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全集.com》第35/1519页


但龟山婆婆从不去原谅,只需知道那是反对,不让自己完成自己一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够了。她也不在怨恨,因为一丛神灵的光辉就在眼前,巨大的图腾终究会带给自己一个明晰的感知,终究会带给这些绩麻般的生灵一些启发。

刚刚淋了一场初夏的季雨,她跌坐在那里,老油色的灰白头发很少能挂住雨滴,只能使领口边未干的湿痕有异于半干的毡花衣服,而那片片老结的衣裳片业已像绽开的树皮一样,她自己就像半截枯瘦的树根。

没有一个有理智的人能够想明白,这般年岁,这般瘦弱,哪来这等的精力和意志来支撑这么多天。天压得灰昏昏的,弥漫着一股雨后的腥味,荒凉中传来不得靠近的少年牧人游走时甩开的响鞭。四处的石头因规划的弟子先于信徒早散而歪曲不堪,最终少了一个缺口,不像是什么图案而更像是一堆乱茬子,任由野草随风荡拂。

花倩儿牵着狄阿鸟的手站在数十步外的坡上。她用矛盾和痛苦的眼神去看龟山婆婆潮红的面颊和忍耐中的平和,终究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远没有长生天重要。时而,她挂着眼泪想:你总是告诉我你如何地疼我,却想让我一生不嫁,侍奉在神灵左右,我视为生命的石头,你终究还是因为要主持一场盛会而交给别人。而仅仅吵了一次嘴,你就不肯原谅我,说我们没有血缘,不亲。

时而,她却又追述:你究竟是老了,糊涂了,让灰沙迷了眼睛,还是被白毛妖迷了魂魄。人人都知道老爷子要出兵打仗,你却在战前惑乱人心,倘若你不是这么大的年纪,倘若你不是老爷子的近亲,老爷子能会不要你的性命?

你信奉长生天,多学广博,却总是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长生天的旨意。就是那少女时负心的恋人,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决定去中原而娶了旁人!

“你不在那会,东边的老主人有一阵不糊涂了,就趴在那边喊她的小名,她也不理!三天二夜了。”老奴哭着说,“昨天醒了一次,说她感觉自己已经与大地混为一体了。”

花倩儿默然不吭,而狄阿鸟却连忙多嘴:“她的小名叫什么,让我喊喊。我趴在她耳朵边喊!”说完,他就嘿呀嗨呀地挣脱花倩儿的手,跑到前面去拖石头滚,一直滚到龟山婆婆那里,还用手擦一下龟山婆婆头上的汗水。

“这孩子!真是长生天给的灵性。”老奴叹道。

许多萨满的开始和狄阿鸟一模一样,而后亲人邻里,萨满们都走马观花一样督促,那孩子于是不得不去修行。这个念头猛然涌现后,花倩儿怕狄阿鸟迟早会被这样的话带到不得不侍奉长生天的境地去,勃然作色地叫嚷:“不是!”

说完,她就大声地呼喊狄阿鸟,扯上就走,几乎把狄阿鸟掂离了地。这样飞快走了数十步,才把狄阿鸟抱到怀里走掉。

老奴想不到她突然来了这么大的反应,只好自己在那儿垂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远远来了三、四人,老奴在那儿辨认,认出一个是龟山婆婆的哥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另外一个是龟山婆婆的大侄子,第三个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高大彪悍,便疑惑地看着,看着。

只见他们越走越快。

※※※

花倩儿决定把狄阿鸟带回家,再也不带他来了。她出了这个区域就急忙问狄阿鸟:“谁让你去挪那些石头的?”

狄阿鸟大为奇怪:“不能挪吗?那么大的石头,我一个人就能挪动。连小羊我都能扭倒,阿奶常说,和我一样大的,谁也没有我有力气。我将来进了学堂,箭法是第一,力气也第一,谁也不敢欺负我。”

花倩儿见他已经摆了夸耀的姿态,当即哑然,这才知道他是为了这个才去搬石头的,不禁哂问:“谁告诉你要进学堂的?你还箭法第一呢。”

※※※

回家后恰恰碰倒狄南堂。听他又问龟山婆婆,花倩儿只好苦笑摇头。倒是狄阿鸟嘴快,把所见所闻以一种疑惑不解的口气描述下来。

狄南堂吃了一惊,立刻就让花倩儿带他去,责怪道:“这般岁数的人,不能由她。还不把她弄回来?”

“也得弄得回来!”花倩儿争辩说,“谁也不认了!”

赵婶说:“这老糊涂的人哪,就跟小孩一样。是不能由她!”说罢,她就弄了辆平板车,随口喊了门外坐卧的闲人,督促花倩儿一起去拖人。

狄南堂回头跟等待自己的人说一声,也带了狄阿鸟跟上。他们再到那里,发觉龟山婆婆已经醒来,身旁站了个陌生人。狄阿鸟很快认得那个陌生的大汉,连忙又神秘又小声地给阿爸说:“是一卷风阿叔!”

狄南堂也认得出来,不许他多说话。而旁人已开始只觉是亲戚,不觉什么,直到花倩儿问远远站着的龙法刀那是谁,才知道不是亲戚。一直站在旁边的老头更愿意让老人和大汉说说话,不许别人上前。

龙法刀和狄南堂说了几句磕巴话,也算是从不认识到认识,而后看向一旁伺候父亲的家奴,自己也摇了摇头。

视线里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继而,龟山婆婆大怒着赶那人走,竟拣了一块石头去砸,众人来不及赶到,她便赴在大地上痛哭。

陌生人大步就走,被一直看着的老奴头一拦,便苦笑道:“阿舅这是要拿我装别人,却被她看穿了!我阿妈死在东林坪子的时候,饱饭都没吃上。”

“谁说的?”老奴头大摆袖子,着急地扯着他问,“她都说什么?”

“她先说我阿爸害了眼病,娶了别人,自己又不能养我,哭得让人心疼。接着又突然不愿我的意,说我破坏她的祭祀,生下就扔了,还回来干什么!”大汉摇着头往狄南堂身旁并,见狄阿鸟伸出手来招自己,就扯过他的手,给狄南堂说,“哥,你怎么也来了?!”

老奴头追在身后,激动地说:“你真是她的儿。我抱去我妹妹家养的!你姓龙。你是咱家的小主人呀!”

大汉半点也不信,反问:“那我父亲是谁?害什么眼病。”

赵婶本来是来感激他带狄阿鸟回来的,到了跟前,脸色却渐渐凝重,终而什么话也没有说。等那大汉和狄南堂说了几句话被老奴头拽走,她才不敢确定地说:“南堂呀,莫不是他是你亲阿弟?”

“那时坪上寻萨迦阿爹的儿子,以前到过我们家!”狄南堂肯定地否认,“还不是见阿婆这样不得了,被他阿舅寻来他来充一充。”

赵婶不再吭声,见花倩儿和龙法刀说过,一起喊人硬架去龙法刀父亲家,便默默回去。回到家里,她仍放不下心事,缓缓地给狄南堂说:“以前,龟山阿婆年轻的时候跟我阿姑家的姑娘认识,她虽然不好看,但非常聪慧,总想学习别人学不到的东西,后来认识了你父亲,就常常到你家,半夜也不愿回去。要说她孩子的父亲有眼病,怕是你父亲!”

狄南堂并不信,只好对赵婶的疑神疑鬼的态度笑笑,考虑到龟山婆婆需要照顾,便要她时不时地替花倩儿去看看。赵婶答应下来,而后见狄南堂整日里忙不见人影,身边只有狄阿鸟一个,说去,备点补身子的参、茸,回头问了送龟山婆婆走回来的人,知道门在哪了,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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