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家族档案全集.com》第18/40页


爸爸先是真不知道毛泽东为这事情生了气,后来知道了,也没怨言,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过了一段时间,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多年的吴旭君护士长对毛泽东说,邵华去四清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根本不是罗总长要求她去的。这才解开了毛泽东的疙瘩,爸爸又能去列席常委会了。

大约是爸爸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者是怕影响妈妈的情绪,反正直到“文革”后,他才和妈妈在闲谈中提起这件十几年前的往事。

1965年5月,三届人大第九次会议通过决议,取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衔制度。这是经贺龙元帅建议,毛泽东决定的又一项防止出现修正主义的措施。所有海陆空官兵不分军种、兵种、级别,一律佩戴红五角星帽徽和全红领章。江青找到爸爸,说她对军队和军装都很有感情,希望有一套新式的军装和帽徽领章。江青可是给爸爸出了一个难题,而且是关乎江青同志感情问题的难题。爸爸考虑来,考虑去,认为基本事实是江青同志并不是一个军人。所以,只能给江青发一套军装,不能发领章和帽徽。爸爸觉得这样做,既照顾了江青同志的感情,又维护了现役军人的尊严。但是对爸爸这种貌似公允但实际上不肯通融的做法,江青同志当然大为不满。“文革”时,阻挠江青穿军装的爸爸罗瑞卿坐了毛泽东和林彪的班房,包括江青在内的所有想穿上军装的权势人物,都“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笑嘻嘻地如愿以偿。

我不是说这些小事情能影响毛泽东对罗瑞卿的信任。我只是说,毛泽东对罗瑞卿“水至清,人至察”的基本看法是多么正确,这种小事情没有哪一件不提醒毛泽东,罗瑞卿就是他说过的那种连小事都不肯通融的人。

妈妈说,有好长时间,她和爸爸都想不透毛泽东这两句话中,到底是表扬的成分多,还是批评的成分多。她说,对林彪整爸爸她想得通,因为林彪知道要罗瑞卿相信他超过相信毛泽东是不可能的,所以,林彪要篡党夺权,就先要搬掉爸爸这块绊脚石。但她想不通毛泽东为什么要整罗瑞卿。毛泽东从来没有认为罗瑞卿有野心,是坏人。所以,除非是毛泽东品质有问题,否则他为什么会白白冤枉一个好人……

妈妈的提问忽然使我茅塞顿开,原来分散在我心里的一大堆疑问忽然循着妈妈的思路有了答案,这种思想成果使我一时热血沸腾,不吐不快,我忍不住就振振有辞起来:“第一,毛泽东对罗瑞卿了解透彻,评价准确。爸爸确实是清澈如水之人。第二,是批评还是表扬,那要看具体情形而定,当他毛泽东自己水很清,需要能干的人来创造成绩,成就事业的时候,水清也好,至清、至察也好,都是优点,只惟恐其不至清不至察。当事情起了变化,他希望水浑一点的时候,至清至察自然就成了缺点,而且最好不清不察。第三,对于天性至清至察如爸爸罗瑞卿这样的人来说,理解前一点比较容易,所以水清的日子比较好过。理解后一点,因天性作怪,则几乎不可能。所以人家毛林,希望水混一点的时候,你罗瑞卿偏偏要清、要察,甚至一味‘至’下去,当然就让人家尴尬,再由尴尬生出讨厌来,你的日子当然就开始不好过。第四(我对于自己竟然随口就总结出四点颇为得意),伟人毛泽东是否有品质问题,是设问根本不合理。共产党和党的领袖毛泽东是人民根本利益的代表,具有人世间最高的道德等级,为了这个根本利益和最高等级的道德自然可以牺牲任何人,任何东西。保证党和党的领袖的大道德,则是每个党员义不容辞的责任。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

妈妈对于我的高谈阔论,当然不屑得很,而且脸色渐渐难看,终于断喝一声:“胡说!毛泽东是无产阶级的领袖,不是封建帝王。”

没想到75岁的老妈妈如此敏锐地抓到我胡乱运用概念的漏洞。我一时理亏,难以自圆其说,只好打住。

俄倾,妈妈又高屋建瓴,斩钉截铁地说:“别忘了,先把水搅浑的是林彪!”

注释

①文革”时期,江青在领导文艺界时推出的八个革命样板戏之一《智取威虎山》中人物少剑波的唱词。

16.水清水浊(2)

他正要着手一个阴险的企图。

――《失乐园》126页

林彪曾是我们特别尊重和熟悉的几个长辈之一。我们称林彪林伯伯,称叶群叶妈妈。虽然他们两夫妇和别的长辈们确实有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我们都以为这完全是因为林彪是个病人的缘故。

在我印象里,不仅林彪一直是病人,林彪一家人都忧郁,都身体不好。他的家又老是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怪事情,让我想起英国女作家夏绿蒂姐妹笔下那些古老幽暗城堡,里面住着家族遗传的精神病人。

每次爸妈带我们去林彪家,总要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们大声说话。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高大、空旷、无人的房间,这些房间里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房门上钉着绿色的厚呢条儿,以便开关的时候没有声响。所有的窗帘都低垂着,墙上挂着硕大的两根水银柱组成的干湿温度计,让我觉得这些房子里什么看不到的地方有着非常贵重的精密仪器。这些幽暗寂静的房间彼此相像,像些古老的洞穴,连空气都静止,只有在我们通过的时候流动一下,然后又静止。

林彪总是在最后一间最大的房子里,这间房子里除了一套长沙发,竟然再没有一件其他的家具。那沙发又大又软,林彪以一种非常虚弱和无力的姿势深陷其中。他的身边既无书报,也无收音机、电视机之类的东西。我甚至觉得在我们进来之前,这房间里是连光线也没有的。我不知道人怎么可以这样什么事情都不做地干坐着。

林彪伸出他又白又软的手,我们在爸妈紧张地注视下,尽量得体地握住他的手。他如果笑,笑容也是软弱和疲惫的。走出去的时候,我才能稍稍稳住神,才想起林伯伯的手上怎么会又潮又冷。这种潮冷彻骨的感觉在我手上常常盈日不去。

还有一次,不记得叶群和我们同车去哪里。车上除了妈妈,我,叶群,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面目姣好,打扮得花枝招展,唯一遗憾地是长着一口四环素牙。叶群说这是他们司机的女儿。说她自己在家里实在非常寂寞,101(叶群这样称呼林彪)整天和她说不上一句话,只好带了这个小姑娘解闷儿。叶群还跟妈妈说:总长对你多好啊,你可不知道我受的什么罪。有一次,101发了火,要我马上从汽车上滚下去,我只好下车,自己一步步走回家。叶群还说到小姑娘的爸爸,也就是林彪的司机也是多可怜的。林彪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得出去“转车”,司机不敢换档,不敢刹车。车速一变101就要醒。有时一转几个小时,司机苦不堪言。她只好帮司机带女儿,也是辛苦得不得了。叶群说她的命不好,她这辈子把一切都给了101,自己什么都没有了,101也不理解,谁都不理解。

叶群说的这些事在我记忆里一直都是朦朦胧胧的,因为它们使我有限的判断力处于休克状态,完全想不清楚林伯伯和叶妈妈之间,他们和司机,以及司机的女儿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这种关系对我来说匪夷所思,但却使我深深敬畏,因为它们显示出一种生活的复杂性和深刻性,完全不同于在我们家里大行其道的那种简单的情感逻辑。印象深刻的另一原因是说话者底气很足。我坐在前座,下车时后脑勺潮湿且生疼,很可能是被叶妈妈在慷慨激昂的当儿,发出的挟带唾液的气息,连续撞击所致。

林彪和叶群生有一子一女。姐姐林立衡,小名豆豆。弟弟林立果,小名老虎。豆豆和老虎都被送到我们家来玩,叶群说是让这姐弟俩来我们家学习开朗和活泼。这在我们又是一件怪上加怪的事。开朗和活泼是需要学习或者可以学习的吗?

豆豆和老虎都比我大,是哥哥姐姐们的朋友。不知他们是否学到了他们要学的东西,反正他们每次来都挺高兴,我们也高兴。因为我们从来喜欢有朋友来。有一次,老虎在我们家吃饭,盛饭的时候忽然失手把饭锅盖摔得嘭的一响.老虎竟然吓得面色大变。我们赶快说,没关系,没关系。二哥猛猛则大笑:还老虎呢,整个儿一个猫。这以后,我们都将林老虎戏称为猫。没法想象这个“猫”后来在“文革”中当上了空军作战部长,策划了571工程,并且亲自指挥一班人马图谋暗杀伟人毛泽东。

豆豆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在家里好像有许多苦恼。她曾经收到过匿名信,说她不是叶群的亲生女儿。叶群生性多疑刻薄,对家人也不例外,使豆豆越发觉得匿名信中所言不虚。豆豆精神上很痛苦,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常常独自哭泣,整夜睡不好觉,后来听说甚至闹到了自杀的地步。这些事情都让我们大惑不解。我们这些人天天吃饱了饭,除了一心要当合格革命接班人,不知天下有忧愁二字。在我们这些思想简单的人的眼里,林彪的家庭罩着一层神秘的云雾。

1964年来到了,这一年在我记忆中是一个亮点。因为全军开展了如火如荼的群众性练兵运动。我们全家都成了军事训练表演的最热心观众。记得看北京军区杨村军事表演的那次,爸妈甚至允许我们耽误功课,允许我们向学校请假。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破天荒的事情。

记得最清楚的是夜战近战表演。射击时,曳光弹不仅把夜幕撕得粉碎,还像节日的焰火一样炫目。夜战的士兵每人头上一灯如豆。奔袭时,灯火由远而近,像一群萤火虫互相追逐。我想象那是一群古代士兵在衔枚疾走。两军遭遇时,惊心动魄的喊杀声陡然爆裂,灯豆霎时零乱不堪……。那一夜,枪炮声彻夜震荡着远处的山峦和我们幼小稚嫩的肺腑,让我们为战争的壮美而激动万分。连演习组织者为节省时间,发给每人一份的简易晚餐:两个甜圆面包,一根香肠,两个茶叶蛋,都使我们如啖山珍海味,心里像过节一样快活。

6月份,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各大区和省的党政负责人都在北京。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贺龙在会上向毛泽东提起北京军区杨村军事表演的事。毛泽东一时兴致大发,说:“有这样好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也去看看?”贺龙立即通知北京军区准备,同时告诉在济南的爸爸,要他马上回京筹备。爸爸建议增加济南军区的几个分队和民兵参加表演,贺龙同意了。

如此,1964年在全军兴起的群众性练兵运动以向毛主席汇报的方式达到了高潮。

1964年6月15日下午,在毛泽东的带领下,中国党政军所有重要人物:刘少奇、董必武、朱德、周恩来、邓小平、彭真、陈毅、贺龙、聂荣臻、李先念、李井泉、谭震林、乌兰夫、陆定一、康生、薄一波、李雪峰、刘澜涛、杨尚昆、肖劲光、许光达以及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区和中央各部委负责人共数百人,浩浩荡荡云集北京西郊射击场。在整个表演过程中,爸爸始终不离毛泽东等领导人左右,由于这些表演他都是事先看过的,所以对一切过程都了如指掌。他亲自讲解每个项目,谁提了什么问题,他便快步走过去作解释。元帅们交待了什么事情,他又立即派人去办。

第二天,毛泽东意犹未尽,决定下午先在十三陵水库游泳。爸妈陪他下水,一直游到水库中心的小岛。上岸后,毛泽东兴致勃勃地问爸妈:“你们两个谁游得好。”爸爸指着妈妈说:“她游得好,我比不上她。”实际上,爸爸原来不会游泳,因为他小时在家的时候有一个兄弟在嘉陵江里游泳淹死了,奶奶从此不许爸爸下水,出门读书要在脚杆儿上用毛笔划上记号,回到家里要检查,看墨迹还在不在。建国以后,爸爸做公安部长,毛泽东酷爱游泳,他觉得自己这个做保卫工作的不能不会,所以在50岁上学会了游泳。

在十三陵看了追击炮射击和水雷、石雷表演后,需转到阳坊观看炮兵和坦克兵表演。由于天气热,毛泽东游过泳,已经疲乏,爸爸、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和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还加上一个江青都劝毛不要看了,回去休息。毛泽东说:“人家准备了,不看不好嘛。”杨得志说:“炮兵和坦克表演,以后再找机会看。”毛泽东问:“哪里找机会呢?”杨得志不做声了,杨勇赶快说:“两位主席下决心吧。”

毛泽东稍稍考虑了一下,站起来只说一个字:“看。”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来到阳坊,看完了炮兵和坦克射击表演。

两天时间里,毛泽东和所有到会的人都兴高采烈。台上台下掌声笑声响成一片。我亲眼看见白发苍苍的叔叔伯伯们一个个高兴得像孩子似的。两天表演,两个军区七个军的一些分队加上民兵参加,表演成绩超水平发挥不说,整个活动紧凑有序,一点事故也没有出,作为组织者,爸爸愉快的心情可以想见。

愉快的爸爸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如此盛大的军事检阅,这等风光热闹的场合,国防部长林彪却没有露面。

事情后来的发展证明,林彪确实对权力有过非分之想。不知是什么,诱发了这个在战争年代立下赫赫战功的共和国元帅的权力欲望,也不知道这种隐秘的欲望开始于何时。但是对于爸爸来说,大概是从这个时候起,周围的一切事情开始变得别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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