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犹记》第110/132页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韩元蝶不由自主的感叹。
她也只是怔了一怔,这想法电光火石般从她脑中掠过罢了,便笑着对小虎点点头:“那你暂在外头书房住些天,等你程哥回来了再做打算罢了。我这会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呢,急着过去。”
帝都风雨欲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故,程安澜居然想得到打发人暂住程家保护她,也确实很周到了,韩元蝶也不推辞。
小虎这样的军爷,又是在西北军中成长起来的,那一种如狼似虎的性子,与程安澜如出一辙,听韩元蝶一说,咧嘴一笑道:“嫂子不要紧吧?要是有谁为难您,你打发人来叫我,我这儿有刀有枪,一切都现成的!”
韩元蝶失笑,倒是那余二嫂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的脸都发白起来,韩元蝶道:“行,我知道,你们也别见外,只管出去外头,跟大管家说一声这是你程哥的吩咐,叫大管家给你们安排,我不跟你们说了,别误了我的时辰。”
“是是是,嫂子慢走。”小虎还挥手。
不过就是这样,还是误了点儿时辰,程家老太爷、老太太,二房夫妇,三房夫妇,连同姑娘们、小爷们,满当当的坐了一屋子。
见韩元蝶这会儿才来,老太太就沉下脸来,问程三太太:“昨儿你没跟澜哥儿媳妇跟前伺候的人说一说今日的时辰安排?搁着一家子在这里等着。”
程三太太和程二太太都是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这会儿就忙回道:“昨儿就说过了。”
韩元蝶一脸无所谓的道:“三婶娘昨儿是打发人来说了,只是今儿一早我按着时辰刚出院子门,才发现我连往哪边儿走都不知道,我跟前人都是我从那边府里带过来的,自然也不知道,我屋里没有旁的伺候的人,一时间还没法子,只得现回了三婶娘,三婶娘打发了一个嫂子过来,我才得来呢,就是这么一打岔,竟就迟了一点儿,老太太恕罪。”
韩元蝶把锅扣给程三太太简直是毫不迟疑。
程老太太道:“怎么昨儿就没想到不认得路?”
韩元蝶笑吟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婶娘没想到。”
顿时噎的程老太太差点往后一倒,程三太太没想到韩元蝶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尤其是,作为一个新媳妇,昨儿才进门,怎么就敢这样牙尖嘴利,一时倒没有急智辩驳的,只得道:“其实在澜哥儿媳妇进门前,我就预备了伺候的人的,只是澜哥儿都打发回来了,只说待澜哥儿媳妇进门了再挑合意的使,是以就没有提前打发人过去。”
韩元蝶只笑了笑,程老太太那脾气,是总要找个人说上两句的,果然她看了眼韩元蝶,又看了看程三太太,说:“既然知道她那院子里没有府里人伺候,你就该想到她新进门来,哪里知道地方呢?就是澜哥儿打发走了,你送一个两个过去暂时支应着,也是应该的。”
程三太太只得应了一声是。
程老太太又回头说韩元蝶:“既然迟了,说上你一句两句也不为过,你就有那么多话等着,你既是新来咱们家,不大知道,就该早些儿出门,就是到的早了,等一等长辈也是应该的,定要掐着点儿来才是?叫一家子长辈等着,这就是你这做晚辈的礼?”
江嬷嬷见状,暗忖自己家姑娘新进门儿,就这样敬茶的时候还一递一句的跟祖母拌嘴,实在有些不像,可是这老太太也不是个省事儿的,这种时候,通常长辈都是给新人脸面的,迟了也就提点一句就罢了,哪里至于只略迟了一点儿就拉下脸来说,也不能就这样叫她教训了去。
只不能叫大姑娘再开口了,江嬷嬷就忙赔笑道:“原是我们家老夫人教导过夫人,大家子凡事总有定规,什么时辰,办什么事,若是乱了,就怕坏了规矩,且也不知道府里到底如何安排的,是以也不敢提早就出来。”
程老太太道:“澜哥儿也是个没成算的,既然把府里的人都打发出来了,也不知道跟你交代一声儿?罢了,本来就迟了,再说越发晚了。”
停一停又道:“澜哥儿呢?”
既然是说程安澜,韩元蝶才不替他操心呢,也不开口,只听到问他人,才道:“半夜里说是有事,就出去了。”
程老太太又打量她一眼,见她脸上有些憔悴神色,好似还有一点儿哭过的样子,便点头道:“横竖不能圆房,出去也就出去吧,只是这会儿敬茶他也不理睬,你也该劝一劝他,到底是夫妻,你不好生劝一劝,今后只怕越发有哭的日子。”
江嬷嬷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韩元蝶看到清楚,从韩家乍然到程家,一时不适应是有的,可韩元蝶没有半点不适应,那一种熟悉的气息简直扑面而来,竟然有一种回到上一世的感觉。
和老太太面对面,真是宛如昨日,一丝儿不走样,这是她这辈子见了如此多以前的人,最不走样的一个了。
不过韩元蝶自己大概是变的最多的那个了,她笑了笑道:“伯爷的性子,老太太没有不知道的,我怎么劝呢?再说了,外头的事儿,咱们又不懂,只怕错了大事儿,反是不好,就随他去呗。”
就是程老太太这样的人,都不由的觉得,这个小姑娘才十四岁,怎么竟然这样滑不留手,简直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这里口舌官司打到这个程度,韩元蝶对于程安澜没有陪她见礼敬茶毫无感觉,甚至连萎靡的精神,也被程老太太刺激的精神奕奕起来,笑吟吟立在当地,一点儿也没有尴尬不安的感觉,仿似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多年,谁的性子都熟悉,并没有陌生的新媳妇那种局促的小心翼翼的感觉。
旁边的丫鬟见老太太都无话了,心中一边咋舌一边拿了锦垫来铺上,韩元蝶磕头敬茶,送上针线,老太太也赏了表礼,老太爷一直泥塑木雕般在一边坐着,就是喝了茶,那也没有一句话。
二房是省事的,因是庶子,媳妇的嫁妆也不多,而且又没生出儿子来,只有一位姑娘,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的,程大姑娘也十二岁了,一向沉默安静,接了嫂子礼物,道谢的时候,声音也小的听不见。
三房大的那个是儿子,六七岁的样子,第二是个庶女,今年五岁,还有一个跟韩家小猫差不多大的姑娘,却是程三太太嫡出的,韩元蝶不喜欢她。
一时敬了茶,送完了东西,收了表礼,韩元蝶觉得没什么事了,便要告辞回去,程老太太就皱起眉来:“你屋里有事?”
韩元蝶笑着看回去,这个时候,她开始觉得程老太太与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大约有大太太这个缓冲,程老太太由儿媳妇服侍,她又有自己的婆母在,名正言顺的孝敬大太太,反倒不用在程老太太跟前了,只每日来请个安罢了,她又贤良,不肯争论,关系反而和缓些。
而如今,一则她没有婆母,若是也不用伺候老太太,她就十分清闲自在,二则,她如今的态度可与以前不同,老太太被她反弹,自然而然就要拿捏她了。
一开始的关系往往意味着今后长久的相处,一开始处于下风,开始退让,今后就很容易长久的退让,除非有突然的重大的变故,或许会有一个转折点。
程老太太当然不会想的这样透彻,她这不过是天然的长辈要拿捏晚辈,尤其是祖婆婆要孙媳妇俯首帖耳的条件反射罢了,尤其是那种‘我难道降伏不了你?’的心态。
韩元蝶便笑着点点头:“是有点儿事,老太太这里还有事吗?”
程老太太便道:“你们年轻,又是刚成亲,青天白日的,就关在自己屋里,像什么样子,只怕叫人笑话。”
换个新媳妇,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怕当场就要涨红了脸,可韩元蝶反是一脸诧异:“我回屋里,又不关门,一院子都是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笑话什么呢?老太太这话我真不懂呢。”
这话一说,已经有媳妇婆子在后头低头憋笑了。
“还有你那规矩,也实在不像样。”老太太叫她顶的不善,越发有点恼了,脸色更阴沉:“你到底是来了我们家,总不能再使着你们韩家的规矩不是?总要学着咱们家的规矩才是,这原是你婆母该教导你的,如今你婆母病的那样儿了,自然没法子再教导你,少不得只有我来了。你屋里能有什么大事儿,晚些才办也使得。你且先跟着你二婶娘,在我这里伺候,我慢慢教导你。”
这便是做长辈最天然拿捏晚辈的手段了,韩元蝶不服她管教,她就有这样的手段,还是最名正言顺,要你立规矩是应该的,拿出去说也没人说一句不对的。
这样的手段韩元蝶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位老太太能使的无非就是那么一两样,而且这老太太的罩门,她也一清二楚,便笑了笑:“老太太说的是,只是这规矩一时半刻的哪里学的完呢,我那屋里箱笼一大堆,还没收拾,还有前儿我预备好要给老太太的东西,也还不知道搁在哪个箱子里没收拾呢。别的倒罢了,只预备给老太太的,怎么好耽搁?”
韩元蝶这是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的策略,是沈繁繁教她的:“你得先教她们知道你不好惹,断然不能一开始就退让。但也不能梗着脖子硬到底,可是到底是长辈,还是亲祖母,便是不是想着程安澜,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还有韩家的名声呢?不管他们家当初怎么着待程安澜,可你这孙媳妇叫人说顶撞祖母,孝道有亏,这名声可不好听,且也犯不着。”
“那老太太是不地道,儿子媳妇女儿孙子,谁也不管,谁也不靠,只认得银子,可是这不是最好打发的吗?”沈繁繁一辈子没少过银子花,完全没当银子是一回事似的:“给她点儿甜头,又花不了几个银子,你不就自在了吗?且别人也不好怎么着你了。”
这话说的韩元蝶心中一动,程三太太那边儿的事还没个了结呢,照着沈繁繁说的,拿住老太太,确实是上策。
比梗着脖子在这家里谁都是仇人的强。
程老太太无非就是不好亲近,也待程安澜不好,倒没有别的劣迹,且韩元蝶当年看了这么多年,这老太太就没有待谁好过,只除了银子亲,就没有别的了,就如沈繁繁说,这才是最好打发的,偏她又是程家的老太太!
韩元蝶笑道:“前儿我才请的云南过来的玉观音,有这么高,这么大,还是高僧开了光的,我想着老太太是常念佛的,便请过来预备供奉在老太太的佛堂里呢。”
“我的儿。”程老太太眼睛都发光起来,赶着韩元蝶喊:“亏的你小孩子家,想的这样周到。你说的不错,想来你过来,自然箱笼不少的,就是底下人收拾,又哪里知道怎么才好呢,还得你瞧着才是,你只管去,就是有不懂的规矩,打发人来问我就是了。”
“这是老太太疼我了。”韩元蝶微微笑,便施施然走了。
第116章
原来打了一棒之后给的甜枣特别甜啊,韩元蝶摸摸手臂,她觉得好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以前就算是偶尔给老太太东西,老太太笑逐颜开,和颜悦色的时候,似乎没有过这样亲热的样子出来。
还赶着她叫我的儿……
韩元蝶不由自主的摇摇头,赶紧抛在脑后了。
她的目光和心神还是不由自主的注视着安王府。
四月十七深夜,帝都一片祥和安静之中,深宫中的当今皇上突然发出谕旨,调京城禁卫军,五城兵马司,连同大理寺、刑部等,围封了安王府,直到第二日,还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而也没有人敢上前打听。
皇上命休朝,递牌子请见的一律发回,只宣了内阁诸位阁老进宫议事,而且进去之后,就没见过人出来。
事态之严重,谁心中也有一杆秤的。
此时,帝都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敬国公府,有心人稍微打听就知道,安王妃于四月十五日回娘家为母亲侍疾,并没有回安王府,如今还住在姚家。
如今安王府被封,安王妃毫发无伤,而宫中也没有给安王妃的任何旨意,仿佛那个围封,与安王妃无关似的。
只是谁都知道,越是安王妃毫发无伤,越是跟安王妃有关系,夫妻一体,这种事自然就透出一股子不寻常来。
姚氏暂时住在敬国公府一处小巧精致的华轩之中,自前日她激愤之中进入父亲的书房,把安王图谋之事抖露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十分心神不宁,连着两晚都难以入睡,此时眼下青黑,连眼睛都佝偻下去了,竟显得有些骇人。
她的对面坐着来看她的弟媳妇陈氏,敬国公府长媳是当年的华安公主,如今的华安县主,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缘故,华安县主定然是不会掌家的,如今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四太太陈氏,姑太太回娘家,而且还是因为这样的事回娘家,陈氏不得不格外看重一些,不仅在这地方加派人手,自己也每天都过来看看姑太太。
姚氏很想不通,她就是没有生育,娘家也不大肯为安王殿下夺嫡出力,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罪名吧?为什么安王殿下就要毒杀她呢?安王殿下难道不怕得罪姚家?还是说安王殿下这么相信这毒药就这样毫无破绽?
是的,大概是这样,若是没有任大姑娘的提示,姚氏完全不知道自己中毒,而且根据姚家的调查,这毒药最后发作起来也不会吐血溃烂等显示出中毒迹象,而是突然之间就心力衰竭,仿佛病死。
到那个时候,谁能知道她其实是被人害死的呢?如此难以查出来的毒药,如此高明的下毒手段,姚家便是怀疑,到时候安王殿下毁去下毒的线索,把那批有毒的枣子烧掉,换成无毒的,便是天王老子只怕也查不出来了。
那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她连孩子都没有,用不了多久,就没有人记得她了,安王府很快就要有新的主母,会有子嗣,只有她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