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宫全集》第120/304页
太后瞧他一眼,道:“皇上去吧。”
看太后之神色,仿佛还有话要说,文廷玉心中一想,罢了,就算听了,也未必是什么好话,少不得心累,不如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当下起身告退,往御书房去了。
这夜间,果然变了气候,文廷玉前脚回了御书房,就听外间宫人们的声音,说是下起雨来。
侧耳一听,果真如此,淅淅沥沥,自小渐大,扰人清幽,文廷玉无心政务,竟立在窗前,望着窗外之雨,脑中所想,皆是当年事。
这样的雨,怎能不让人想起当年?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雨夜,太子登基为皇,未过两年,谢轻禾谋反,率军杀入皇城,劫持先皇为人质;先皇疑心重,手握兵权不肯下放,群臣无首,又是调令不动将领正自乱阵脚;好半天才有人想起来,可去求文廷玉。
文廷玉才未有那等的好心肠,要待那群迂腐无趣的老臣商议完毕,说了要救,便催他恭亲王去。
他瞧这那几个肱骨之臣,笑道:“急什么?就这样冲进去,万一皇上有事,众位如何担当得起?”
瞧那几人的面色,终觉自己可扬眉吐气。
他自不动如山,此时不动便如动,连清君侧的名由都嫌多余,这叛乱的时候,总要死人的。
太后原说得不错,那一刻,他的确是真起了杀机。
什么兄弟?处处算计,处处打压,血浓于水又如何?这天家,又有谁,当真在乎这么一点骨血?
还不如,当真就让那兄弟死了去吧
36、素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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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渐大,他心中所想,已经变幻了模样。
有些事儿,他至今还记得清楚――
那日傍晚,他拖赖不下去了,才领着人,杀入宫内,却意外未曾受制,一路至太极殿,周遭静默,他心中疑惑,令众人在外护卫,自己走近;只见太极殿的大门是开着的,傍晚时分,有雨,屋内飘荡着血腥之气,以及雨水洗过青草地的气味,交织在一处,诡异无端。
他踏入殿内,四处都是宫中护卫的尸首,还有几名是太监与宫女,大约是为护主,故而也陈尸在旁。
谢轻汶也倒在皇座面前,傍晚的光线,不足够看清楚他之面目,他身上是血,双目紧闭。
血顺着他的剑,一滴一滴落地,文廷玉想,指不定……那血还是热的。
龙椅之下,是散落在地的两只金杯,以及先皇的尸体,血自周身漫出,染得一身明黄都变成了红色,他一只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态,抓住了一处衣角,至死不放。
那衣角上,绣着精致祥云图样,其色与皇帝朝服相当,皆是明黄;而那端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不是谢轻容,又是谁呢?
她眼里没有先皇,没有谢轻汶,亦没有文廷玉,她的目光不复清明,散乱浑浊;她的脸色瞧起来,也不大好,而唇边隐隐有血,额心尚发黑。
是中了毒的迹象。
可是谢轻容却笑出了声,呕出一口黑血。
她以袖角,慢慢擦去了唇边的血,稳住自己的身形,道:“提着剑,是要杀他么?”
谢轻容只穿皇后朝服,居于帝位,堂皇富贵,雍容自若,丝毫不觉突兀;只见她那周身不怒自威之气势,仿佛天生便该是帝王。
她提起脚,踩在先皇的那只手上。
“你……”
“我谢轻容要杀一个人,阎王爷也未敢抢在前头,何况是你?”
说笑间,又将人折辱,她那高傲的模样,轻蔑的眼神,无一不在刺痛他人之心。
“你倒是来得巧,巧得让我奇怪,莫不是这宫里有人,在等着我下了手,才叫你来,哎呀,文廷玉,我当真小看了你,你……倒也不差嘛!”
非是疑问,只在陈述,感慨称赞,比折辱更甚;但说完这句,血呕得更多,谢轻容擦之不尽,干脆省了力气。
“你杀了我,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不杀我,我便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