常是养几天就死了。我们上学放学经常在一起,还常到玉皇庙里去玩。那时庙里有一棵三人搂不过来的老松树,在美丽的月夜会看到躲在松枝上的老鹰,两只眼红得象炭火。一次,在松树下我们拣到一只受伤快死的小鹰,金栋竟把它养活了,并给它的腿上套上一个闪光的铜环,放飞的那一天我们看到它在湛蓝的天幕下自由飞翔我们就喊着,笑着,一个劲的跟着它跑,真是快乐极了,呵,童年实在太短暂了我们将来的志愿:金栋想成为画家,而我想当一名作家。现在两个少年的梦都彻底的破灭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四类分子,而金栋呢?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回到村里后,运动中,因画错毛主席像被关起来,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有人说他已经被枪毙了。

第四章

陈冬冬和张金栋是对门邻居,冬冬刚从前街搬来时,两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常言说:时间长了,铁桶里的勺子没有不碰锅沿的。两家先由一些小事磕磕碰碰,继而结怨,冬冬首先对金栋家的门口产生了反感。金栋家的门口比她家的门口高半尺,宽半寸,大有把她家门口吞下去的气势。她家买了一只小猪,进门过秤是七斤半,喂了一年长成十一斤,而金栋家喂的猪,一年竟疯长成二百一十斤。卖猪时,金栋又敲鼓,又放炮,就好象是他女儿出嫁。最使冬冬不能忍受的是金栋那得意的劲头,一对小眼睛,在金丝眼睛的镜片后溜溜的闪着,满面春风,还一个劲的挤眉弄眼的和抬猪的人说笑。这都快把冬冬的鼻子气歪了。金栋家的鸡,因常下双黄蛋而闻名全村;冬冬家的鸡呢,不但不下蛋还整天的鸣叫。去年清明,天还不亮,这些鸡就莫名其妙的鸣叫起来,并产生了连锁效果。猫也叫,狗也叫,连棚子里的驴也扯着嗓子跟着叫,紧接着后院老槐树上的猫头鹰也参加了大合唱。全家人非常惊恐,冬冬的母亲本来就有心脏病,当晚就在这怪异的鸣叫声中去世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长时间的探索,冬冬终于揭开了问题的奥秘:在金栋家冲门墙上的佛堂里,挂着一块小镜子。这位坚定的无神论者认定,这是一块"魔镜",把她家的"阳气"全收走了,而把对门富农家的"阴气"反射到她家里来了,所以她家的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于是,冬冬在它家佛堂里也挂了一块小镜子,目的是把她家的"阴气"反射到金栋家,再把金栋家的"阳气"收回来。有一天,人们在背后议论冬冬。张三背后议论李四,李四背后议论张三,是农民最好的消磨时间的娱乐方式,不然,去干什么呢?全国就8个样板戏,早就看烦了。有人说,她与人好斗又好结怨的脾气很随她舅舅;有人说,她在学校学习不好,数学考试不及格,就政治好,能说,是批斗会上的干将;也有人说,别看她学习不好,但出身好,政治好,将来能保送上大学。当时,张金栋已经从纪州市师范学校简师班(二年)毕业,分配到田村当语文、美术老师,经常回家。这一天他也在场,以"嘴损"而闻名的张金栋,当然不会放过对他邻居进行攻击贬低的机会。他充分发挥了他的一张"损嘴"的特殊功能,眉飞色舞的说道:“冬冬的老爷是个官,什么官?茶官,别名是"茶壶"。冬冬的爷爷是个头,什么头?丐帮头,就是要饭的头。我承认冬冬的父亲陈仁贵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就因为他老实才促使冬冬的妈‘红杏出墙’跑到三瞎子的怀里去了,冬冬的舅舅李老猫,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好斗。他是砸寡妇的门,挖绝户的坟的刁民、屠夫,有人说冬冬的脾气很随她舅舅,不是随!根据生命遗传学里关于隔代和旁系的遗传基因仍然能作用于后代的学说,冬冬就是她舅舅生命基因的结晶!”这种语言对一个人的感情伤害是很厉害的,不次于匕首,这可能是金栋遭难的原因吧?!冬冬那些不拿工资的谍报员很快就把这些话传给冬冬,或许再添枝加叶地艺术加工一番。文革开始后,冬冬咬牙切齿地向她的部下宣布:"不能让这个地主分子这样嚣张下去了这一回要狠狠的整他!不然,他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第五章

我躺在土屋的干草堆上,继续想着乡亲们给我讲述的张金栋受难过程,情节不仅荒唐而且实在可怕,"百万雄师"造反派让张金栋画了一张毛主席画像,而"百万雄师"是陈冬冬领导的"万水千山'造反派的死对头。冬冬靠曾被王洪文接见过的章淮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孙立柱的鼎立支持,打败了保皇派"百万雄师",赶跑了德高望重的老支书李直上,独掌了北里庄的大权。真是"一朝有了权,便把令来行",她登上革委会主任的宝座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派她的部下审查张金栋画的毛主席画像。审查来,审查去,也审查不出这张普通画像到底有什么毛病。陈冬冬听完汇报后立即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喊道:这种反动的东西查不出毛病那真怪了!而且风是风火是火的跑到大队部,把金栋画的主席像挂到墙上,把她的部下都集中起来,用手指着画像上的手指,问一个在前面为多挣工分参加"造反"的名叫“傻小”的小伙子:“这像上的手指画了几个?”“傻小”回答"五个"。她这样一连问了三个人,都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之后,突然,她脸色骤变,二目圆睁,剑眉倒竖,随着右手猛击桌面的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你们太麻痹了,你们太大意了,反动的人性论,阶级斗争熄灭论,已经蒙住了你们的眼睛,你们看,睁开你们那要瞎的眼睛仔细看!这是五个手指吗?这是六个!"屋子里立刻静下来,鸦雀无声,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目瞪口呆,惊恐万分。颇有心计的陈冬冬见机生智,趁热打铁。她本就是一位杰出的"说客","说"是她的强项,现在她充分发挥了她作为一个演说家的雄辩才能和无与伦比的的丰富多彩的想象,再加上科学逻辑的推理以及独一无二的玄妙离奇的艺术夸张,给这张油画的政治命运判了死刑。她说:“看,这是什么?”她用手指着画面上手指边上的阴影说,“这就是多画的第六根手指!有人会说这是画家画的手指阴影,也有人说直到现在他们都看不到多余的手指,好!我来告诉你,只要你的脑子里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要高度的绷紧,而不是一般的绷紧,要紧的能触及你的灵魂,然后你再看,再细看,你就会看到这就是多余的手指,这是指甲盖,这是指甲肚。如果这时,你把脑子里那根阶级斗争弦再紧上一扣,那么你连手指的汗毛都能看到了!这就是一张恶毒丑化伟大领袖的画,是死罪!”

于是,在冬冬论证的诱导下,那张画像成了幻灯片,不时的闪现,不时的变幻,致使每个人在心惊肉跳的想象和麻木惊恐的梦幻中,终于看到了那一根隐藏在人们心中深处根本不存在的手指!基本上认同了冬冬的论证,只有那个叫"傻小"的小伙子,始终看不到,冬冬在赏给他两个耳光之后当场把他开除了.

冬冬确定之后,在一次群众大会上,金栋被带上脚镣,手铐,关起来了,到底关到哪里?没人知道

夜深了,窗外起了风,变成了烂纸的大字报在昏暗的月色中飞起牲口棚的大院里更加空旷和神秘。更恐怖的事件,很快就发生了,我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村里那种沉重神秘的气氛,处处都隐藏着杀机我能预感到,玉皇庙后的怪叫,金栋的被关以及即将发生的劫难与我自己的安危是紧秘联系在一起的

这一次,我想怕是在劫难逃了!

第六章

又过了两天,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已进入腊月,各村口都准备了岗哨,凡是带四类袖章的进出村口都必须跟着红卫兵,向毛主席请罪。一天收工回来,组长通知到"动物园"去开会,其实,动物园"没有什么动物,是管教四类的专政之地,为避免给四类施刑时所引发的鬼哭狼嚎和尖叫搅乱村民的生活,故设在村南的果园里。过去开会,多是小队治安员来监管,这次不同了,陈冬冬不但自己亲临会场,而且还带来了一个更令大家恐怖的人物,曾被王洪文接见过的造反头头,现任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孙立柱。

非常情况,预示着非常灾难的来临,会议主要内容是:责令五十二名全体四类要揭举右派分子张金栋的反革命罪行。忽然陈冬冬道:"李鸿浩来了吗?""有!"我俩腿立刻颤抖起来陈冬冬说:“虽然你这次被押送回来没和张金栋见面,但你们是老同学,64年你回家时,你们总见过面吧?说了些什么?书生走到一起最爱谈的就是政治,你俩个当前的政治观点是什么呢?今后,对你的处理主要看你的表现,特别主要是这次你揭举张金栋的表现。”

于是,在全村五十二名四类分子中掀起了揭举张金栋的高潮,最多的揭举了110条,我也给张金栋凑了20条。这些人好象都坐在一艘将要沉的船上,只有把别人推下去自己才可能得救。至于我,情况更糟,陈冬冬的几句话已经把我和张金栋变成了"奴隶",赶到了罗马的斗兽场上。现在,我只有狠下心,像斯巴达克斯那样挥起长矛,把张金栋扎死,我才有得救的可能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很卑鄙,这种"立功表现"是一种犯罪,但责任不在我,是给我施加巨大压力的环境。现在,全国都掀起了告密风,比最热衷与告密的武则天时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促使我想尽一切办法逃过这次"劫难",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现在,我表面上老老实实,更不敢"乱说乱动",有时甚至装傻装晕,走路低着头,已经有几个乡亲说我有点"神经",这对我极其有利!但是我对文革的宣传,可以说半句也不相信,我不能再受骗了!过去我已经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文革"去欺骗其他亿万个仍在狂热的阿Q吧!我这个书生毕竟读过几本书,江青说:知识越多越反动,我正是多读了几本书之后,才变得更"反动"的。书似一块宝镜,能照出"文革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说白了,文革的目的就是争权消除异己,其他都是鬼话,所有的破烂,几乎都是从历史的垃圾堆里拣来的,没什么创新。先说“焚书”吧,1938年希特勒在柏林组织了大规模的焚书运动,连席勒的书都要烧掉,当然文革的"焚书"用不着向希特勒取经。几千年前,我们的老祖先秦始皇才是“焚书坑儒”的始作俑者.还有现在我袖子上被带的四类袖章标志也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1939年12月11日,华沙市长费歇尔博士签发的让犹太人披带袖章的命令原件,仍存放在华沙的档案室里。样板文艺呢?更是个地道的"抄袭"。样板电影"决裂"极进丑化知识分子之能事,和二战中德国纳粹拍摄的上百部丑化犹太人的影片是一丘之貉,这些影片几乎无一例外的把犹太人统统描写成十恶不赦的恶魔。加谬说:"一场革命,只有当他的立场保证取消死刑的情况下,才值得人们为它而死"。我不能让这场逆历史潮流而动的"文化大革命"把我毁灭,我要力争逃过这次劫难,年龄对我来说是个优势,在五十二名四类分子中,我年龄最小。黑夜太长了,我的同类们可能熬不过去,而我有可能熬过去,看到天亮。到那时候,在春天的阳光里,我要继大作家雨果之后向世界讲述但丁的地狱中,另一个确实存在的悲惨世界

第七章

腊月二十一日,天下起了小雪,我被半夜叫醒,通知我到革委会门前集合。由于事情来的突然,我只能穿着件秋裤,披上棉袄,走出门,一只鞋也张了嘴。我到达操场较晚,是倒数第二名到的。就在我跪下来用一根麻绳捆我那只张了嘴的鞋时,最后一名已八十一岁的老地主李君昌也拄着一根拐杖来了。他在路上摔了跟头,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流,我建议他包一下,他说"没事没事,擦破点皮"。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往伤口上一堵,血,还真被堵住了,我对他说:"你该让你孙子送你一程,你这么大年纪了,弄不好,会摔坏的"。他苦笑着,张开没牙的嘴说:"摔死更好,不用受罪了"。然后他从破棉袄的大口袋里掏出两个饼子说:"一定要吃点,谁知道要走多远呢?给你大侄子,也吃一个吧!"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每人每天的口粮是八大两,一个饼子,至少也得二两到三两,这几乎是一个人的少半天的口粮。但是,我确实从中午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了,就接过饼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这是一半糖一半高粱面合做的饼子,由于我从内心感激老人的善良和宽厚,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片刻,陈冬冬带着基干民兵来了,我们―起被遣返回乡的7个和原来村中被带帽的四十五个,共计五十二个地富反坏右四类分子,被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基干民兵押送走进玉皇庙后的一个黑洞洞的大黑门里。然后,顺着通往地下的台阶走进黑暗的地道在地道里,我们都默默的走着,大多数人已经听天由命了,我身旁的巩敬福说:"大不了就是个一死呗!"他是北里庄地主巩春堂最小的三公孙,比我还小,今年才二十八岁。去年春节前,他看到别人家门上贴了"不忘阶级苦,永记血泪仇"的对联,自己也写了一副贴在门上,结果惹了大祸,被带上新生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他有肺病,经常发作,人瘦得已经皮包骨头了,边走边大口的吐血,有时吐到自己的破棉袄上,最后还是走不动了,就离队蹲在地道旁的墙跟下呕吐。一个民兵跃上来把他踢翻在地,他再也没有起来,无声无息的去了。没有挣扎,没有叫喊,甚至没有哼一声。从文革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九个人被推上了文革的祭坛,头两个是大队长李顺昌和他的老伴,他一听说要批斗他这个走资派,当夜他把砒霜混在饭里,老两口喝下后双双离世;第三个是富农陈风祥,革委会命令他把他养的两只羊送到队部,然后准备接受批斗,他竟然把自己和两只羊捆在一起跳进了千顷洼河塘;第四个是贫农马寡妇,她脖子里被挂了一只臭破鞋,游街完之后,给革委会写了个纸条,上书"我当破鞋是为了喂饱四张嘴,我走了,把他们交给你们吧"。然后她把四个小小子,扔到大队的空屋里,自己上吊了;第五个是贫农坏分子张双喜,他是挨斗时,被从两层桌子上推下来摔死的;第六个是富农孙守正,从他家搜出"变天帐",在禁闭室里,他用裤腰带勒死自己之后,人们才发现,所谓的"变天帐"不过是一张家谱;第七个是养育了两名解放军、一名人民教师、一名公社书记的地主婆――八十四岁的吴王氏,因误把主席像剪成了鞋样,被红卫兵推了个跟头摔死了;第八个是因主张分田到户而被批斗的老中农王恒,投井自杀;特别是第九名,陈冬冬的小弟弟,红卫兵陈小宝,与"百万雄师"武斗时被打死,他被文革的阴谋欺骗和自己的狂热献出了年仅十六岁的生命。现在死去的巩敬福,是第十名受难者,正好凑了个整数。谁是下一个祭品呢?人们在把他人当做文革祭品献祭的同时,有没有想到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呢?我们已走了快一个小时,我想闹清已到达什么地方,略抬了抬头,不料随着"低下头"一声嘶叫的同时,我脑后挨了重重的一击!我赶紧双手抱着脑袋,猫着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有了灯光,当然不是电灯,而是煤油灯,一闪一闪的,优似墓地里的"鬼火"。我发觉拿着手电筒打我的那个民兵,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我直了直腰向两边偷看,啊!我看见了什么?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呢?!我看两边是一排小屋,毫无疑问这是囚室,每间囚室紧锁的门上,都有一个小窗子,窗内有灯光,室内的犯人都静悄悄的,听不见说话声,偶尔会有人脸在窗前闪现。由于灯光暗,看不清人脸上的表情又走进一道暗门之后,情况就大变了。只见小屋上方都悬挂着一个煤油罩灯,木门换成了铁棍,从外面能比较清楚的看见囚室里走动的犯人。每个犯人都带着手铐和沉重的脚镣,我明白了,这是公社造反派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撕人肺腑的惨叫!这惨叫声是如此的疯狂,如此凄惨,如此的怪异和绝望,以至使我感到我已置身于真正的人间地狱了!我顺着叫声偷偷的望去,我看见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呢?!我看见了一张鬼脸!更确切的说是一张人脸,这个人的前额上,明显的是用刀刻下了"黑货"二字,那个货字还带着血呢!此人是不是张金栋呢?我觉得像又不像,因为他的脸上满是乌黑的血迹,两只眼似乎也瞎了,但是,怪叫声并不是他喊出来的,在他身后的一盏特大的煤油灯下,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一人掐着一个弯下腰的人的两只胳膊,另一个穿一身洁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眼睛的医生,正一只手拧着弯腰人的耳朵,一手高举着闪光的手术刀我明白了:这是个正在受刑的人,怪叫声正是他喊出的......啊,天哪!可怜可怜这些痛苦的生灵吧!民兵和四类们停下来,前面传来陈冬冬清脆的声音:"值班员在吗?""在!"随着一声热情的回答,拐角处跑出两个青年,一男一女,胳膊上都带着红袖章。"一号情况怎么样?"陈冬冬问,"仍然昏迷,可能快死了"。"二号呢?"“交代了一些问题。”"交代了什么?""变天帐。""7号?""还是抗拒,他不承认他是走资派。""那就先整他的态度,给他点颜色看!""报告陈主任,什么"颜色"?"猴子爬干,他不认就不让他下来,让他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吧!"陈冬冬说完,一挥手,门开了,我们走进门。这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一个世界里,人群涌动,灯火辉煌,全公社的贫下中农代表及村干部,造反头头已经在这里集合了,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呢?肯定还有另一条地道,通往这个地下大厅。台上悬挂着四个大汽灯,和一幅大字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讲台正中间挂着毛主席像。四周的墙上贴满了标语,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向大兴县学习!向大兴县致敬!孙立柱和陈冬冬都是刚从何恒城、大寨、大兴县参观回来。为什么只字不提何恒城、大寨,而单单的提出学习大兴县呢?!会议例行了过去的会议惯例: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向主席三鞠躬,念语录,之后孙立柱第一个讲话。我是这次遣返回来第一次较长时间审视这位曾被王洪文亲切接见过的"造反英雄"。他留着平头,脸色阴沉,严厉,高深莫测。他的演讲很有特色,他开始讲话时,讲的很慢,声音很低,但随着他的讲话逐渐深入和被他"深入的讲话"调动起来的群众情绪,逐渐高涨,他讲的声音开始声高,开始狂呼,开始叫喊,只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喊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绣花绘花,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台下群众开始激动,开始喊口号,开始呼叫但紧接着上台发言的陈冬冬使会场又安静下来。陈冬冬满脸的杀气,斗志昂扬,一对丹风眼射出逼人的寒光。她甚至只字未提大赛,更没说何恒城抓革命促生产的盛况,就是一个劲的宣扬大兴县,赞美大兴县。说着说着她就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高喊道:"我们太右了,再这样右下去,我们也离右派不远了!大兴县的薪庄公社八月三十一号一天杀死阶级敌人110人(注一)!真是战果辉煌,硕果累累!然后再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已经落后到什么程度了。从运动开始我们没有杀过一个坏人,死去的九个(她没把刚才死去的巩敬福算进去)都是自杀的。今天我们要和阶级敌人算总帐!敌人不投降,我们就消灭他!"说到这,把举起的一只手当做一把刀狠狠的砍下来,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叫:"行动起来吧!"她两眼血红,摇头跺脚,满面杀气,咬牙切齿,我怀疑她是否已经疯了!群众已被煽动得"激怒"了,开始骂街,开始砸桌子,开始狂呼乱叫:杀他们,杀五类!杀光这些杂种!我吓得跪着的两腿剧烈的颤抖,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我可能已经走不出这阴森的地狱了!会场慢慢的静下来,鸦雀无声。只听见大会主持人喊道:“下面进行大会最后一项,把大搞分田到户的原小寨支部书记走资派施克明,把原河北师大中文系遣返回乡的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和文化大革命的地主羔子胡国新,把屡教不改的偷表偷秋偷库房的坏分子马臭蛋,把大搞封建主义、大搞反动道会门的玄空和尚,把恶毒丑化、攻击伟大领袖的流氓画家、右派分子张金栋带上场来!”随即,东墙的大黑门,在一阵叮叮当当的镣铐的碰击声中打开了。十个民兵,两个架着一个,跟头骨碌,连推带搡,把五个死刑犯拉出来了。这里特别提及的是最后一名犯人,他是被俩人抬出来的。他腰骨被打断,右眼被扎瞎,满脸满身都是血,我一眼就看清了他前额上被刀刻下的"黑货"二字,这就是我在地道中看见的那张鬼脸!他不是别人,就是张金栋!啊!我实在控制不住了,禁不住泪流满面最严重的时候到了!刽子手李老猪,像个幽灵,出现在台前。他简直就是一只猪,胖得流油,肥得滚圆的脑袋几乎和脖子一样粗。他敞着怀,裸露着胸毛,红裤带系在小肚子以下,露着肚脐。两条又短又粗的腿,八字分开,嘴里咬着烟卷。一只手提着一瓶老白干,一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为什么杀人不枪毙,而用匕首?是为革命节约子弹?据说这也是从大兴县学来的。大兴县哪,大兴县!把我们的家乡人们害苦了!五个死刑犯,头朝下按东西顺序趴在台前的洋灰地上。李老猪站在最东头,张金栋趴在最西头。李老猪肯定是从东头下手,张金栋将最后一个被杀。大厅里静极了,静得出奇,静得恐怖。人们的喘息声,时钟的滴答声,甚至连台上的废纸飘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突然,金栋挣扎着抬起血污的头,使尽力气喊道:"老猪叔,行行好吧!先从我这里开始吧!"只见陈冬冬头向东一摆,使了个眼色,李老猪从东头走到西头。只见他双腿叉开,一手握刀,一手把手中的酒瓶递到嘴边,用牙把瓶盖咬开,一仰脖喝干一瓶老白干。然后把瓶子往地上一扔,忽地金光一闪,匕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落到他手中。只见他目露凶光,怪叫一声,紧接着又听见一声惨叫我闭上了眼睛金栋被扎死了,刀从背后心直捅心脏,血还在向外涌动。他在受尽了难以想象的肉体和灵魂的痛苦折磨之后,终于解脱了。出人意料的是,本来就有心脏病的李老猪可能由于极度的精神紧张而旧病复发,也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来人啦!来人啦!县里来人啦!"人们喊着,叫着,大厅里乱作一团。原来是:县武装部的王德明,县公安的赵树文,县卫戍区的主任马汉三,县革委主任白秋成及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来到了地下大厅。陈冬冬一时傻了眼,但仍装出满不在呼盛气凌人的样子,还在喊着叫着。她喊叫的什么我根本就没听,现在她已不是我注意的对象了。我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县里来的大救星,只见县武装部的年轻的王德明一脸正气,剑眉高挑,刚毅的下巴,棱角分明,他精神抖擞地走到陈冬冬面前,厉声道:“陈冬冬同志!住手!必须赶快住手!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更不能随意杀人!谁杀人,谁犯法,如果你不听劝阻,我要拿你试问!”说着,留下马汉三主任给她做"工作",实际上是先看住她,并留下几个解放军看守现场。随即带领其他人,赶往南里庄,因为南里庄受大兴县的影响,也在准备杀人。一场残酷的屠杀,就这样被迅速的止住了。县领导王德明等人,在赶往北里庄的途中到达卢家寨时,汽车出了事故,幸好卢家寨离北里庄只有6里地,他们(包括已六十三岁的马汉三主任)徒步跑到了地下大厅,及时地救了四个老百姓的生命。

第八章

打倒四人帮后,孙立柱被判十五年徒刑,因肝炎死于狱中,临死时,在给他女儿的遗嘱中,他把责任都推给文革,实际上是推到他伟大领袖的头上。说什么如果不是有人发动"文革",他不会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的,因此,他也是被文革蒙蔽、愚弄的受害者,等等。问题果真是这样吗?赵高指鹿为马时,如果在场的人都说:"那不是鹿那是马!"他还会继续"指"下去吗?他还在遗嘱中说:"领袖为打倒刘少奇,排除异己,才发动的文革。"那么你孙立柱呢?你打倒公社书记,不正是为自己能登上革委会主任的宝座吗?"兰色多瑙河"和"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虽然是"异曲",却出自音乐天才施特劳斯的同工"之妙。这个"自幼曾攻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的孙立柱灵魂深处,充满对权力的极度贪婪。他喜欢控制人,奴役人。治人是他人生的第一需求,他渴望"人人都能听他的调遣,毕生都是孜孜不倦的追求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就假设他的"意志"是"好心",那也是极其有害的。因为"强加"就意味着必然把人置于"独裁专制"的地狱中去。孙立柱在被王洪文接见之后,曾一度对康有为"大同书"表现出兴趣。确实,康有为在大同书里描写了一个"少有所教,老有所养"的"天堂"。先别说这不过是康老一个"梦境的蓝图",就即定是个"真实的存在",难道能用机关枪把人民赶进"天堂"吗?回过头来,再说一说陈冬冬吧,她被定为"三类人"后判了七年徒刑,出狱后,曾办了一个养鸡场,收益还不错。今年,春节后夜里照镜子,看到镜子里不是自己,而是张金栋,吓得她得了精神病,送进了梅花镇精神病院。医生说镜子里的张金栋,是她精神极度虚弱时产生的幻影,这种病历,精神上的重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三月份,她从医院的三楼上跳了下来,当即身亡。一九九七年,王德明担任了纪州市长。一天,他坐车到北里庄,刚走出车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他的面前哭着说:“恩人哪!我听马臭蛋说,是您救了我的命!我没什么东西送给您,我给您磕个头吧!”

第九章

一晃,张金栋死去已经三十三年了。金栋家是个惨遭书祸的书香世家。他的祖爷,张锡侯是乾隆年间的举人。小时侯,到他家去玩,清政府赠给他家的牌匾还扔在他家的后院里。为什么不挂在大门口呢?老人们都知道,张锡侯写了一本"字贯",因未避"庙讳"和御名(即康、乾、雍三帝名字)而被判"凌迟"。后被乾隆改为"斩决"。为此,张在临刑时一个劲的给皇帝叩头谢恩,把脑门子都磕破了。原来,乾隆也知道"区别对待"的策略。

金栋的祖父张右军呢?在乾隆五十三年,因在书批上写了"造物者心愈老而愈辣,斯所操之术,及愈出而愈巧。"被认为是讽刺乾隆而掉了脑袋。后来查明,这两句并非是张右军所作,而是《爱竹轩书稿》序言中的两句。特别是他的大伯张黑之,1934年因抽大烟而穷困潦倒,寄宿在天津杨柳青破庙里。当时村里的地下党,把他送到延安,并给他戒了烟。本来他将要迎来人生最美好的春天,却因为与王实味讲了两句话,被康生隔离审查。后来王实味在山西兴县,被大刀砍头丢进枯井,而他被囚死在"挽救失足学校"的禁闭室里,年仅三十八岁。

我十五岁那年,写了一首小诗。这首诗在得到兄弟们讽刺嘲笑的同时,却得到独具慧眼的老父亲的赞赏,他由此认定我有一点点"偏才"。由于老父亲的鼓励,我壮大胆子把这首诗送给我的好友张金栋。八四年他侄儿为他竖墓碑时,把我赠给他的那首小诗刻在墓碑上。诗的题名为"我愿"

我愿化作一阵东风,

为寒冬里

受过冰冻的花木,

送去春日的温暖;

我愿燃成一盏灯火,

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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