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全集.com》第120/191页


苏公暗自留意察看,那叶来风坐立不安,神情恍惚,不多时,假意打着哈欠,只道有些困意,欲先行回去歇息。祝良夜取过灯笼,点燃了,欲送叶来风往厢房。叶来风接过灯笼,只道祝公子且好生陪苏大人,他自行往厢房便是了。不待祝良夜言语,叶来风拱手而别,出堂去了。

苏公见状,忙唤苏仁,吩咐道:“你且跟上叶相公,好生照应,休要让他摔了。”苏仁见苏公眨了两下眼,心中会意,唯喏去了。约莫两三刻时辰,苏仁方才回来,只道叶相公已然睡下了。苏公点头。

约莫到了丑牌时分,祝良夜、邵闻已然奈不住瞌睡虫了,睡意浓浓,哈欠连连。苏公见状,遂合了诗集,伸了个懒腰,笑道:“二位陪东坡数个时辰,端的辛苦了,今只余下祝公子一人诗集了,明早再品读吧。”祝良夜忙道苏大人辛苦了。邵闻闻听,连连点头,道:“如此也好,苏大人还是好好歇息。”遂起身告退。

苏公送祝、邵二人出得堂门,祝良夜回身拱手道:“辛苦苏大人了,大人且好生歇息。”苏公点头,待他二人离去,回身取过祝良夜诗集,扉页书有“良夜集”三字,只是诗集甚薄,只有数页。苏公心中疑惑,不消多时便翻阅完了,一共才五首诗,与众人相比,悬殊甚大,且诗文平平,味如嚼蜡,远不及其他诗友诗文。苏公合上诗集,望着那幽幽灯光,喃喃道:“此非是祝良夜之诗文,但他为何要这般?”

苏公放下诗集,吹了油灯,持着一支烛火,与苏仁往厅堂内室。到得内室,苏公询问叶来风情形,苏仁道:“那叶相公举止果然有些蹊跷,我一路尾随他,见他入得厢房内,急急合上房门,而后独自一人在房中言语。”苏公忙追问道:“他言语甚么?”苏仁道:“我躲在窗格下,闻他言甚么‘怎的是他?’‘怎的是他?’反复言了五六遍。”苏公疑惑不解,思忖道:“此言是何意?他是何人?”苏仁摇摇头,道:“我亦不明白。后来又闻他笑了起来。”苏公一愣,奇道:“他笑了起来?”苏仁连连点头,道:“我听得分明,那笑声非同寻常之笑,笑得颇有些狠毒。”

苏公又一愣,喃喃道:“有些狠毒?”苏仁疑惑道:“却不知他在笑甚么?”苏公又问道:“而后呢?”苏仁道:“而后想是脱了衣裳上得了床,又吹灭了灯火。我兀自在窗格外偷头,闻得他翻来覆去,弄得床响,想是睡不着觉。”苏公点点头,吩咐苏仁去歇息。苏仁告退,自去隔壁侧房睡了。苏公脱了衣裳,吹了烛火,摸将上床,躺在被褥中,漆黑之中瞪着双眼,思忖白日种种蹊跷情形,竟怎的也睡不着觉。

是夜,睡不着觉的人不只是叶来风、苏公二人!但有一人却长睡下去了!只因他已经死了……

第三章 诗友之死

次日,苏公正酣睡间,忽被一阵急唤声惊醒,睁开睡眼一看,却见床前站立数人,唬了苏公一跳,呼唤之人正是苏仁,其后立着一人,正是祝良夜。苏公急忙坐起身来,望着窗外日光,歉意道:“不想日头已上三杆了,一觉竟睡过了头。”苏仁急忙取衣裳过来,与苏公穿上,口中嘀咕道:“老爷,出大事了。”苏公一惊,正待询问,那厢祝良夜近得床前,脸色铁青,哆嗦道:“苏大人,葛中区死了。”苏公一愣,惊诧道:“甚么?葛中区死了?”祝良夜茫然点点头,道:“他被人杀死了。”苏公追问道:“便在昨夜?”祝良夜点头道:“端是昨夜,今晨下人发现他死了烟月园厢房内,尸首倒在地上。”

苏公急急穿了衣裳袜履,又匆匆盘了头发,问道:“可曾报官?”祝良夜连连摇头,道:“良夜闻得凶讯,便来报知大人,尚未遣人报官。”苏公点点头,道:“且引我前往案发之处一看。”祝良夜连连点头,道:“良夜已吩咐下人守在现场,待大人到得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入,以免毁了凶手痕迹。”

苏公点点头,与祝良夜、苏仁出了厅堂,直奔烟月园。待来到园内,却见得一堆人议论纷纷,正是叶来风、邵闻、欧阳飞絮、花冕、曾识、铁双夫妇、远素师徒等人,厢房十余丈外兀自站着山庄家人。苏公留心察看众人面目神情,似乎人人平静得很,心中暗自思忖:凶手便在他等之中,或是一人,或是两人,亦或是三人。

苏公近得厢房前,问祝良夜道:“不知是哪间?”祝良夜指点道:“乃是临靠江面的西厢房第一间。”苏公点点头,又问道:“其余房间依次是何人?”祝良夜思忖道:“第二间乃是欧阳掌柜、第三间是曾识曾相公、第四间是邵闻先生、第五间是花冕花相公。”苏公问道:“其余他人住在何处?”祝良夜道:“有叶掌柜、铁员外夫妇二人与远素大师师徒等住宿在春水堂厢房内。”苏公点点头,问道:“是何人先发现命案?”祝良夜道:“乃是山庄下人祝冬。”苏公令祝良夜将祝冬唤来。

不多时,祝良夜引祝冬来得,那祝冬战战兢兢,兀自惊魂未定。苏公望那祝冬,约莫三十六七岁,一脸忠厚老实,微微笑道:“你便是祝冬?”祝冬连连点头,哆嗦道:“正是小人。”苏公道:“你且将前后细细道来。”那祝冬又连连点头,道:“小人适才来扫院落,到得这老爷房前,看见房门半开掩着,小人只当是这老爷已经起来,便想询问这老爷有何吩咐,推开门来,探头一看,却不见有人,再细细一看,不由唬了一跳,这老爷倒在地上,面目甚是吓人。”言至此,那祝冬不由又哆嗦起来。

苏公点点头,令祝冬退下,独自上得石阶,先察看了走廊并窗格,而后近得门槛前,但见两扇门半开着,房内左侧有一张床,蚊帐两侧拉起,床前有一床榻;房中有一张木桌并两把木椅,其中近门口那把木椅翻倒在地,桌上有茶壶茶碗。临西有一扇窗格,窗边又有一张案桌,案桌一端有笔架、砚台、镇纸。案桌旁倒着一人,面目狰狞,正是葛中区的尸首。

苏公察看门扇,并无撬撞之痕迹,低下头来,忽见门槛内侧地缝之中有黑色物什,急忙蹲下身来,用手指小心拨弄出来,却原来是两粒黑棋子。苏公急忙将其纳入袖中,而后起身抬步入得门内,又见得离门口六七尺远一处砸痕,细细看去,有些青石碎尘粒。立在房中,环视四下,见得木桌上有一个烛台,但蜡烛已经燃尽,只余下残余的蜡块,细细察看那烛台,无有可疑;又望那床上,被褥枕头甚是整齐,没有动过痕迹,如此推想,葛中区被杀之时尚未解衣歇息。此时刻,那凶手黑夜来访,与葛中区言语甚么,趁其不备,突下毒手,葛中区猝不及防,倒地身亡。苏公将那叠好的被褥并枕头移开,未见得可疑物什。

苏公低头望那地上,四下搜寻,忽见得近前木桌下有一件物什,急忙蹲下身来,探头细看,却原来是一柄短刃。苏公急忙细细察看地面,只见得离短刃两尺远处有一凹痕,应是短刃掉落时,刀尖朝下先着地,刀身一偏,遂撬出小小凹痕。苏公探头看那短刃,刀柄乃是木制,颇为精致,刀身锋利,但并无血迹。

苏公不动那短刃,又察看他处,却见得那翻倒的木椅靠背上端异样,细细察看,断定是几滴血迹,又见那相应地面上也有些血迹,苏公估摸有十余滴。且依血迹滴溅形状数量来看,当是滴在地上,而非血流或带血物什接触。

葛中区尸首离木椅约莫五六尺远,苏公小心跨过木椅,近得葛中区尸首旁,只见葛中区衣裳有些零乱,胸前渗有血迹,血迹间有两件物什插在胸前,约莫两寸长短。苏公诧异,俯身细看,恍然大悟,原来是两支铁箭。苏公伸出右手,比照了两支箭之间距,约莫四寸,分别插在葛中区左右胸前!苏公望着尸首面目,葛中区双目圆睁,嘴巴半张,脸色死白。苏公微微叹息,心中暗道:端的是两支致命之箭。苏公蹲下身来,凑近尸首头颅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压尸首面部,反复按压几次,而后用拇指与食指,小心翻开尸首眼睑,又小心撑开死者嘴唇,察看口中并舌头。

待看罢,苏公立身站起,见得死者右手旁二三尺远有一锭银子。自银锭大小外形可知是二十五两,苏公俯下身来,察看那银锭,但见得银锭中间有一条印痕。苏公望着银锭,心中思忖案情:那凶手早已谋划杀死葛中区,昨夜趁黑前来,身怀两件凶器,一是弓弩,又有一把短刀,若两箭未能射死葛中区,再用刀刺死。凶手与葛中区必然相识,或他二人有甚瓜葛,凶手假意送银锭,葛中区眉开眼笑,待接手过来,那凶手忽摸出弓弩,冲着葛中区胸口,连放两箭,葛中区遂倒地挣扎而亡。凶手转身逃脱,不想撞倒木椅,几乎踉跄摔倒,身上利刃掉落,凶手未曾发觉,匆忙逃了。

苏公拈须点头,于心中推测颇有些得意,待目光见得那滴滴血迹,心中又疑惑:此血迹是死者血迹,还是凶手血迹?依尸首与木椅之间距推测,似非是死者血迹,那凶手又为何流血呢?

苏公疑惑不解,思忖间将目光落在案桌上,那案桌紧临着窗格,顺手推开窗扇,不觉一愣:原来这窗格非是左右两扇,而是将窗扇上端铰连,将下端外推,而后在窗格外框一侧钉有一个可转动的竹舌簧,翻转过去,便卡住窗扇,如此则开启窗扇。若要关闭,则一手推窗扇,一手回转舌簧,而后放下窗扇,则关闭窗格。此种方式窗格可避免雨水、阳光、枯叶入得房来。苏公一手推开窗扇,用竹舌簧卡住,透过窗格,可见得窗外三四株树,满枝新芽。透过树枝,便见得远方绵绵青山。苏公知晓,下方便是滚滚长江,可惜被山坡遮住了。

苏公退身出来,与祝良夜会合,商议修书一封,遣人速往黄州府衙,呈交知府徐君猷徐大人,请他速来满林山庄。苏公又在信尾叮咛,此事且不可声张云云。祝良夜封了信函,交心腹快马奔黄州府衙。苏公又令众人先到烟月诗社厅堂,等候询问。众人窃窃私语,纷纷离去了。

烟月园中只余下苏公、祝良夜、苏仁三人,其余山庄家人守在园门口。祝良夜低声叹息,幽然道:“好端端一个诗会,不想竟惹出人命案子来了,恐不几日烟月诗社要名震黄州了。早知如此,良夜便不举办这诗会了。”苏公叹道:“未作不起,已作不失,凡事有因才有果。祝公子即便不举办诗会,葛中区亦会毙命。”祝良夜闻听,惊诧不已,道:“大人之意是,此乃是葛中区之命也。”

苏公点点头,道:“葛中区之死,不过是迟早之事。他之死早已在凶手谋划之中。”祝良夜惶恐不已,颤栗道:“那凶手莫不是我诗社诗友?”苏公不答,反问道:“祝公子以为呢?”祝良夜惴惴不安,喃喃道:“我诗社众友皆是抱诚守真,正直本分之人,怎的会做出杀人之事?良夜估摸或是葛掌柜得罪某人,那仇家暗中尾随,追杀至此?”

苏公拈须思忖,道:“此种情形,不无可能。凶手刺杀葛中区,必有仇恨之事。侦缉此案,当先自葛中区入手。”祝良夜连连点头,叹道:“幸亏苏大人在此,否则良夜麻烦大了。”苏公淡然笑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多劳则多失,但有失误,必招惹闲言。故而人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祝公子如此言语,苏某颇有些惶恐。”祝良夜叹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真乃金玉良言也。不过,若人人皆是这般思想,那这世间岂非太冷漠了?这世间确有些事情事与愿违,到后来悔悟,倒不如不做的好。”

苏公闻听,长叹道:“可惜我等非是神仙,不能先知先觉,亦无后悔药吃。”祝良夜点点头,道:“不想良夜一言竟引得大人如此感叹。自大人来黄州,屡断奇案,令人叫绝,良夜以为,能勘破此案者,除却大人外,黄州府便无他人了。”苏公淡然一笑,叹息道:“有些案子宁可不破。”祝良夜闻听,疑惑不解,问道:“大人此言何意?”苏公叹道:“譬如那鬼魅一案,江云小姐岂非亦是无辜可怜之人?待水落石出,苏某懊悔不已,此便是宁可不破之案。”祝良夜黯然失色,幽然长叹。

约莫一个多时辰,黄州知府徐君猷快马到来,随行的有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将军、随从徐溜及一名衙房仵作。到得满林山庄,苏公、祝良夜等出庄相迎,苏公将命案情形告知徐君猷,徐君猷点点头,令祝良夜头前引路。一行人来到烟月园,徐君猷令闲杂人等皆在烟月园园门两丈开外站立,苏公引仵作进房内验尸,徐君猷、马踏月立在房门口,探头张望。待仵作验完尸首,将验尸情形禀告徐君猷:死者胸前中两支铁箭,箭长六寸,两箭之间距三寸半;此外头部有一处骨凹,似曾被重物砸过,但未见出血。死者死亡时辰端是戌、亥牌之间。尸身旁有短刃一柄,长约八寸,刀刃无血迹;木椅靠背端并地上有十余滴血渍;另,又有银锭一锭,重约四十五两。

苏公闻听,不觉一愣。徐君猷令仵作取来短箭、短刃并银锭。仵作用盘将四件物什盛来,呈示与徐君猷。苏公伸手抓过银锭,掂量一番,果然甚是沉手,淡然道:“原来是假银锭。”徐君猷闻听,不觉一愣,仔细察看那银锭,又取过来掂量几下,连连点头道:“果真是假银锭,此分明是二十五两锭,却重了二十两。其内必定是用了铁、铜、铅等物浇铸包裹而成。”

苏公点头道:“定是内包了铅物,铅较之银重了一倍,一般大小方能到得四十五两。”徐君猷连连点头。苏公望着假银锭,心中思忖:原来那凶手用的假银锭诱骗葛中区,故而弃在现场。若是真银锭,或许舍不得弃之。又察看银锭腰身中那印痕,微微凹陷,似是有意锯擦而成,作为某种暗记。

马踏月取过两支箭,细细察看,又比照一番,道:“此箭甚新,想必锻造不久。且此箭非同军中箭矢,端是民间私造。”苏公点点道:“此箭箭身偏小,箭镞尖锐而锋利,端是民间匠人专造。”马踏月点点头,道:“今军中多用踏张弩,三组轮射,弩床有两床、三床、四床不等,弩机大小亦各异。”

苏公点头道:“依此情形推断,凶手所用弓弩乃是二连弩,一次可连发两箭。”马踏月思忖道:“民间用弓弩者甚少,此案可自此入手,那凶手或就是弓弩主人。”徐君猷点头,道:“苏兄怀疑凶手是烟月诗友其一,我等可立即搜查每人住宿厢房,或可寻得此弓弩。”马踏月点头道:“凶手恐被他人望见,必将此物隐藏甚严。”

苏公摇摇头,道:“但凡凶手杀人犯案之后,要紧之事,便是处置凶器,或将凶器抛入水底、或将凶器销毁,亦或嫁祸他人。若凶器甚是平常,譬如菜刀之类,便可留下。此弓弩颇为特殊,甚为少见,用做凶器,颇有些不合适。若平日里有人见过,此番用来杀人,必先被怀疑。可以推想,凶手拥有弓弩之事甚是隐蔽。”

徐君猷环视四下,思忖道:“本府以为,那凶手定如苏兄所言,早已处置了凶器。我等且四下找寻一番,或可寻得。”苏公然之。徐君猷、苏公、马踏月、徐溜、苏仁等五人遂分头找寻。苏公环视四下,心中思忖凶手作案之后出逃路线;又转念一想,若凶手住在烟月园厢房内,便无须出逃,只要将凶器处置便可。这烟月园中,何处可藏匿凶器呢?

苏公思忖着,到了烟月亭边,忽灵机一闪,迈步绕至厢房后面,原来这厢房建在坡上,房后八九尺远有一排树,树侧便是一个陡坡,顺坡望下去便是长江岸边。苏公至葛中区所住屋后,看了看那窗格,又看了看正对着的树身,那树身分叉作了两枝。苏公近得树身旁,小心探头张望下方,不由唬了一跳,心中思忖:若自此跌落下去,必死无疑,纵然天大的幸运,逃脱一死,亦要断手断脚。

苏公眯着眼睛,细细目寻,未见有可疑物什,心中猜想:或是在杂木乱草丛中。苏公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回身之际,却见得那树身分叉处有微微痕迹,心中一动,细细察看那痕迹,竟环绕了分叉的两枝,端是绳索系住树身,刮擦树皮所致。苏公拈须推想:莫不是那凶手留下的痕迹?若是凶手所为,他在此做甚?莫不是用绳索系住树身,而后顺着绳索,滑下陡坡,得以逃脱?亦或是早先在此系了绳索,垂绳下去,自此攀爬上来,潜入葛中区房中,行凶杀人?若如此,此凶手非是住宿在烟月园中之人了。苏公愈想愈疑惑,又思忖:或是凶手狡猾精明,知我在此,故布疑阵,伪装假象,意将我引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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