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1370》第43/207页


  阿巧姐颜色大变——在胡雪岩的意思,既然她今生不肯嫁胡家的偏房;那就只好期望来世一夫一妻,白头到老。而阿巧姐误会了!

  “我原在奇怪,七姑奶奶为啥说那些话?果不其然,你是变心了!有话你很可以自己说,何必转弯抹角去托人?”

  胡雪岩知道自己失言了。然而也实在不能怪自己;那天原就问过七姑奶奶,如果阿巧姐逼着要问她的归宿?如何作答。七姑奶奶认为“一切照旧,毫无变动”,她不会问。照现在看,情形不同了!新居既已为她所见,“变动”便已开始,以后她不断会问;总不能每次一问,便象此刻一样,惹得她怨气冲天。

  看来还是要靠自己动脑筋应付!他这样对自己说;而且马上很用心地去体察她的态度。为什么她不自己想一想,她这样不肯与大妇同住,悖乎常情,强人所准;而偏偏一再要指责他变心?莫非她自己有下堂求去之意,只是说不出口,有意这样诿过,这样逼迫;想把决裂的责任,加在他头上?

  这是个看来近乎荒诞的想法。胡雪岩自问:果真自己是小人之心?不见得!阿巧姐当初对何桂清亦曾倾心过,到后来不管怎么说,总是负心;而且是在何桂清倒霉的时候负心。这样看起来,将她看成一个“君子”,似乎也太天真了些。就这一念之间,他自己觉得心肠硬了;用不大带感情的、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说:“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你愿意修修来世,我当然也只好希望来世再做夫妻。”

  “你的意思是,今生今世不要我了?”阿巧姐转过脸过来,逼视着他问。

  他将视线避了开去,“我没有说这话,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

  “说啊!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要吞屯吐吐!”

  遇到他这种口吻语气,如果她是愿意委屈息事的,至多流泪,不会追问,既然追问,便有不惜破脸的打算。胡雪岩觉得了解她的态度就够了;此时犯不着跟她破脸——最好永不破脸,好来好散!

  于是他笑笑说道:“我们都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这个样子教底下人笑话,何必呢?”

  “哼!”阿巧姐冷笑了一下,依然回过脸去,对镜卸妆。胡雪岩觉得无聊得很。这种感觉是以前所从不曾有过的;他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一回到家,只要看见阿巧姐的影子,便觉得世界上只有这个家最舒服,非万不得已,不肯再出门。

  而此刻,却想到哪里去走走;哪怕就在街上逛逛也好。此念一动,不可抑制;站起身来说:“我还要出去一趟。”说了这话,又觉歉然,因而问道:“你想吃点啥?我替你带回来。”

  阿巧姐只摇摇头,似乎连话也懒得说。胡雪岩觉得背上一阵一阵发冷;拔步就走,就穿着那双便鞋,也不着马褂,径自下楼而去。

  走出大门,不免茫然;“轿班”阿福赶来问道:“老爷要到哪里去?我去叫人。”

  轿班一共四个人;因为胡雪岩回家时曾经说过,这夜不再出门,所以那三个住在阜康钱庄的都已走了,只剩下阿福在家。

  “不必!”胡雪岩摆一摆手,径自出弄堂而去。

  茫然闲步,意兴阑珊;心里要想些有趣的事,偏偏抛不开的是阿巧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那些影子都在眼前;其美如莺的吴枕软语亦清清楚楚地响在耳际。突然间,胡雪岩有着浓重的悔意;掉头就走,而且脚步极快。

  到家只见石库墙门已经关上了,叩了几下铜环,来开门的仍是阿福;胡雪岩踏进门便上楼,一眼望去,心先凉了!“奶哪呢?”他指着漆黑的卧室;向从另一间屋里迎出来的丫头素香问说。

  “奶哪出去了。”

  “到哪里?”

  “没有说。”

  “什么时候走的?”

  “老爷一走,奶哪就说要出去。”素香答说:“我问了一声,奶哪骂我:少管闲事。”

  “那,怎么走的呢?”胡雪岩问:“为什么没有要你跟去?”“奶哪不要我跟去;说是等一息就回来。我说:要不要雇顶轿子?她说,她自己到弄堂口会雇的。”

  胡雪岩大为失望,而且疑虑重重,原来想跟阿巧姐来说:“一切照旧,毫无变动”;不管胡太太怎么说,他决意维持这个外室。除非阿巧姐愿意另外择人而事,他是决不会变心的。这一番热念,此刻全都沉入深渊。而且觉得阿巧姐的行踪,深为可疑;素香是她贴身的丫头,出门总是伴随的,而竟撇下不带,可知所去的这个地方,是素香去不得的,或者说,是她连素香都要瞒住的。

  意会到此,心中泛起难以言宣的酸苦抑郁;站在客堂中,久久无语。这使得素香有些害怕,怯怯地问道:“老爷!是不是在家吃饭?我去关照厨房。”

  “我不饿!”胡雪岩问:“阿祥呢?”

  “阿祥,出去了。”

  “出去了!到哪里?”

  “要—,”素香吞屯吐吐地说:“要问阿福。”

  这神态亦颇为可疑,胡雪岩饶不住要发怒;但一转念间冷静了,“你叫阿福来!”他说。

  等把阿福喊来一回,才知究竟,阿祥是在附近的一家小杂货店“白相”。那家杂货店老夫妇两个,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胡雪岩也见过,生得象“无锡大阿福”,圆圆胖胖的一张脸,笑口常开。阿祥情有所钟,只等胡雪岩一出门,便到那家杂货店去盘桓;是他家不支薪工饭食的伙计兼跑街。“老爷要喊他,我去把他叫回来。”

  “不必!”胡雪岩听得这段“新闻”;心里舒服了些,索性丢下阿巧姐来管阿祥的闲事,“照这样说,蛮有意思了!那家的女儿,叫啥名字?”“跟—,”阿福很吃力地说:“跟奶哪的小名一样。”

  原来也叫阿巧,“那倒真是巧了!”胡雪岩兴味盎然地笑着。

  “我跟阿祥说,你叫人家的时候,不要直呼直令地叫人家的名字;那样子犯了奶哪的讳。做下人的不好这样子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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