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权全集.com》第15/77页
这一天下来,确实感到疲惫,她简单地洗漱之后,就躺在了床上,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老厅长让她完成的第二个任务,是和雷雨田重修旧好,这里面有前辈的关怀,也有前辈的歉疚。回想起两年前,老厅长把她秘密派遣到歹徒窝里去做卧底,在歹徒窝里滚过来的那些日子,她至今感觉不堪回首。虽然自己立了战功,虽然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子,可那些经历,在她和雷雨田心中,都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长时间挥之不去。
雷雨田是不理解她,可是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她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不洁之身交给他。所以,她在两个人感情特别融洽的当口,主动疏远了雷雨田,并且用许多扎心扎肺的话刺痛了他。到现在,雷雨田也不知道江月为什么那么无情地对待他,那样疯狂地弃绝了他。当初没有说,现在就更不能说。可是,两三年过去了,江月的心,仍然属于他,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他的刚毅和倔强,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是那么生动,那么不可抵抗。
夜风吹动着窗帘,窗前的树影,也在无意义地随风摇动。远天的星星有一颗最亮,能照彻人的内心似的,在眨呀眨的。江月注视着那颗星星,心里却飘满了浮云。
19 省委书记
是日早晨,省纪委和省公安厅联合调查组在省白云宾馆会议室里做出了先不进驻东海市的决定。东海那方面,由秘密侦察人员盯着,调查组坐镇省城进行指挥调度,并决定尽快报请省委常委批准。
联合调查组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根据当前形势的需要,考虑到,如果调查组这么先入为主地进入东海,目标太大。本来许明达腐败案的败露,已经使东海市的民情沸腾了,那些和许明达关系密切的官员,人人自危,风声鹤唳。为了稳定民情,联合调查组决定在形式上有意识地淡化侦察进程,可实际上却要加快步伐,也就是说,要内紧外松,内严外宽。会上,有中央纪委的领导和省政法委的领导到会听证,并且做出了具体的指示,要求除恶务尽。
散会之后,纪委书记雷达奚专门来到省委书记办公室,和钟光明沟通了情况,钟光明当面对雷达奚做出了指示。
“达奚同志,南海省委的意见,你们应该明白,整顿南海省干部队伍,是个巨大的工程,这个工程要搞,但是要有步骤地搞,在稳定大局,不影响南海经济建设的前提下来搞,你们组织的这个调查组,要隐秘行动,要不露声色地悄然出击。南海省的干部队伍要整顿,要纯洁,可要一步步地纯洁。杀鸡取卵,或者削足适履的做法,我们南海省不要搞,要务求实效,并且要注意总结,从根本上研究干部队伍廉洁自律的政治内因,乃至文化内因,从长远利益上考虑共产党人中的领导干部从业的政策参考,给我们的党,总结出一个使用干部管理干部的成熟经验,这是你们的又一项工作指标。”
雷达奚心里明白,钟书记这么说的真正意图,一方面,是要整顿南海省干部队伍中存在的问题,另外一方面,又要不影响南海省全面建设的大局。这种大局观念,是不能动摇的,可是,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姑息,东海市暴露出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东海市委市政府里面藏着多少大许明达和小许明达,谁也说不清楚。东海市表面的繁华,不能掩盖内部的混乱。现在,从抢劫银行案件的发生和海因公司秘书坠楼事件看,东海已经是波涛汹涌了。从多方面的迹象来看,仿佛有一只妖魔的手,在操纵着东海的局面,这只黑手在白天就缩了回去,在夜晚就蔓延开来,意淫着阳光下的东海。
“钟书记,许明达现在仍然没有下落,和他有关联的那些官员,已经坐不住了,有些人也已经开始四处活动了,东海市就要沸腾了。为了南海省的建设大局,我们拟订了一个以东海市为突破口,先行解决东海市的问题,然后再肃清许明达在南海省的势力这样一个工作思路。至于许明达这个大瓜蛋子,只要他没有潜逃出境,藏在了什么地方,都不打紧,我们提出拎起瓜秧找瓜蛋的战术。现在,公安部门已经在全省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想必他也无处可逃。等许明达归案之后,我们再拎着许明达这个大瓜蛋子,把东海市的这团烂瓜秧,彻底清理一遍。因此,我们已经做出了调查组先不进入东海的决定。”
钟光明书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目光向窗外望去,整个人陷入了思索之中。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继续对雷达奚做出指示。
“达奚同志,基于目前的状况,我原则上同意你们的考虑,但是在具体步骤上,要做到步步为营。”他转过身来,眼睛看着雷达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许明达是东海市出来的,他在东海打造的权利经纬和经济体系,往小了说,直接和南海省内的某些利益集团有瓜葛,成为南海省政治经济生活中的一股暗流,往大了说,就无法想象了。所以,你们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在细节上必须慎重。”
雷达奚非常钦佩这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省委书记,在他的眼中,钟光明的眼界和心胸,已经站在了时代的前头。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十分了解这位党在南海省的代表,南海省委的核心人物,他是个心思缜密、气度不凡的年轻书记,他代表党中央在南海行使最高领导权,面对大是大非的时候,总是这般地张弛有度。作为一个领导者,钟光明头脑敏锐,博学多才,思想从历史里走来,在现实中,又极其具有开拓性,他信奉马克思主义,却不照搬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作为单纯的年轻人,他个头高挑,容颜里面有年轻人脸上难得一见的威仪和慈祥;他的目光有时候看上去亲切,有时候看上去遥远;他说话的声音不是很高,有点儿像慈父叮咛孩子的絮语,可是他的言语中,有一股子让人无法违拗的力量。此刻,听着他的叮嘱,雷达奚深感责任重大。他站起身来,语气凝重地向钟书记做出了保证。
“请放心,我们会在行动之前,进行更深入的调查研究,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具体的部署。按照你和南海省委的意图,我们知道,张扬是没有必要的,不会弄出太大的响动,也是因为这样的考虑,才做出专案组暂不进驻东海的决定。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采取一种稳健措施,把这次行动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钟光明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什么,转而谈了一下中纪委调查组那边的情况。
“达奚同志,中纪委调查组已经同意了我的意见,在许明达没有归案之前,暂时不扩大追究许明达腐败案涉案人员的范围,有些问题你们掌握,先做到心中有数就成,他们明天就要撤离南海回北京去了,高洁同志让我转告省纪委,你们那边,他们就再不另行通知了。”
这个消息,让雷达奚颇感意外,可是,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会心地笑了笑,知道中纪委采纳了南海省委的意见,准备暂时撤回北京了。感到这样一来,牵涉南海省干部队伍清理工作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了南海。
“钟书记,这样我们就可以自己把握节奏了,有了这个主动权,我们就从容多了,可以根据我们南海省的具体情况,来实现我们南海省的吏治精神和反腐策略,先……”
钟光明听到这里,对雷达奚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谈下去。
“细节我就不听了,我们就谈到这儿,达奚同志,我最近要出访欧洲,工作在大原则之下,你们就放手干吧,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雷达奚知道钟书记还有其他安排,就告辞出来,直接找政法委书记蒋军去了。
20 深山祭祖
秋夜有些凉,从海边吹过来的风,更增加了夜色的湿重。
许明达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那么羸弱。他一个人在大街上落拓地走着,心里不是滋味,颓丧到了顶点。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曾经是这个城市不可一世的主宰,可是现在,却成了无家可归的落水狗,一个正在挣扎着的在逃嫌犯。
他从落缨路走到海因路,看到了自己家过去居住过的小楼,又沿着涛尾路走到了巨蟹路,看到了市委大楼和市政府的大楼,仍然那么端庄地肃立着。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姐妹却仍然在这个城市居住着,可他不敢走进家门,不敢和他们联系,怕他们受到牵连,也怕公安的追捕。他早就把手机卡换掉了,不敢轻易往家里打电话,家人也无法联系到他。
他彳亍着,在大街上踽踽而行。回想起自己大半生的奋斗历程,有过艰难窘迫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过英姿勃发宏图大展的青年时代,意绪更加纷乱。
当年,他出生在风口县一个普通的山村中,家乡的人们一直以他为骄傲,虎皮坡村的那些个乡亲们,包括那些外乡人,提起他的时候,脸上就挂着牛气。
生他养他的虎皮坡村,前面有条河。因为河水的颜色是豆绿色的,因此,村人都叫她绿绿河。绿绿河的北岸,是沿河行走的白沙滩,一色的细面白沙,夏天被太阳晒得滚热,踩上去烫脚,隆冬天气沙子也是软的,严寒惟一无法冻僵的,就是这白色的沙子了。沙滩的外两步远,是无边的红毛柳丛,有一人来高,随着河风经年累月地摆动,像妖魔的手,在召唤着什么似的。绿绿河的南岸,有一处断崖,这处断崖曾经发生过一个奇特的故事,一直在告诫着虎皮坡的乡亲,不能太贪婪。
若干年前,有一个性情贪婪,总爱占别人便宜的恶人,今天偷这家的鸡,明天偷那家的鹅,搞得河南河北的人都不安生,人人心里都存着愤恨。可是,又因为他面目凶恶,人高马大,在这一带横行霸道,走路都螃蟹似的,没有人惹得起他。乡亲们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有一天傍晚,他从集市上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路过断崖的时候,正好碰到一头野狼在断崖下打洞,他在情急之下,就把露在外边的半截狼屁股抱住了。
野狼是有力气的畜生,拼命地往外顶。他哪里敢让野狼出来啊,就拼死力抵挡着蛮横的野狼。他期盼着能有个路过的人,帮助他脱身。可是黄昏的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幽幽流走的河水,和绿绿河对岸随风浮摆的红毛柳丛。红彤彤圆滚滚的太阳,眼看就要沉入地下,仍然不见一个人影。
在和野狼的对峙中,他已经耗尽了力气,浑身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野狼仿佛也没有了力气,可是,因为求生的欲望,它总是在沉寂了一会儿之后,就突然发起反击,他也就一次次抵挡着。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下一抹残阳。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断崖下路过。他也是从集市上回来的,也喝了酒,趔趄着脚步,嘴里面哼着村野小调,肩头上扛着把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锄头,踉跄着走来。抱着野狼屁股的他看到了,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嗷嗷地大声求救。那个小伙子打了一个愣怔,才发现了他,好奇地走过来,凑近一看,他抱着个狼屁股,就问他,这是干啥呢?他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兄弟你救救我吧,我倒霉都倒透顶了,大天白日的,就碰到了这个,要不是兄弟你路过这儿,我可就死定了。
那小伙子眯着迷蒙的醉眼,很感兴趣地看着他,看马戏似的,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他就涎着脸,恳求小伙子救救他,说兄弟你快帮把手救救我吧,我会给你好处的。可那小伙子,若无其事地在旁边坐了下来,说你想让我救你,你给我说说,你这么多年偷了多少东西,黑了乡亲们多少东西,你从头到尾给我说说,说了我才肯帮你。抱狼屁股的,先是不好意思说,可不说人家不救他,就说了自己做下的几件坏事。那小伙子见他停下来,就让他继续说,你继续说继续说,把你这些年干的坏事,都给我说出来。他见天越来越黑了,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就恳求说,小兄弟,你就行行好,我过去他妈的真不是人,稀图人家的便宜,就偷点鸡啊鹅啊什么的。那小伙子嬉皮笑脸地鼓动他,你说你说,继续说,把这些年做的坏事都说出来,我知道,你不只是偷鸡啊鹅啊什么的,你还偷女人,你偷了不少女人对不对?
抱着狼屁股的无奈,就说了他这么多年都偷了谁家的牛啊马啊,还有那些被他搞过的女人。坦白完了就说,兄弟我可都跟你坦白了,这些事,就你一个人知道,可不能往外说啊!那年轻人用手指头在他的鼻子尖上指画着说,你干下的这些缺德事,谁不知道?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告诉你,谁都知道!你平时横行霸道,没有人敢和你讨公道,今儿倒好,老天爷让你抱了个野狼屁股,真他妈的是老天有眼。说着,他忽地站起来,手指着那个抱狼屁股的大骂说,你知道你搞的女人中有谁吗?其中有一个是我婶子,为了这个,我叔叔上吊死了!你他妈的,还指望我救你,没门!我看这个狼屁股,你就抱着吧!说完,那个年轻人就转身离开了,挽起裤腿子,悠闲地涉过了绿绿河,嘴里仍然哼着村野小调,渐渐地消失在红毛柳丛中。河这边的断崖下,留下了抱着狼屁股的人,他对着苍凉的夜晚,声嘶力竭地哀号了一声,然后,夜晚就归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