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全集》第86/100页


牡丹转过身去。孟嘉正在默默的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牡丹喊了声:“噢,大哥!”她松开德年,出乎孟嘉意外,她竟一下子扑到孟嘉的怀里,不由得抽抽噎噎的哭泣起来。孟嘉内部五脏六腑都震动了,但是胳膊却只松松的搂着她。孟嘉不但是当时极为尴尬,同时也提醒自己说牡丹已经不再爱他了,现在虽然是已经找到了她,其实是早已失去了她。为什么在众人注视之前投到自己怀里来呢?她缓缓抬起头来向他注视。当时朦胧的光亮仅足以让他看见牡丹雪白的鹅蛋脸儿,在她那两眼深处,孟嘉相信他看见了一股悔恨的神情。她又低下头,哭得好可怜。他觉得牡丹的热泪流湿了他的绸子大衫儿。他只觉得一阵纷乱矛盾的心思,起伏不已。他把牡丹的头很温柔的扶起来,以颤动的声音对她说:“牡丹,别哭了。我们一直在找你,素馨在南京等着你呢。”

她抬起头问:“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离南京不远。”

孟嘉转过身子去说:“这位是张上尉,你应当向他道谢。”

牡丹看见那位高大英俊的军官,他的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亮。

那位军官说:“能找到小姐真高兴,全国的海军都为您效劳呢。”他的声音粗壮,两眼以爱的神情望着她。

牡丹说谢谢他们搭救。

张上尉喊一声:“大家都好了吧?”他吩咐一个人鸣哨儿一声,在码头上聚齐,准备回航。他转身看了看牡丹穿着白睡衣的女性的身段儿,笑着说:“你能走吗?你知道,我们弟兄们都愿背着你走的。我们忘记带一顶轿子来。”

“我能走,谢谢。”

大家开始登船回去。几个俘虏之中有一个伤了腿,很痛苦的瘸着走。他们的妻子都号啕大哭,看着丈夫被海军带走。灯笼红黄的光处处闪亮,小路上移动的人影横斜错乱。张上尉走在前头,时时把他的灯笼摆动过来给牡丹照路。

安德年在牡丹右边儿走,梁孟嘉在她左边儿走。她一时无法镇定下来,所以既不知想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靠近堂兄多问问家里的情形,还比较相宜;可是孟嘉分明是不言不语,而搀扶着她胳膊的却是安德年。难道孟嘉知道她和安德年之间的恋爱吗?知道多少呢?她也不太介意。她就越来越倚向安德年。德年告诉她他们正在坐的是一艘驱逐舰,正在开往南京。

她问德年:“你太太怎么样?”

“她在家呢,伤心流泪,想孩子。也够她受的。我只有尽力而为。你发生了事之后,我不得不离开家。她听说你失踪了,吓得不得了。”

牡丹心中觉得歉歉然,尽量和堂兄去说话。她把胳膊离开安德年,问孟嘉说:“素馨好吗?”

“很好。她现在住在南京巡抚公馆。”孟嘉发觉自己又和牡丹说话,自己都有点儿害怕。

“我听说妹妹要和你回南方来。你见了我爸爸妈妈没有?”

“还没有。现在我们就和你回杭州。”现在由于孟嘉见到她时显得懒得说话,缺乏亲热,这使牡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现在乘此小船去上那艘驱逐舰,牡丹坐在孟嘉身旁。德年则坐得远一点儿,正和一位军官说话。牡丹的手轻轻的,而又有几分胆怯之下,这样接触到孟嘉的背部。孟嘉不动,也不用眼看她一眼,但是牡丹碰到孟嘉,则觉到一点儿微微的颤动。孟嘉并没有看她,并且牙关紧紧的咬着。他把两条腿伸伸蹬蹬,颇不安定。

被俘获的海贼一个一个的被猛推上梯子,走上那艘驱逐舰去。张上尉和安德年在前面走,孟嘉用手搀着牡丹上去。舰长是福州人,请他们在军官室里吃茶点。

“我等会儿再陪诸位。我要去看看犯人的名字就回来。”

张上尉把他们领到军官餐厅,把帽扔下,他说:“请坐。要茶还是咖啡?我们都有。”

孟嘉说:“当然是咖啡。”到了明亮的屋里,孟嘉才觉得轻松下来。他说:“我有一次乘英国的炮艇,他们给我倒茶。我说我愿喝咖啡,他们不懂。他们忘记我们是在家天天喝茶的。再说,咖啡也还洋气。”

牡丹又听到孟嘉以前的声音,看见他说话的神气,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不错,他就是她的堂兄,梁翰林,他说的话都启人深思。当年北京的日子又出现于脑际。现在孟嘉对她正目而视,眼睛里头显露着寻求探询的神气。她不由得忸怩不安,转过头去。孟嘉看出她眼睛里有烦恼的神情。她脸上显得血色不好,眼下也有黑斑。过去几个月给她多少煎熬折磨呀!他安慰她说:“但愿今天晚上你没有太受惊啊!”

“最初我很怕,那时候儿睡梦中听到一声枪响。当时不知道随后会又出什么事。”

在船舱中强烈的光亮里,牡丹的眼睛闭得很狭窄,她有一种模糊疲倦的感觉,好像自己还在做梦。一个钟头以前,她还置身荒岛,在海贼手中,睡在一片薄席子上。忽而发现自己又置身于一个现代文明中的大船上,和两个情郎在一处。

舰长进来说:“罪犯们已经问过话,他们的名字也登记下来,姓杨的已经死了。我们要开回南京。”他说起话来,有达成任务之后的快乐。然后转向那位漂亮的俘虏说:“但愿您不要太烦恼,我听说您是奕王爷的干女儿。”

牡丹呆板的点了点头。既然在梦里,有什么情形发生,就任其发生,逆来顺受吧。她那满腹狐疑的眼光正遇到安德年的眼光。

孟嘉心想为了对牡丹有益处,就立刻代为回答说:“她是奕王爷的干女儿。”

牡丹深觉自己蓬头垢面,衣着不整,就向沙舰长说:“我可以洗洗脸吗?”

“当然可以。请随我来。”沙舰长领着牡丹到自己屋里,指给她毛巾等物。

牡丹问:“您有梳子吗?”

“噢,有。”他给了牡丹一个海军的军服上衣,他说:“小姐若觉得冷,就披上这一件衣裳。”然后自己走出来,将门关上。

牡丹在过去四五天里,始终没见过一个镜子。她匆匆忙忙洗脸梳头发,向镜子里头端详自己,伤感而沉思,但是想把一团乱麻似的思想整理个清楚。

她深觉自己实在是大可自负,因为两位先前的情郎都是为了搭救她而来的。孟嘉已然婚配,他改变了没有?他那么沉默,那么疏远冷淡。安德年比以前消瘦了;自从上次相别,一定身体减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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