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烂》第2/21页


起,在市声里竟也余音袅袅,令自己不胜喜悦。清华是她俩中学同学,高头大马,遗传
了父母的基因,好读书好为人师,可那时她的才华只能表现在读小说讲故事上,那些犯
忌的情事在清华嘴中绘声绘色,她俩便在弄堂口且喜且忧,面对街市的嘈杂,莫名的激
动却在身体内喧哗。
陪伴在旁的父亲说,这种旧房子再也造不出来,现在上海滩上的好房子数也数得过
来……说,拆房容易,再牢固的结构都一样,定向爆炸,声音都听不见,房子酥了一样
坍下来,就像沙滩上孩子们玩的沙器。这时一阵大风吹来,春天的风狂乱轻漫,即刻便
尘土遮目,街口的汽车喇叭竟比风还嚣张,她不由地闭上眼睛。
抱着电话机颓坐在圈椅里,上海只待五天,已经两天过去,她手中只有沈清华娘家
的地址,沈清华五年前已结婚,当时写信说,没有固定婚房,后又写信说婚姻也是暂时
的,大概娘家才是恒久的归宿……她一直后悔没有及时给清华回信,因为那时她正穿着
防弹衣每日提心吊胆于丈夫前女友的手枪射击。后来再也没有收到清华的信,每年年底
互递卡片,再后来她单方面递卡片。
收不到清华的信便也没有章霖的信息,情感上更依恋章霖,她们本来住一条弄堂,
同一所幼儿院、小学、中学,她和章霖无话不谈,可出国时章霖家在忙调房,为她大哥
成家,打算将皋兰路上有大小卫生、钢窗蜡地的单间洋房调往边缘区的工房,章霖答应
搬了家便给她写信,但是章霖是个不可救药的懒笔头,从来也不写信,出国第二年从清
华那儿得知章霖也在准备嫁人,那时她正被绝望锁在深谷--在吉隆坡的豪宅陪着女眷们
打牌却身无分文,夜晚含泪给父母写信,央他们给章霖送两百块钱作为喜礼。
几个礼拜后,居然在姑妈家的客厅听到章霖的声音,因为激动因为担心电话费,她
俩没法安静地说话,她埋怨章霖不写信,章霖骂她多事,朋友结婚却要麻烦自己的父母。
才说开头电话又断,为此心神不宁了一天,晚上姨妈当着姨夫的面嘲笑她讲上海话叽叽
喳喳没有教养,她却在后悔许多该问的事没来得及问,比如新婚生活新家地址,想象不
出瘦瘦小小智商极高的章霖配上什么样的夫婿。
后来章霖又来过两次电话,两次都不是时候,一次她正准备和姑妈家的女眷出门,
这一个吉隆坡富家的女眷出门是集体性的,她们总是共同去参加某一个社交活动,带上
宅里所有保镖,所以她在走廊上听电话的时候,劫在记挂等在车里的女眷们的脸色,仍
然没问想知道的事,电话仍突然中断,不过她已知道是章霖用磁卡的缘故。另一次她没
在家,电话接在女佣手上,她相信那个只会讲英语的菲佣,一定让章霖浪费了不少血汗
钱。想想看一分钟四十五块钱哪,很多年这点儿钱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心疼得当晚给
章霖发信,责备章霖花钱不计后果……荒唐的是,她当时仍然没有章霖的新家地址,信
便寄给清华。
清华回信,用章霖的口吻说,打长途用的是她送的两百块钱,谁让她送钱呢?清华
告诉她,章霖的哥哥为婚房的事和家人翻脸,不肯去边缘地区的工房,最终他们一家调
往老家附近的石库门底层,牺牲煤卫楼层,面积扩大十平米,当然是有人帮忙,章霖的
夫婿是房管所的管理员,在他的疏通下,石库门天并加盖了一间浴室。清华不无苛刻地
写道,我很怀疑章霖结婚是为她哥的婚房,她的新郎官身高1米6,秃顶,凭什么她嫁他?
是啊,凭什么?她坐在英语补习班,双肘支在课桌双掌捧住头,胃堵得要命。啊,
房子,又是为了房子,房子已成了她和章霖和所有心比天高的女孩心中的块垒。临走时,
关照过章霖,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结婚!可最后一刻是指哪一刻呢?她们好像没有讨论过,
但她心里明白,只要有可能,第一帮的是章霖,也把她拖出来,永远离开南市区的那间
小厂,要紧的是永远与拮据计较的小市民生活告别。但这一天,出了国才知道,原来是
遥遥无期。
清华的这封信她间隔了很久才回,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她越来越少写信,章霖不再
打电话,也仍然不写信,清华的信仍是忘了写上章霖的地址,她也不再索讨,她似乎在
躲避章霖,或者说躲避章霖黯淡无望的生活,她离开中国不正是为了抗拒将要降临的这
种生活?
“长久不联系就会失去联系!”她没法接受这样的荒谬,一直以为任何时候回来都
能相见,积聚了十年的心情,也只能对她们倾诉。要不然回来干什么呢?
自从结婚嫁给年长二十岁的吉隆坡华人,才发现孤独的远游刚刚开始。曾经有整整
半年时间,父母不愿给她写信,他们是规规矩矩的本份人,怎么能够答应一个接近更年
期的鳏夫娶走自己花容月貌的女儿?“又不是封建时代,谁也没有逼你,你可不要糟蹋
自己……”父亲在电话里发脾气,她气得甩电话,真是拎不清呵,人家可是吉隆坡数一
数二的富翁!她等他求婚等了整整三年呢。父亲一封信追过来,写道,幸福不是能够用
钱买到(她窃笑,陈词滥调的大道理呵),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不会用你一分钱
(她摇头,相信父亲会这么作,但是自己需要钱,父母有能力资助她吗),再说,我们
怎么向亲戚交代?她读到这儿把信撕了,见鬼去吧,亲戚,我们他妈的是为他们活着的
吗?
可是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父母到底敌不过思女心切,在她到吉隆坡第七个年头,
他们申请了大马探亲签证。但父母住了不到半年便吵着回家,豪华生活不是自己挣来的,
一辈子自食其力,坐在几百平米的客厅,竟有苟且偷生的感觉。母亲捧着胸口老是担心
心脏病发作,果然发作了几次,花去好几千美金,老两口心疼到几近有犯罪感,父亲埋
怨国外的生活不健康,母亲说,这里没有冬季,长年累月的热下去,会缩短寿命,不正
常的气候。她那时突然明白,时光不能倒转,跨出去的步子退不回来,这一个婚姻是她
和父母之间一道深深的鸿沟。
但是分别之中却又刻骨思念,她打电话回去,妈妈总是问,为什么不能回一趟家,
飞机才几小时,为什么?婚前一切悬在半空,重要的是没有取得自认为最好的结果,于
是又谈何衣锦还乡?婚后则是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者说是她如梦初醒,所有关闭的部
分突然向她打开,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经过沧海桑田,她不怪他,可笑的只是自己……丈
夫是吉隆坡屈指可数的几大富翁之一,婚前是大家族未婚女儿觊觎的配偶,他的温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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