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两代男》第2/7页


进入八十年代后,冯江阳古灵精怪的结拜兄弟陆飞龙在冯江阳家斜对门开了一家名为“夜来香”的小旅馆。那时江阳基本上没有流动人口,开旅馆等于把钱往水里扔。加上“夜来香”所处的位置远离闹市区,开业后可谓“门前冷落鞍马稀”。
像陆飞龙这种在外闯荡多年又工于心计的江湖人物自然不会做赔本生意。他很快便从乡下弄来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装点门面。万事俱备后,他开始了拉皮条。他首先把他的结拜兄弟冯江阳拉下了水。
身强力壮性欲旺盛的冯江阳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自然不会拒绝。他早在欣赏日本人制作的黄色录像带时就已经深深陷入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中不能自拔了。在他的好兄弟陆飞龙答应给他半价优惠之后,他像吸食鸦片一样在“夜来香”旅馆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帝王生涯”。
和现在相比,那时的嫖客应该说是幸运的。除物美价廉外,嫖客们不必担心染上像艾滋病这样致命的病毒。别说艾滋病,就连梅毒、淋病这类国外司空见惯的性病在当时也极为罕见。
来“夜来香”寻欢作乐的多是些有妇之夫,瞒着家人做贼样溜出来偷尝禁果。其中也有好几位上了年纪力不从心银行里存着大把钞票错过了“好时光”的变态老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数名闻遐迩的文老蛇医了。文老蛇医虽然年逾古稀,挣起钱来丝毫也不含糊。他给人疗伤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每位五百绝无二价。出不起钱或者讨价还价的话他眼皮都不眨一眨。在权威机构列出的全国十大毒蛇中江阳就占了一半。江阳县人民医院虽然备有抗蛇毒血清却常常不能奏效。文老蛇医要价虽高每次总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伤者抬来后,他先杀一只本地母鸡,将新鲜鸡肉紧贴于伤口处吸毒,确保伤者无生命危险后再找伤者家属索要五百元医疗费。如果家属一次性将五百元付清的话,他马上用药,活血化淤消肿止痛立竿见影。家属拿不出钱来,他便拒绝用药,任凭伤者呼爹喊娘鬼哭狼嚎。
文老蛇医凭着他的精湛医术和铁石心肠,多年来聚敛了大量钱财。他和比他小四十岁的冯江阳一同成为“夜来香”旅馆的常客。文老蛇医在狎妓方面老当益壮挥金如土。他时常包下“夜来香”所有的服务员集体为他表演脱衣舞。为增强视觉上的性愉悦,他甚至还把他精心驯养的几条蟒蛇盘在这些裸体女人身上。在“夜来香”旅馆被查封后,文老蛇医骇人听闻的种种劣迹也逐渐浮出水面。他自感无颜见人,赶在公安人员上门抓捕之前服毒自尽了。
冯江阳在“夜来香”被查封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那个年代,卖淫和嫖娼都是极不光彩的行为,买卖双方在非常隐秘的情况下才进行交易。“夜来香”旅馆并不为所有的客人都提供色情服务。它的主要服务对象只限于像文老蛇医、冯江阳这样知根知底的回头客,因而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加上陆飞龙在江阳混迹多年黑白两道的关系盘根错节,想拿他开刀有相当的难度。尽管如此,事情还是坏在了冯江阳身上。冯江阳和“夜来香”新来的一个叫红儿的十九岁的女招待在旅馆里厮混还不过瘾,居然把人带到家里来了。冯家新做了一幢两层小洋楼,赵巧云和儿女们还有保姆都睡在楼上。冯江阳晚上睡觉前先把红儿藏匿在楼下的客房里,等妻子赵巧云睡熟后他再从床上爬起来悄悄下到一楼来与红儿偷欢。他原以为这样做神鬼不知万无一失,没想到几天后就被赵巧云察觉了。
面对丈夫的不忠和胆大妄为,赵巧云在伤心之余并没有大吵大闹。她是一个顾及颜面的人。在亲朋好友眼中,她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小家庭。丈夫高大威猛英俊洒脱,儿女聪明伶俐茁壮成长。她自己呢,又是本县生意场上公认的女强人,挣起钞票来巾帼不让须眉。在充分考虑了年轻貌美性感迷人的红儿可能会给她和她的家庭带来的潜在威胁后,赵巧云决定采取非常手段。她给江阳县公安局分管刑侦与治安工作的副局长陈国军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举报信。她和陈国军是初中同学,她那时在班上任学习委员,而他是班长。在校时他们相互之间都有那种朴素的好感。初中毕业后,陈国军参军去了外地,她则成为小学的代课老师。陈国军入伍后考上了军校,复员后进入江阳县公安局担任领导工作。
正如赵巧云设想的那样,县公安局陈国军副局长收到信后很快便同她取得了联系。陈国军那段时间同检察院工作的妻子刘莉因性格不合在打冷战,正想找个人纾解心中的烦闷。赵巧云的来信不啻一针兴奋剂让他心跳加速喜出望外。多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温柔善良冰雪聪明的长辫子姑娘居然以这种方式在他眼前出现,这难道不是天意么。
和赵巧云亲密接触了几次后,陈国军对未来的生活蓝图作了精心策划。同妻子刘莉相比,赵巧云无论性格还是长相都在刘莉之上。但据目前的情形来看,赵巧云更适合扮演情人的角色。陈国军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离异势必会给她造成心灵的创伤。此外,身为县公安局第一副局长的他还得顾及自己的仕途。现任局长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而他是最热门的接班人选。更何况,赵巧云也没有离婚的打算。她一方面要为子女着想,另一方面也害怕人们的流言蜚语以及性格火暴做事很少考虑后果的冯江阳日后的疯狂报复。
当大批警员冲进“夜来香”旅馆时,冯江阳与红儿像两条发情的蛇赤身裸体地在床上纠缠。在警察破门而入后,冯江阳套上短裤从三楼窗口跳下,毫发未损。多年来他脚绑沙袋苦练轻功,关键时刻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猴一样攀上两米多高的围墙,在墙头疾步如飞如履平地,于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场的江阳县公安局特警大队长连声惊叹:如此人才,不走正道,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冯江阳的轻功使他避免了像其他嫖客那样光着屁股被押上警车的尴尬场面,却逃脱不了因为嫖娼被抓捕的悲惨命运。在妻子赵巧云的劝说下,他来到县公安局自首。冯江阳认为嫖娼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顶多罚款或者拘留十五天,为此而成为通缉犯大可不必。加上他有自首情节,公安部门理应从轻处罚。
江阳县公安局副局长陈国军原本打算送冯江阳劳动教养两年,在赵巧云的执意要求下,最后改成一年。陈国军认为一年的时间给他和赵巧云搞婚外恋应该足够了。像他这样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漂亮男人很难对某个女性保持长久的兴趣。至于冯江阳劳教一年还是两年或更多年他并不关心。他太忙了,手里操纵着那么多人的命运。别人的时间对他来说只是些数据而已。
赵巧云对一石二鸟的结果是满意的。一年的劳教生活可以让丈夫冯江阳悬崖勒马痛定思痛,从而使他粗莽的个性有所改观。此外,丈夫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里她可以通过与陈国军的婚外恋来满足潜藏于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和有文化有修养有地位的男人同床共枕的虚荣心。她在利用陈国军帮她摆平生意场上遇到的各种小麻烦的同时,还通过找情人这种方式对丈夫冯江阳的不忠实施了最好的报复。
第四章

从我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到高中毕业这十年时间里,家里一共请了三位保姆。她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头一个保姆是我奶奶刘桂英介绍来的,说是乡下某个远房亲戚的邻居的女儿。这个长着满脸雀斑的姑娘每天起床后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站在我家的穿衣镜前用烧红的铁丝烫卷发。就像现在流行染发一样,短而卷的头发是当时最为时髦的发型。然而,时髦的不一定就是美的。卷发非但没有缩小她身上的城乡差别,反而将她脸蛋上的雀斑暴露无遗。她姓龚,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我给她取了个响亮的外号叫“公鸡”。
那时我们还没有盖新房,家里没有专门用来洗澡的地方。洗澡的时候弄个大澡盆搁卧室里,把门插上就行。公鸡来了之后,家里多了个外人,而且还是个女人,让我防不胜防。
有天洗澡我忘了插门,我正坐在澡盆里一丝不挂地搓着背呢,公鸡闯了进来。我恼羞成怒,说,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公鸡用暧昧的眼神瞟了瞟我,撇撇嘴,说,你个小屁孩,毛毛都没长出来呢,还怕人看?那一年我九岁,念小学四年级。我觉得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在此之前虽然我有过两次类似的经历,但在性质上有些差别。
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天起床后我粗心大意把长裤给穿反了,裤子前面的小便口转移到了屁股上。第一堂课下课后我跟几个男生一同去厕所小便,他们都解决了我还拎着裤子站那儿发呆。我说,天啊,小便口呢?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便口?“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便口”后来成为江阳县第一完全小学厕所文化之经典名句。十多年后我重返母校参加校庆,在新建的教学楼男厕所墙壁上还能找到类似的字眼。
四年级上学期,学校举办校运会。在开幕式上我和班上其他男生一样,穿着运动衣套着运动裤排成体操队形站在操场上,准备接受校领导的检阅。在领导们到来之前,班主任沈老师逐个检查了一遍我们的衣领和裤腿。她在我身上摆弄时,我下面那玩意竹笋般竖立了起来,把薄如蝉翼的运动裤顶成了金字塔。任凭我咬牙切齿心惊肉跳,它就像一根逾越了极限的弹簧,雄纠纠气昂昂,再也不肯回到原来的状态了。陈老师刚结婚,还没有生小孩。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迅速用身体挡在我前面,附在我耳边说,快离开这儿,跑步回家。我像只受惊的兔子,拨腿就跑一路狂奔仓皇而逃。幸运的是,沈老师并没有因为年少的我在潜意识里把她视为意淫的对象而恼怒。她一如既往地给我的作文打上最高分并在班上朗读。陈老师后来成为全县最年轻的小学特级教师。若干年后,我搂着我的第五任女友去妇幼保健医院做流产手术,在医院门口,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看见沈老师推着自行车,站在阳光下,蒙娜丽纱那样,朝我微笑。
我用铅笔刀在公鸡睡房的门板上挖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公鸡洗澡时,我叫来了巷子里所有没长毛的小兄弟。我让他们在门板前按年龄大小排成一队,谁也不许高声喧哗否则立即取消其观赏资格。他们每个人充许在门板前停留十秒钟,我拿着电子表站在旁边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好了,下一个。
游戏持续了四分零七秒。最后那位眼睛刚凑上去就被洗完澡从房里出来的公鸡揪住了耳朵。他一边挣扎一边喊叫,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后来我访问了那些看见了的幸运儿,让他们谈谈各自的感想。有个小朋友讲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我知道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了,她们的胡子都长在下面。
公鸡跑到我奶奶刘桂英面前哭诉,说我小小年纪就偷看她洗澡,她实在没脸再在冯家呆下去了。刘桂英说,如果在过去就好了,你可以留下来做童养媳的。早先男人十二岁就当爹,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公鸡知道找刘桂英诉苦无异于对牛弹琴白费功夫,便把状纸递到了赵巧云处。赵巧云把我叫来,说,毛头,你真应该好好看看我。说完她解开上衣捋起背心,露出两个乳房来。她一边让我和公鸡欣赏她乳房上的牙印一边喋喋不休:你们看,这都是冯江阳那个畜生干的好事。毛头,你长大后可不能像你爸一样坏。还有你,她指了指公鸡,加重了语气:你要吸取我的教训,以后千万不能嫁个这样的男人!
公鸡瞠目结舌。她见在赵巧云这儿得不到丝毫的安慰,最后寄希望于冯江阳。冯江阳到现场查看了一番门板上那个我用铅笔刀掏出来的洞后,罚我用蜡烛把洞堵起来并蹲半个小时的马步。公鸡有些失望,她原以为冯江阳会让我跪搓衣板的。我妹妹冯花犯错后冯江阳就经常罚她跪搓衣板。
在我的记忆中冯江阳从来没有让我下过跪更别说跪搓衣板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认为男人小时候经常下跪的话会磨折他的男子气,长大了肯定怕老婆。
几天后我发现公鸡睡房的门板上那个已经被我堵起来的洞居然让人重新挖开了而且还加大了许多。我暗自窃笑。知父莫如子,那一定是冯江阳的手笔。
公鸡来我家的第三年终于找到了心上人。那个一年四季站在巷子口卖油条的小伙子和她倒是挺般配的。不久公鸡就被赵巧云给打发走了,理由只有一个:她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她有把我家的菜油偷出来送给她的心上人炸油条的重大嫌疑。
园园在我家呆得最久,零零碎碎加起来少说也有六个年头。园园是赵巧云的表妹,据说在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刻骨铭心的初恋后上山做了尼姑,可能是耐不住寂寞了才到我家当保姆。她来我家时已经三十三岁了。也许是得益于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吧,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
园园来的时候正赶上我们搬家。赵巧云在新买的一块地皮上做了栋两层楼。新房厕所还没有建好,赵巧云执意要提前搬过去。她说她要早日摆脱同我奶奶刘桂英住在一起的那种“噩梦般的生活”。
到新家后,由于厕所和下水道还在修建当中,我们只能到半里外的某工厂去上厕所。“千里迢迢去送屎”,那不是我的风格。我有自己的方便之道。小便我在花盆里就解决了,大便要麻烦一点。我在地板上铺上几层报纸,大便完后,用报纸包好,然后扔到邻居家的屋顶上。我家的地势比他家高出五米左右,因此我总能准确无误地将几斤重的东西丢到他家的瓦上面。这原本是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因为屎在阳光的曝晒雨水的浸泡下很快便化为尘土。
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有一回我失手了,报纸破了一个大洞,屎从洞中漏了出来,径直落到邻居家一楼的窗台上。
邻居家的男主人姓朱,是个乡干部。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朱文,小儿子叫朱武,都是江阳县城里的知名人物。朱文出名是因为他连续参加了八次高考,人送外号“朱八届”。“朱八届”长得并不像《西游记》中的朱八戒。他生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倒有几分像唐僧。据说他每次高考的分数都极为接近,不高也不低,总是和录取分数线保持十几分的距离。他弟弟朱武天生不爱读书,没参加过高考,却也出了名。朱武年少时发明了一条生财之道。他先到商店里买来一辆自行车,复制几把车钥匙后,再将自行车半价贱卖给他的朋友或亲戚。他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用钥匙轻而易举地把车偷走,再转卖给别人。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如法炮制,同一辆自行车被他转卖了九次。第十次他被警察当场逮住,判了五年徒刑。
我满世界扔屎的时候,正赶上朱家的小儿子朱武结婚。朱武刑满释放后,他父亲给他张罗了一个媳妇儿。结婚那天我跑去瞧热闹,发现那个小媳妇长得很俊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真替她惋惜啊。不定哪天朱武旧病复发了把她像自行车那样来回拐卖。
无巧不成书。我那泡屎正好落在朱武新房的窗台上。不出一个时辰,窗户玻璃上张贴的大红喜字便被密密麻麻的绿头苍蝇给覆盖了。
如果不是冯江阳的面子,“文武双全”的朱家非得把我连同我家的房子一起拆掉不可。在劳改农场砸了五年石头的朱武曾经在麻将桌上因为嫌某人出牌速度慢了而一拳将那人捶晕过去。然而,这个野蛮人一看见冯江阳就出现了阳痿倾向。
朱家虽然没敢把我们怎么样,赵巧云依然觉得很晦气。刚搬家就惹事,这不是好兆头。
不久就过年了。大年三十晚上,冯江阳站在阳台上放鞭炮。他刚把一个雷鸣炮扔到马路上,就听到有人敲我家楼下的门。赵巧云开门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警察捂着脑袋站在门口,耳朵上全是血。他说他正骑着三轮摩托在街上巡逻呢,没想到天上掉个炮下来落在他脖子里把他炸成这模样。
我家的厕所终于峻工了。豪华气派宽敞明亮,四面墙壁上贴满了雪白的瓷砖,与阴暗潮湿蛆虫遍地的旧茅房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有次园园大便后,忘了冲厕所,在马桶里留下了了一大滩血。我大吃一惊,马上跑去告诉赵巧云,赵巧云说,别大惊小怪的,园园得了痔疮。
后来赵巧云也忘了冲厕所,我在马桶里看见了更大的一滩血。我心想,这下完了,痔疮也能传染,下一个肯定轮到我了。
我提心吊胆地等待了许多天,每次大便完后都要仔细检查几遍。我在自己的屎里除了偶尔能找出一两条蛔虫外,连根血丝也没能发现。
上初中后,学校开了生理卫生课,我这才知道赵巧云骗了我。那不是痔疮,那叫“月经”。
厕所做好后,冯江阳在多余的地皮上修了几个门面,其中有一个租给别人开缝纫店。园园没事的时候就在店里学手艺。某天一个剃着光头的痞子来店里闹事,他满嘴污言秽语还伸手在园园的脸上使劲捏了一把。园园跑去找冯江阳。冯江阳到他的“武器库”里随手摸了一把高压气枪咆哮着从楼上冲了下来,光头见势不妙,撒开脚丫子就跑。冯江阳紧追不舍,光头钻进了菜市场。市场里人口稠密,冯江阳很快便失去了目标。他守在市场门口,看见人流中有个光头青年手里提着菜正在往外挤,便走过去朝他腿上开了一枪。光头青年坐在地上哇哇乱叫的时候,园园来了。园园说,糟了,打错人了。刚才弄我的不是他。冯江阳从家里拿来一把尖嘴钳子,将口中含着的一口药酒喷在光头伤口处,大喝一声,起!就把嵌在那人腿上的铅弹给拔了出来。那人叫小黑,在国道边上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经常和其它修理店因为抢生意打得头破血流。他对冯江阳仰慕已久,在他看来,如果能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前辈交个朋友,白挨一枪也值了。因此,他坚决不要任何赔偿。冯江阳果然和他成了忘年交。这是后话了。
自打园园来我家后,赵巧云就客串起了媒婆的角色。园园虽说三十三岁了,可还是个老处女。处女情怀总是诗。与那些离过婚拖儿带女的半老徐娘们相比,园园身上还保留着那种特别能吸引大龄未婚青年的难能可贵的少女气质。赵巧云相信,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园园不但能嫁出去而且还能嫁个好人家。
赵巧云把男方约到家里来后,园园将自己关在楼上的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赵巧云以为园园害羞或者故作姿态,扬言要把那男的带到她房间里来。没想到园园爬上窗台,摆出一副要跳楼的姿势。赵巧云哭笑不得。天不下雨,娘不嫁人,随她去了。
没想到五年后,园园把一个瘸了左腿拄着双拐的男人带到我家里来,欢天喜地逢人就说,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准备下个月就结婚。
赵巧云百思不得其解。她对冯江阳说,园园神经只怕出了毛病,两条腿的男人她不要,偏偏找个四条腿的。冯江阳说,你别瞧不起瘸子。我只有一根棍子,人家有三根。
在我们再三盘问下,园园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原来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初恋情人。二十年前他的腿没瘸,他考上了大学,园园却落榜了。园园等了他整整四年,四年后他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园园一怒之下上山做了尼姑。苍天有眼,后来这个负心汉酒后驾车在撞死别人的同时把自己也弄成了残废而且还被开除了公职。在他老婆改嫁之后,园园终于拿回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虽然这东西又老又丑破烂不堪,园园还是很喜欢。
园园在她三十九岁的时候结束了在我家长达六年的保姆生涯到别人家做免费保姆去了。她在成为新娘的同时也当上了两个孩子的后妈。园园依偎在她三条棍子的新郎怀里,少女般羞涩。她说她要给他再生一个孩子,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我只能祝福她。但愿她老公别像冯江阳可怜的结拜兄弟李华明那样,丧失或部分丧失了性功能。
园园走的那年,我念高三了。因为面临高考,赵巧云不敢怠慢。她出高薪聘请了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那女孩有个让人耳目一新的好名字。她叫“春草”。春草参加过高考,以五分之差落榜了。她家里兄弟姊妹众多,负担较重,无力送她复读重考。她只能边打工挣钱边复习迎考。春草的到来给我紧张又呆板的高三生活增添了些许诗意。“红袖添香夜读书”,那正是我无限神往的境界。春草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她那种勤奋、自强和质朴的美,却是我们班上那些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美女们所欠缺的。
春草上街买菜时,我喜欢偷偷跑到她的房间里去。那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散发出女孩特有的柔和温馨的香味。我觉得她的房间比现在的氧吧还舒服。同样是女孩,妹妹冯花的房间污七八糟凌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动物尸体腐烂时的气味。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她被我同化了。除头发外,她身上女性的特质正在消失殆尽。她甚至打破了我一个月不洗澡两个月不刷牙的纪录。一提起冯花,我就忧心忡忡。我在想将来要倒贴多少钱才能把她嫁出去。
春草是生命中第一个给我送伞的人。从小到大赵巧云和冯江阳从来没有给我送过伞或雨衣一类的东西。有天晚自习时突然下起了大雨,那意味着晚上我只能跟住校的同学挤在男生宿舍里了。
我正在和同桌说笑呢,听到走廊上有人用手指轻轻敲打窗户玻璃。同学们都以为是班主任,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这时,窗外传来女孩柔和而清澈的声音:请问,冯峰是这个班上的吗?
同学们哄堂大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集到我身上。我面红耳赤地跑出教室,看见春草站在走廊上,手里拎着两把雨伞,湿漉漉地朝我微笑。
下自习后,我俩一起回家。刚开始时我们打两把伞,后来成了一把。我和春草的恋情逃不过冯江阳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在他眼里,春草是个合格的保姆,但绝不是合格的儿媳。更何况,他也没有在我考上大学之前就升级为爷爷的打算。因此,我和春草的爱情必然会成为《红楼梦》中宝玉和晴雯的翻版。
春草领了两个月的工资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家。放学后我在她住过的那间房的书桌上找到了一张纸条。春草的钢笔字秀丽端庄,和她的人一样清清爽爽。纸条上写着: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春草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永远失踪了。我俩就像两颗不同轨迹的流星在天际交会后,消失在彼此的天空。几年后我坐在某大学食堂,从广播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歌声:身为下贱,讨人怨,多情公子空牵念。多情公子空牵念。我的眼泪像雨水一样,滴落到菜盆里。女友问,你怎么啦?我说,汤太淡了,我加点盐。
第五章
我的奶奶刘桂英,这位前资本家雍荣华贵的七姨太,几十年后沦落为一个集葛朗台、王熙凤和潘金莲于一身的市井人物。
  有其子必有其母。刘桂英在江阳街上的知名度并不比冯江阳差多少。那些挑着菜蔬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们经过冯家时一个个蹑手蹑脚噤若寒蝉,有运气不佳者被刘桂英撞个正着,一把揪住: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那人赶紧作揖求饶:姑奶奶,我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这点菜来养活。您老高抬贵手,去买别人的吧。(欢迎访问钱衡峰个人网站:www.8u9.cn)
刘桂英买菜比穆桂英挂帅还要惊心动魄。她穿着一条用旧旗袍改成的连衣裙蹲那儿,在菜堆里左挑右选,把那些新鲜水灵的蔬菜都往怀里塞。临了扔下几分硬币,起身便走。菜贩子上前一把抓住:大姐,钱给得太少。不信您过过秤。刘桂英嫣然一笑,撩起裙子的下摆飞快地一闪,说,瞧见没有,老娘我没穿内裤呐。我光着屁股蹲半天,你想白看啊。菜贩子瞠目结舌,说,刚才我没注意。刘桂英伸手从菜挑子中又拿了棵大葱,撂下一句话:下次注意点。扭身进了屋。
我的爷爷冯青云虽然生得五大三粗仪表堂堂,对我奶奶刘桂英飞扬跋扈胡作非为的种种劣迹却不闻不问听之任之。这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
冯青云是东北人,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年轻时跟着跑江湖的练过拳脚,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摆弄汽车之类的西洋玩意,这才有机会被表面上开着火柴厂暗地里做军火生意的富商王老板看中,聘为司机兼贴身保镖。他干了不到半年,便利用职务之便和王老板新娶的七姨太刘桂英勾搭上了。在某个兵荒马乱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收拾了金银细软一同私奔。气极败坏的王老板带着家丁牵着狼狗循着他们的脚印紧追不舍。冯云青在刘桂英的引领下逃到了长江边上。前面是浊浪滔天深不见底的江水,后面是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追兵,附近又看不见可以过江的渡船或渔船,在北方长大不谙水性的冯青云仰天长叹:天亡我也!因为,按当地风俗,他们这对“奸夫淫妇”如果被活捉,必定会被剥光衣服游街示众,然后绑住手脚塞进竹笼里沉塘。冯青云寻思,与其被羞辱至死,不如现在就投江殉情。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刘桂英说话了。刘桂英说,发什么愣,赶紧脱衣。冯青云边解裤带边叹息,罢了罢了,临死也要做个风流鬼。刘桂英扑哧一笑,说,死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冯青云大喜过望,说,莫非你准备了船只接我们过河?刘桂英指着江边岩石下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说,瞧见没有?那便是咱俩的船。冯青云走上前去,伸手一拨拉,心里凉了半截:那是一只女人洗澡用的大木盆。
渔民的女儿从小生长在长江边上的刘桂英就用这只大澡盆把冯青云渡过了江。当我爷爷像初生婴儿一样赤身裸体地趴在木盆里的时候,他这一生就已经注定要被我奶奶牢牢地攥在手掌心里了。
过江以后,他们沿着公路马不停蹄地走了八百多里地,来到了偏僻的江阳县城。深居简出隐姓埋名,直到一九四九年听说解放军进了城,王老板携带家眷逃到了台湾以后,这才变卖细软在江阳县城购买了一处临街房产,过起了名正言顺的夫妻生活。
刘桂英刚到王老板家时,只是个在厨房给大师傅打下手的烧火丫头。不晓得她使了什么手段,短短几年的时间,先是当上了王老板的贴身丫鬟,紧接着又摇身一变,混成了姨太太。刘桂英虽然没念过什么书,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但天资聪颖精明过人。她从王府出逃,随身携带的黄金首饰重达十余斤。她早就盘算好了,把这些金器在当铺里换成现洋,然后购买一处宽敞的带铺面的临街房产,将铺面出租,每月都能收入一笔不菲的租金。她和丈夫冯青云这辈子哪怕什么事都不做,光靠房租收入也能生活得衣食无忧了。

当前:第2/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