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全集》第48/88页


“我欲嫁给他,他也答应了,在我家的宅院里置办新房,只说先过半年,再回家慢慢禀报了父母。”美人抬头,面容渐渐冷了下去:“过了一个月,他便回家里去了,临走告诉我,三个月便会回来,令我好生等着,三个月,过的好快,也过的好慢,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回来,书信也渐渐断了,直直又等了半年,我才耐不住差了人去他府上询问,反被大骂了回来,只写了一封修书带回来,还稍了口信:‘你本是花柳质,总该明白豪门大府容不得你,你且别怨我,自寻出路去吧’”

原本白茫茫的一切,忽然转了阴雨天气,然后涌上了乌云,雨越来越大,还伴着闪电,郭永清被吓了一跳,跑过去凑近了美人坐着。

“我痴缠了一段时间,他终于恼羞成怒,派了人来我的宅院前跳着脚骂我,各种不齿的话,堵着我的门,骂了足足两天,我终于是耐不住了,人总说由爱生恨,我那时才明白,那恨里,带着的爱,是何等的酸臭,令人作呕。”美人起身,站在牌位前,伸手轻轻抚摸,眼角带着些许恨意。

“置办的新房,全是用我多年来的血汗银子,你可知道我那张床,宫里也不过只有三张而已,我将那间新房里的事物全打碎了,在当街口点燃,那沉香的气味,弥漫一条街,久久不散,,三四个月后仍能闻得到呢。”美人低低的笑了起来,捧起牌位:“他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脾气,不知道有这么大的运气,在挂着我画像的书房里安眠,傻瓜,最后,只能长眠在我这里。”美人笑起来,几道闪电劈下来,亭子边的两座坟被炸开了,吓了郭永清一大跳,惨叫一声。

“胆小!”美人嗤笑,用袖子掩住了嘴,天空渐渐放晴了,郭永清扶着胸口:“你留下了他的缘分么?他也就断子绝孙了?”

“他是不同的,他留在这里的,是魂魄。”美人娇笑着,一脚踢翻了亭子中的供桌,露出一间地牢的门,隐隐有声音自地下传来,郭永清捂着嘴:“这,你!”

“这是要遭天谴的是么?我不怕,我爱他,他也是爱我的,不然他怎么能守着我的画像睡觉呢?对不对,既然两情相悦,互相爱慕,他留下来难道不是应该的么?”美人笑着,弯腰将桌子抬起来摆好,压住了地牢的门:“所以,他们留下来,都是应该的。”

“包括你!”美人笑着,伸出了手,十指纤纤,郭永清吓得惨叫:“我已经死了,孤魂野鬼一个,你也要?”

“死的,活的,有什么分别,你爱我,就该留下来陪我,对不对?”美人的手伸了过来,已经要抓在郭永清脸上,郭永清吓破了胆,缩在亭子一角,闭上眼喊了一句:“大老板,我算是为了你鞠躬尽瘁了!”

“呸,丢脸死了,我都后悔来救你!”一声娇嗔,四下忽的一阵寂静,仿佛静止了一样,然后起了一阵清风,郭永清睁开眼,张大了嘴,下巴几乎掉了下来。

远远天边,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飘然而来。白衣,红色领口袖口,红色腰带,腰带上装饰了珍珠玉牌,长发飘飘,再无一点装饰,面容娇媚处,与画中美人相比,丝毫不逊,一只左眼晶莹透亮,不是唐胭又是谁?

“大老板,你,你,怎么,这样?”郭永清惊讶的看着唐胭自天边飞翔而来,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臭小子,好好看着,这才是我的化身本相!”唐胭笑着,傲然看着眼前的美人。

无情画(五)

美人看着唐胭,两眼中含着女人特有的表情,那种两个女人竞争的时候才有的气场弥漫开来,气氛中都带着一种杀伤力。女人若将女人视为敌人的时候,周身的刺都会悄然竖立起来,恨不得一个眼神,一举手一投足都强过对方百倍,一时间若是发现自己有稍稍什么地方比不过对方,便会百般的痛恨自己。

“你是谁?”若比起五官,美人更胜一筹,只是脸上的表情,流露的气质,差了许多。

“我该问你是谁才对。”唐胭笑着,伸手凭空一抓,手中出现一个卷轴:“你为何占据主人家的地方作恶?你自己到底是谁,你自己清楚么?”

“我是谁?我怎么会不清楚,我是.....”美人正要挺胸抬头的说清楚自己的身家,唐胭展开了卷轴,郭永清看过去,正是唐胭挂在客厅里的那一副,也就是自己入梦的那一副。

“你若是她,她又是谁?”唐胭将卷轴扔了过来,美人伸手接过去,看着,突然有些惊慌,一把将卷轴扔掉:“不对,不对,这张不是我,不是他给我画的!”

“这张,才是你!”唐胭走过去,捡起了卷轴,平铺在了供桌上,画中美人娇笑着,正如郭永清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感觉一样,眼神里满是幸福的笑意,哪里有丝毫的悲伤。

“你胡说,这不是,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美人疯狂了,天空复又是乌云密布,比方才更加黑暗起来,闪电一道一道劈下来,郭永清缩在凉亭一角,凉亭外的坟头已经被劈开了不知道多少。唐胭站着,含着笑,拿起卷轴,然后一掌拍飞了供桌,露出了地牢的门。

“你不相信,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唐胭蹲下,要打开门,美人猛的扑上来压在牢门上:“不能开,开了,他就走了!”

“你尚在画中,他怎么会走?”唐胭笑着,美人愣住,一时间竟痴了,自己起来让开,喃喃重复着唐胭方才的话:“我尚在画中,你怎么会走?”

唐胭打开了牢门,四下寂静下来,闪电也不再劈下,只是乌云依旧浓密,大雨落了下来,牢门开着,黑洞洞不知道有多深,一股白烟自里面散发出来,郭永清下意识的躲了躲那股白烟。白烟四散开,恍如有生气一样,涌出来多了,如同从井里伸出的触手,向亭子外散开,目标直点那些墓碑,墓碑被白烟触手碰触后便渐渐消融,从墓碑下也涌出白烟与白烟触手混为一体,伴随白烟越来越多,乌云散去了,又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白烟弥漫了整个空间,像是雾气笼罩着,却给人一种安然的感觉。

“你好好看着。”唐胭指指地牢,美人牢牢盯着地牢门,从地牢爬上一个书生,样子不过是三十岁年纪,留着胡子,上来看看四下,弯腰伸手回去搀扶了一个美人出来,两个美人长得一模一样,样貌服饰无一差别,两个美人面对面站着,如果不是一个双眼含着凶煞之气,一个双眼平静,真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区别。

“你现在明白了吧,她才是正主,你之所以这么多年不肯打开地牢门,是因为你根本就知道,他俩在地牢之中。”唐胭轻轻的说,将卷轴扔在地上:“这张画里的才是你,真正的画主人,是这位美人,你还是想清楚,记起来吧。”

美人双手抱住了头,只觉得恍如开窍了一样,多年来心头混沌的一点豁然开朗,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现在终于想了起来:“骗我,骗我,都是骗我的,我什么都不是,我是假的,爱情是假的,这一切全是假的,我活着干什么!”

“醒醒吧,你从未活过!”唐胭喝出一声,美人镇定了下来,看看地上的卷轴,皱着眉落了泪:“最可怜,原来真的就是我,这么多年回忆痛苦过去,不断折磨自己的原来都是谎言,我这些年的眼泪,我的苦,我的疯魔,都是一场笑话!”美人颓然坐下,新出来的美人怜悯的看着她,看看唐胭,双眼似有乞求。

“你知道你是什么么?单纯一幅画,不足以聚敛精气成精。”唐胭蹲下,轻轻的说,美人抬起头,看着唐胭,眼中有了一丝希望。

“民国时,有个人买下了原版的画,日日赏玩,竟是对画中女子痴迷了,只觉得画中女子长得实在是美丽,唯一一点可惜之处便是美人面容并无欢愉,因此自己着手,画了一幅丹青,覆在原版画作表面,便是你,与她一模一样,只是双眼多了欢愉之色。”唐胭指指画中持着一卷书微笑的女子,美人看看,眉头舒展开,细细的欣赏着。

“可叹那时日政局不安,治安不好,那人在一个夜晚被人杀害,就在你面前,因原版画中美人早有灵气,你覆盖在她之上,受到灵气影响,也受到她日日哀怨的影响,早就有了几分灵验,加上杀人的罪过冲煞了你,你竟是一念失错,陷入了魔障中,忘记了本性,如今你可想起来了?”唐胭说着,轻轻抚上美人的头顶,带着一种爱怜:“如今,你可想起了自己的本性么?”

美人沉默着,闭上了眼睛,时间一点点倒回,回到了她第一次能够看到外界的时候,那是她被画出来一年以后,日日受到身后那幅画的熏陶,灵气日盛,开了眼,看到了人间,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个炎热的晚上,皎洁的月光照进那间房,书案上那个人沉沉睡过去了,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银白的色泽,若是一直凝视着他的鼻梁,还会看到月光颤抖的样子,月亮在移动,可是光芒依旧流淌在他的脸上,那一次睁眼,瞬间便明白何谓心,何谓灵魂,因为那两件东西在那一天颤抖了,火热了。

他那样的喜欢对着画自言自语,或笑或恼,一言一语,真实入骨,多少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多少个秉烛长夜,多少个青昏的早晨,多少句绵绵细语,多少双红彤彤的眼,多少滴真真假假的泪,若非被困在画里,他该是多好的夫婿?

直到那一天,血浆四溅,那一瞬,那双熟悉的瞳孔变得空洞模糊,不可再看到,不能再被触摸,卷轴一点点卷起,美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地上,然后看不到了。黑夜的痛恨,白昼的厌恶,嘈杂的环境,再无一个能够带着那双瞳孔的人,再无一个说出那种话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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