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1370》第26/207页


  医生是什么话都可以问,不算失礼;但萧家骥却很难回答,一面替胡雪岩抹着喉头,一面含汉糊糊地答道:“嗯,嗯,是!”

  张医生欲语又止;等胡雪岩咳停了才切脉看舌苔,仔细问了饮食起居的情形,欣慰地表示:“病势已经不碍,只须调养,大概半个月以后可以复原。”

  “多谢,多谢!”胡雪岩拱拱手说:“家骥你陪张先生到你那里开方子去吧!”

  萧家骥会意,等开好方子,便谈到胡雪岩想回上海的话。张医生深为困惑,“病人连移动床铺都是不相宜的。”他问,“大病刚有转机,何可这样子轻率冒失?”

  “实在是在上海有非他到场不可的大事要办。”家骥说:“路上也只有一两天的功夫,请张先生多开几服调理药带去;格外当心照料,想来不碍。”

  “照料!那个照料?万一病势翻覆,我又不在船上;你们怎么办。”

  “是!”萧家骥说,“那就只好算了。”而间壁的胡雪岩耳朵尖,听了张医生的话,已经有了主意,请他到上海出诊,随船照料。

  等张医生开好方子,告辞上轿,阿巧姐自然也不必回避了,胡雪岩便当着萧家骥透露了他的意思。这个想法亦未始不可行;富室巨户,多有这样重金礼聘,专用车船奉迎的,但是眼前时地不同,阿巧姐和家骥都觉得不易办到。“他肯去当然最好;就怕他不肯。”萧家骥说:“第一、宁波的市面还不甚平靖,离家远行,恐怕不放心;第二、快过年了,宁波人的风俗,最重过年团圆,在外头做生意的,都要赶回家来,哪里反倒有出远门的?”

  “过年还早,我一定赶年前送他回来。”胡雪岩又说:“说不说在我,肯不肯在他;你何妨去谈一谈。”

  “那当然可以。我本来要到他清仪堂去撮药;顺便就看他。”

  “原来他也开着药店?”胡雪岩说,“那太好了!就是他不肯到上海,我也想跟他谈谈。”

  胡雪岩想开药店是大家知道的;萧家骥心中一动,点点头说:“这倒或许会谈得投机。”

  “那是另外一回事,家骥,只要他肯去,他怎么说,我们怎么依他。还有,要投其所好。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懂,”萧家骥笑道,“不过,恐怕要请了他来,你自己跟他谈。”

  去了一个多时辰,萧家骥回来了,说张医生答应来吃晚饭,又说他喜欢字画。问到邀他同行照料的话,萧家骥表示还不便开口;又说最好由阿巧姐来说,因为这是不情之请,只有女眷相求,容易成功。

  “这话也是。男人说话,一句就是一句,碰了钉子或者打了折扣,以后说话就不值钱了。阿巧,”胡雪岩问道:“你肯不肯说?”

  “本来是不肯说的,女人的话就不值钱;碰钉子、打折扣都不要紧?真正气数!不过― ”她故意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唉!不说又不行;只好我来出面了。”

  说停当了,要准备肴馔款客。胡雪岩认为不如到馆子里叫菜,比较郑重;阿巧姐也想省事,自然赞成;但萧家骥不甚同意,他肚子里另有一番话,要避着胡雪岩跟阿巧姐说。“胡先生,这些小事,你不必操心了,我要跟阿巧姐去商量。阿巧姐,我陪你到他们厨房里看了再说。”

  走到廊下僻处,估量着胡雪岩听不见了,他站住脚,要问她一句话。

  “阿巧姐,你是不是真的想帮胡先生办成功这件事?”“是啊!本来我不赞成的,不过他一定要这样做,我无论如何只有依他。”

  “既然无论如何要依他,那末,我有句话说出来,你可不能动手。”

  “不会的。你说好了。”

  “姓张的很关心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听到的,晓得你姓何;何姨太长,何姨太短,不停地问。”说到这里,萧家骥停下来看她的脸色。

  她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气得满脸通红:“这种郎中,狼心狗肺;杀千刀!”

  “是不是?”萧家骥很冷静地说:“我知道你要动气。”

  一句话提醒了阿巧姐,知道他还有未说出来的话;如果自己还是这样子,那些话就听不到了。转念又想,总怪自己的身分尴尬,何姨太出现在姓胡的这里,在人家看,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女人;既然如此,就不妨动动歪脑筋了。这样转着念头,脸色自然就缓和了,“随他去胡说八道,只要我自己行得正,坐得正好了。”她催促着,“你再说下去。”“只为胡先生不走不可;要走,就非姓张的一起走不可。所以,我只好耍记花枪。阿巧姐,你是明白人,又看在胡先生分上,一定不会怪我。”

  话风不妙,阿巧姐有些吃惊,不过戒心起在暗中:表面上又是一种态度:“不会,不会。我晓得你是为他。你说出来商量。”

  “我在想,如果直言相谈,说请他一起陪到上海;他一定不会答应。这话等他一出口,事情就僵了;所以我灵机一动,说是:‘何姨太特为要我来奉请,晚上她亲手做两样菜,请张先生喝酒。一定要请你赏光。’他很高兴地答应了,说是‘一定来,一定来!’”

  这用的是一条美人计,阿巧姐心里当然不是味道;不过一想到是为胡雪岩,她自然就不会对萧家骥介意,她很平静地问道:“他还有什么话?”

  “自然还有话,他问我:‘何姨太为什么要请我?’我说:‘是因为你看好了胡道台,略表谢意。另外还有件事求你。’他一再问我什么事,我不肯说。回头全要看你了。”

  阿巧姐点沣头,将他前后的话细想了一遍,心里有了主意;只是有一点必须先弄清楚。

  “问到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告诉他的?”“我说:‘何姨太现在下堂了。她是胡道台的大姨子;苏州现在沦陷在那里,娘家回不去,只好来投奔至亲。’他说:‘怪不得!人在难中,谈不到避嫌疑;大姨子照料妹夫的病,也是应该的。’”

  阿巧姐明白,所谓“大姨子”是意指她有个妹妹嫁做胡雪岩的偏旁;关系如此安排,是疏而亲,亲而疏,不但她穿房入户,照料病人,可以说得过去,而且让色迷迷的张郎中希望不绝,才会上钩。

  阿巧姐十分欣赏萧家骥的机智,但也不免好笑,“要死快哉!耐那哼想得出格介?”她用道档地地苏州话笑着说。

  萧家骥自己也笑了,“看起来,他是想跟胡先生做‘连襟’;既然至亲,无话不好谈。”他提醒她说,“这出戏包定唱得圆满,不过,要不要先跟胡先生说好?你自己斟酌。”

  阿巧姐考虑结果,认为不可不说,亦不可全说。她是在风尘中打过滚的,男人的心,别样摸不透;只有这一层上,她真是了如指掌。男人的气量大,固然不错,却就是论到夺爱,不能容忍;因为这不但关乎妒意,还有面子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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