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新诗全集》第5/44页
闲适的成都有它的忙碌,窄窄的古巷里,阴暗的小屋,男女挤在一处,工徒们打着哈欠,手却不敢停住。
这边栽着牙刷,
那边切着牛骨;
叮叮当当,这里打着铜壶,哗啦哗啦,那边织着土布,印着“抗战建国”的毛巾,描了金花金字的蜡烛,硬砸透眼孔的绣花针,煮软再加工的牛角器物;千只万只的手,
准确,细腻,勤苦,
一齐在支持着一日三餐,一齐在抵御外货的流入。
这才是与抗战有关的成都,民族的巨手画出自力图存之路。
***
一片阴云,千里归路,别矣成都!
重新再走上那伟大的公路;啊,那征服——万壑千山的公路,象征着民族的前途;艰苦,可是光明,哪一座晴峰没有幽谷?
让我们英毅无畏的展开地图:团结为桥,渡破艰苦,正义之路,冲过了荒芜!
阴云,瑞雪之母!
别矣,成都!
载一九三九年二月十三、十四日《大公报》
慈母
没见过比它再伟大的东西,因为它的名字叫“国”。
在那淫腐的巴黎,
或是崭新的赤俄,
我低首独行,“中国人”,背后那么指着我。
我恋着莎士比亚的情歌,或看醉古代希腊的雕刻,在梦里,我游着雅典与伦敦,却象红莲绿柳的那片江浙。
我听着西伯利亚的夜莺,或是世界语的秋风瑟瑟,这些音乐在我心中的抑扬,是李白杜甫用惯了的平仄。
梦里,常是梦里,我轻唱着乡歌,病中,特别是病中,渴想着西湖的春色,我的信仰,也许只有一点私心,离着中华不远的当是天国!
我愿与流星们穿舞过银河,我愿与白鸥在太平洋上飞过,假若正飞着,偶然有个微音:你是哪儿的?我无须思索,更惊奇的准备,向那金黄的北平,或那乳绿的扬子,往下奔落。
我爱着全世界,爱着黄白棕紫种种的人儿,每个言语有种乐音,每样皮肤有个可爱的颜色;我爱着那朴素或艳丽的自然,我的朋友还有雪白的小猫一个。
但是那三个中国字,我的姓名,是宇宙间最甜的荔枝与甘蔗!
它们,三个小珠子似的字,串着我的灵魂,没有它们也就没有了我!
它们轻妙得不似“雪莱”,壮丽得不如“歌德”,但是自从在我母亲的口中,它们便带着“荆轲”与“岳飞”样的音色。
同样的,泰山、扬子、松花、洞庭,和那雪掩的金沙的戈壁大沙漠,听着,虔敬的,我的慈亲,就是它们的圣母,名字叫中国!
我唤着她的圣名,
象婴孩挨着饥饿,
把我的血还洒在你的怀中,我将永远在那儿欣卧;年年的春燕,岁岁的秋虫,将唱着你的儿歌,告诉我:睡吧,儿,还在母亲的怀中,你曾爱过母亲,她还记得,永远记得!
载一九三三年一月《东方杂志》第三十卷第一号
打
(游击队歌)
看看我的枪,摸摸我的刀,
还有什么,
除了这命一条?
田已种不上,
房屋被火烧,
日本兵来到,
猫狗也难逃;
除了枪和刀,
只剩命一条!
我愿把田种,
我愿把园浇,
领着自己的儿女,
吃着自己的面条,
不怕吃苦,
不怕操劳,
只想个太平日子,
到新年蒸起豆包。
哈,田已种不上,
房屋被火烧;
再不拿枪,
再不拿刀,
难道等日本强盗,
白白失去这命一条?
杀吧,有仇不报,
白长这么五尺高!
不许我活着,
逃不了我的枪刀!
只剩了这条命,
且拚上这命一条!
载一九三九年四月十一日《中央日报》
打刀曲
呼——嗞,呼——嗞,火星乱溅
呼——嗞,呼——嗞,钢刀待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