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全集.com》第14/191页


二人正说着,忽听得话语之声,却见月牙门口出得四五个人。当先之人厉声喝道:“何人擅入浮萍斋?”苏公看得仔细,当中一人正是江南乐院当家掌柜曹沧衡。

曹沧衡急急过来,正要呵斥,却见是苏公,不觉一愣,急忙喝退众人,躬身施礼道:“曹某该死,不知大人前来,万望恕罪。”苏公笑道:“曹爷言重了。苏某恰巧路过宝院,想起青萝失踪之事,故进来探寻一番,未曾想惊动曹爷。”曹沧衡又急急陪言。

苏公、曹沧衡到得“浮萍斋”前,注视那匾额,字迹隽秀,似出自女子之手。曹沧衡叹道:“此乃青萝所书。”苏公赞叹不已。说及才女,苏公见过许多,无有过小妹者。那苏小妹虽是女流之辈,却绝顶聪明,吟诗作赋,苏公每每有不敌之象。故而苏公从不敢轻视女子,今见“浮萍斋”三字,感叹其书法超凡脱俗、清新舒畅,果是一代才女。苏公顿生相见之意。

苏公环顾四下,令苏仁去察看屋舍前后。曹沧衡道:“在下早已叫人看过,并无可疑痕迹。此宅只有一门出入,其余皆是篱墙。”苏公道:“篱墙外那边是何去处?”曹沧衡道:“篱墙外乃是在下家眷。”苏公疑道:“内眷有哪些人等?”曹沧衡道:“尚有老母、贱内及小儿。”苏公道:“可与青萝来往?”曹沧衡摇头道:“并无往来。”苏公道:“依曹爷之见,那青萝怎的出得乐院?”曹沧衡愁道:“此正是在下疑惑不解之处。在下细细问过,并无一人瞧见青萝外出。”苏公道:“那青萝可有相伴女婢?”曹沧衡点头道:“有二人,一名春花,一名秋月。”苏公思忖道:“烦劳曹爷且唤他二人来。”曹沧衡遂令一仆人去唤,又道:“青萝出事后,在下便叫他二人移住他处了。”

不多时,二婢到来。苏公看得清楚,二人约莫十四五岁,面目清秀,眉目中却有忧愁恐惧之情。二人垂手低头,屏气不语。苏公和气道:“你二人不必害怕,且细细回想。青萝失踪之夜,可有何异常?”二婢哽咽道:“回老爷话,当夜青萝姐姐并无异常。”苏公道:“当夜可曾有人来过这浮萍斋?”春花道:“燕草姐姐、秦桑姐姐曾与青萝姐姐说话儿,小婢两个也在旁听着,说的是新任知州大人到来,朱老爷请青萝姐姐前往相陪。闻听那大人乃是当今大学士,青萝姐姐甚为敬仰,非常高兴。后来,约是戌牌时分,燕、秦二位姐姐便要回去,青萝姐姐让小婢两个去送。送将回来,青萝姐姐言要歇息,小婢两个便回房了。”

苏公问道:“你二人未曾服侍青萝歇息?”春花一惊,慌道:“青萝姐姐不曾让小婢两个服侍,自去歇息了。”苏公道:“你二人睡在何处?”春花不言,秋月道:“便在青萝姐姐下房。”苏公点点头,问道:“当夜,你二人可曾听到甚么声响?”二人皆摇头,道:“夜间睡得甚死,不曾听到。”

苏公心中疑惑,问道:“青萝无端失踪,依你二人想来,是怎的一回事?”春花看秋月,秋月看春花,皆摇头不语。苏公道:“你二人与青萝十分亲近,可知乐院中有人嫉恨青萝者?”春花、秋月道:“青萝姐姐才艺出众,众多名流公子仰慕,乐院之中难免有暗中嫉恨之人。”曹沧衡疑道:“大人莫非怀疑院中之人……”苏公幽然道:“不无可能。乐院之中,本乃是非之地,嫉妒生恨者不在少数。曹掌柜可细细打探此事。”曹沧衡应诺。

苏公又问二婢,道:“那何固何公子你二人可知晓?”春花、秋月点头。苏公道:“他待青萝如何?”春花道:“那何公子钟情青萝姐姐,只是何公子性情孤僻,自恃才学。青萝姐姐每每不喜。”苏公道:“往来才子相公,可有青萝如意者?”春花、秋月摇头。苏公道:“你二人摇头是何意?无有,亦或是表示不知晓?”春花、秋月忙道:“无有。大人不信,可问曹老爷。”苏公手拈胡须,道:“可引苏某入青萝闺房一看?”曹沧衡急忙引路。

浮萍斋内,布置别致,虽是深秋,那院中却满眼绿色。曹沧衡令春花开得房门,引苏公进入。外间内有两张茶几儿,又有四张楠木椅,当中有一紫檀木案桌儿,其上有一瑶琴。秋月挑起内室帘儿,苏公忽闻得一息清香,分外清新。苏公知晓那香气必是从青萝闺房而出,钻帘入室,却见室内别具一致,临窗乃是一床,左右雕栏,架一顶雪白薄纱蚊帐,金钩分两方,床上铺桃红罽毯,又设青缎竹叶枕头,粉红色大被褥。床下一脚踏,上有绣鞋五双。旁有一几,上有铜镜香盒。窗前悬有青绿花鸟,左右周转,苏公细看,方知是用布做成,栩栩如生。窗下又有一几,有官窑花瓶、茗碗,并几册书卷。左右两溜四张朱漆椅儿,搭着椅搭,下有小方脚踏儿。一旁横有案桌,上磊有书籍,并着砚台纸笔,又有一鼎,焚着香木。壁上并列悬有众多书、画、诗、词卷轴,皆乃名流才子相赠,且多题赞颂阿谀之词。其中亦有青萝自书之辞赋,幽然惆怅,情不可言。

苏公感叹:真风尘才女也。依次看去,书画有佳有平,诗词或雅或俗,不一而论。曹沧衡立于苏公身后,道:“青萝无端失踪,在下细细查过此处,毫无凌乱之象,青萝的首饰珠宝且在。先前府衙雷、贺二位差爷也来查寻过,并无异常迹象。此即在下疑惑之处,青萝若是被强行掳去,即便不能高声叫喊,亦会奋力挣扎,致使房内物什倒地破损。”苏公道:“房内既无可疑痕迹,想那时青萝定已熟睡,强人又用了甚么手段,如迷香之类邪门恶道。故而青萝毫无知觉。”曹沧衡顿时无言。

苏公细细查看房内,默默无语,似有所思。曹沧衡心中疑惑,不觉问道:“大人,可有甚么疑点?”苏公不答,回身又去看那壁上字画。曹沧衡亦随之观看,只是于字画不通,不明其里,只道苏公发现名家墨迹。苏公忽指其中一幅卷轴,道:“此卷轴先前可有?”曹沧衡摇摇头只道不知,急看春花、秋月。二婢慌忙看去,皱眉回想,久久不语。苏公上前一步,道:“你二人且细细想来,此卷轴何时悬上?”二婢细看多时,不曾忆起。春花支吱唔吾道:“回大人,小婢未曾留意过,只道早已悬挂满墙,怎知晓其中这些。”

苏公细看那字卷,忽道:“此卷墨迹犹新,印鉴尚艳。若苏某不曾看错,此卷书写不过三四日前。”曹沧衡疑惑,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苏公道:“看此卷笔迹章法,应是青萝小姐所书。”曹沧衡问那二婢道:“你二人近日可曾见着小姐书写?”二婢摇头。曹沧衡面有愠色,道:“你二人与青萝日夜相伴,怎未见着他书写?”苏公淡然一笑,道:“他二人既与青萝日夜为伴,青萝怎的无端失踪?”曹沧衡无言以对,思索片刻,又道:“依大人所言,即便此卷是青萝于无人之时所书,又有何干系?”

苏公思忖道:“曹爷且想:满壁卷轴,悬挂时日已久,但凡新卷悬挂,一般来言,应在尾末之处,怎的无端悬于其中?”曹沧衡道:“不定是青萝一时之兴,厌了先前那卷,便替换了这卷。”苏公摇头,道:“悬挂此卷绝非一时之兴,其中必有玄机。”曹沧衡一愣,不解其意。苏公又道:“既悬此卷,那先前此处所悬之卷轴何在?其目的分明是有意替换。”曹沧衡满眼疑惑,问道:“大人所说,在下益发不明白了。青萝用此卷换那卷,有何意图?又与他失踪何干?”苏公道:“曹爷此言错矣。青萝在闺房无端失踪,而闺房壁上无端悬挂此卷轴,失却了先前一卷?此二者有何蹊跷?苏某思量,那换下之卷轴便是查找青萝之线索。”曹沧衡一愣,问道:“大人之意是……”苏公道:“曹爷及二位姑娘可细细回想一番,先前卷轴是何面目?是字是画?何人所作?”

曹沧衡从未加留意此些,哪里想得出来?那二婢亦是粗俗丫鬟,自然也不知前后。此即常见不疑、熟视无睹。苏公见三人皆茫然,又道:“亦或与卷轴本身无关。如此用心换了卷轴,想是害怕被人发现甚么。细细想来,那卷轴有何可怕?必是卷轴上面有字迹或画象。”曹沧衡忽悟道:“定是青萝趁其不意之时,在卷轴上写下那贼之名,意图留下线索。不料,青萝此着被那贼发现,那贼便取去那卷轴,壁上无端少却一卷,甚为可疑。那贼担心被人察觉出来,便随意将青萝所书新卷换上。”苏公点头,道:“正是如此。”曹沧衡转念一想,反问道:“如此说来,那青萝却是知晓那贼的,怎的不高声叫喊,或是奋力挣扎?怎的肯甘心任其掳去?如此不合情理。”苏公思忖道:“当时情形,未有人见着,岂可以常理推测?青萝或遭胁迫,性命交关之时,怎敢叫喊挣扎?曹爷,可召集院中人询问,可有忆得先前之卷者?”曹沧衡答应。

苏公忽见春花欲言又止,问道:“春花,可有话说?只管说来。”春花忙道:“回大人,小婢想那何固何公子文采风流,曾多与青萝姐姐谈说诗词书画,相必他忆得此卷。”苏公含笑点头,令曹沧衡唤人去请何固前来。曹沧衡退身出去,那厢苏仁迎面进来。苏公正望着青萝字卷出神,苏仁不便上前,站立一旁。

苏公抚须片刻,略有所思,转过身来,却不看苏仁,只是环视闺房。近得案桌前,苏公取过一卷书,翻开一看,却是柳三变之《乐章集》,又取过一卷,乃是《李义山诗集》。书籍一侧,整齐磊着一摞卷轴。苏公将卷轴一一展开看过,又近得床前,俯下身来,细看那床踏。床踏之上一行绣鞋,一共十只,苏公取过一只,观望于手掌中,而后又一一看过。春花望着苏公行径,甚为好奇,忍不住道:“青萝姐姐有六双花鞋,另一双定是穿著。”苏公道:“你可记得那双鞋甚么色儿?”春花看那五双鞋,思索道:“乃是青色。那鞋是青萝姐姐养母赵老夫人亲手缝做,十分精致。青萝姐姐甚为珍爱。”秋月亦如是说。苏公道:“青萝失踪之后,此房可曾整理?”春花、秋月皆摇头,道:“只是稍作清点,并不曾少了甚么。”

苏公皱眉思索,抬起头来,见着苏仁,方才醒悟,问道:“你可有发现?”苏仁一笑,展开手心,却是一玉坠,道:“此玉坠乃在房后一篱墙处发现。那处篱墙略有空隙,似有人出入过。”苏公拈起那玉坠,只见:那玉坠呈桃状,有一黄色丝绦系着,晶莹碧透。握在掌心,隐约有丝丝寒气。细一看,那玉坠正中却雕刻两个小篆字儿,苏公看得真切,乃是“长曲”二字。此二字是何意思?苏公不解。

苏仁见苏公神情专注,好奇心大起,亦凑过头来,经苏公指点,方才看见二字,不免惊讶,道:“如此小的字儿,苏仁竟大意错过。幸亏老爷一眼瞧见了。”苏公道:“如此一块美玉,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书生秀才所有。此二字是何意思?尚不得而知。或是人名,或是他意。此玉或是案中人所遗,或与此案毫无干系。切不可妄自推断。”苏仁唯唯。

苏公闻听得浮萍斋后有迹象,遂令苏仁引路,退身出得浮萍斋,正见曹沧衡引一人而来,来者非是他人,正是何固。苏公将玉坠纳入袖中,站立相候。曹沧衡远远道:“苏大人,方才出去正巧遇着何固何公子。何公子闻听,初始不愿前来。小的苦苦相缠,只道此事关系青萝失踪真相,他方才答应。”何固到得跟前,微微拱手,十分不快。苏公回礼,道:“此事有劳何公子。”何固亦不多言,径直往斋内而去。苏公、曹沧衡、苏仁等人紧随其后。进得闺房,何固四下张望,曹沧衡急忙指点,何固望着青萝字卷,颇为疑惑,细细瞧看后并不言语,又转向其它。曹沧衡急道:“何公子可想出此处先前曾悬挂何卷轴?”一言似提醒何固,猛然一震,急急环顾左右,眉头一锁,脸色顿变,吃惊不小。

苏公早将何固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疑惑,暗暗观望,并不多言。曹沧衡似有察觉,急问道:“莫非何公子已然想起?快快说来。”何固茫然若失,冷冷道:“何某不曾想起甚么。如此众多卷轴,哪里记得?”曹沧衡急道:“且细细回想,或可记忆。”何固冷笑一声,摇头不语,转身便走。

何固正欲出房,苏公忽道:“何公子且留步。苏某有一事不明,望何公子赐教。”何固住足,却不回身。苏公道:“苏某久闻何公子风流倜傥,乃湖州有名的才子。公子与青萝来往甚久,可谓红尘知己也。”何固冷笑一声,道:“苏学士有甚言语尽管说来,何必饶舌。”苏公淡然一笑,道:“苏某心中有一事不明,何公子文采出众,怎的青萝小姐房中无有何公子之书画?莫非何公子惜墨如金否?”何固冷笑一声,道:“此乃何某私事,恕何某无可奉告。”正欲抬步,苏公又道:“如若苏某不曾言错,那青萝字卷所替代者便是何公子墨宝!何公子暗中取回卷轴,不知是何用意?”何固一愣,转过身来,望着苏公,面有怒气,道:“学士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苏公笑道:“何公子乃聪明绝顶之人,其中情形何须苏某多言。”何固冷笑道:“莫非你等怀疑青萝系何某所掳?”苏公道:“苏某并不曾如是言,只是想知晓那失踪卷轴之情形。”何固迟疑片刻,道:“说出来亦无妨,那不见的卷轴非是他人所作,确是何某秃笔涂鸦,曰《闭月羞花图》,又题太白诗句,‘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只是怎的无端失踪,反被青萝字卷所替。何某亦不知晓。”苏公冷笑道:“室内有卷轴数十,怎的独独少了何公子《闭月羞花图》?苏某百思不得其解。”何固脸色铁青,瓮声道:“苏学士何等聪明,焉有不明之理?恕何某失陪了。”说罢,急急而去。曹沧衡望其背影,满面疑云。

苏公并不多言,出得浮萍斋舍,沿篱墙察看。到得拾玉坠处,苏仁指点地方,因花草树木遮盖,玉坠幸未被他人发现。苏公看那篱墙,果有间隙,足容一人侧身出入。曹沧衡奇道:“莫非大人疑心贼人从此进出?”苏仁道:“曹老爷以为如何?”曹沧衡道:“从此出去,却正是在下家院。难道那贼人竟是家中人不成?”苏仁奇道:“你可曾询问家人?”曹沧衡摇头道:“不曾问过。”苏公道:“如此,曹爷可细细询问家眷,如有异常,可速来告。”曹沧衡唯喏。

第五章 无头尸案

苏公别过曹沧衡,与苏仁出得江南乐院。回到府衙,众公差皆来禀报:吴江、郑海探查明珠一案,无有发现;雷千、贺万搜寻青萝行踪,一无所获;倪忠、汤孝打听孔涞动向,却未见着其面,私下打探得,那孔涞整日饮酒作乐,并无异常之举;李龙、赵虎尚未归回。苏公令雷、贺、倪、汤四人分头侦探孔涞、何固动向;又令吴、郑去打听那殷小六其人。众公差领令而去。苏公心中不快,明珠、青萝二案其后颇多蹊跷,却无有头绪,不着边际。

回到后院,苏公来见夫人,王氏见苏公心事重重,亲手沏得香茶。苏公询问夫人身体,王氏只道好了许多,苏公令丫鬟好生伺候。王氏道:“老爷外出之时,那厢张大人曾来过,欲与老爷言语。”苏公会意,出了西厢房,过得庭院,到得东厢。一家仆见着苏公,急忙施礼。苏公道:“敢问张大人可在?”那家仆道:“我家老爷正在书房,小的为大人引路。”转过一廊,到得书房前,家仆推门进去禀报。只听得房内脚步急促,张睢已出得门来,苏公拱手道:“张大人。”张睢回礼道:“苏大人。”而后引苏公进得书房。家仆自去沏茶。

苏公环顾书房,只余得案桌、书架及两张椅儿,书籍卷轴想必早已装点入箱。案桌之上铺有一纸,旁有墨砚,纸张一半墨迹淋漓,另一半尚为空白,笔架上一紫羊毫,饱浸墨汁,想是被苏公突然造访打断所致。苏公望见案桌未完字卷,不觉一惊,那卷上所书乃是青莲居士之《将进酒》,正书到“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一句。苏公所惊讶者,乃是字卷之书法结构,通篇草体,用笔圆劲,使转如环,上下一气,竟是上乘之作。可惜字卷尚未完毕,且其中隐含惆怅忧郁之情。

苏公抚案惊叹,道:“万不曾料到张大人竟得草书真谛。苏某只道当世惟有黄鲁直可承张长史、怀素之长,不料此间竟有这等高手。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鲁直可谓井底娃、蓬间雀也。”张睢叹道:“苏大人见笑了。学士大人之书法,已然登峰造极,天下谁人不知。张某不过信手而书,不堪入目。苏大人过誉了。”说罢,拾起笔,将字卷玷污。苏公大惊,道:“张大人何必如此?”张睢淡然笑道:“班门弄斧、兰亭泼墨,皆是无有自知之明。”

苏公嗟叹不已。张睢弃笔道:“不瞒苏大人说,张某苦思多日,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心怀报国大志,为朝廷社稷、为黎民百姓呕心沥血,未得寸功,反遭贬谪,落得个如此下场。”苏公道:“张大人怎的如此思想?君子心地坦荡,怎可因一时之不得志而抑郁不安?你道不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否?”张睢叹道:“苏大人果然达观。只是张某已心灰意冷,余生聊以诗酒相伴。今日曾去得厢房,意欲询问苏大人,明珠一案进展如何。”

苏公知张睢不意久留,道:“明珠一案尚在侦查。不劳张大人挂念,大人只管上任去吧。”张睢摇头,叹道:“瓜田李下。如那明珠寻到便无话说;若那明珠未曾追回,人道是我张某盗去。张某一生清白,怎能如此大意留下话柄,败坏名节。”苏公感叹不已:我大宋官吏若皆如张睢,则何忧耳!自古多少官吏,依仗权势,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却往往作出一幅仁人君子相,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礼义廉耻。

丫鬟端上香茗,苏公、张睢坐定。张睢道:“张某另有一事相告。”苏公道:“张大人请说。”张睢道:“非是他事,乃是明珠一案。张某为官三年,治理湖州,虽未有建树,却也保得一方平安。实不相瞒,湖州内外,有不少张某之乡间,故湖州府大小事情,张某能及时得知讯息,也知晓些真相。”苏公赞叹,道:“张大人真民之父母也。为官者,高高在上,不体恤民情疾苦,怎可治理州府,对得起朝廷给予之俸禄?张大人之法,苏某可效仿也。”张睢道:“孙子云: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我等为官者,身居要职,左右不无小人佞辈,若偏听偏信,定会被虚言假话所蒙蔽,以至做出错事来。”

苏公称赞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张睢又道:“杭州府明珠被劫一案,张某竭力侦查,其中便动用湖州乡间,故可速破其案。只是不曾料到风云突变,又起波折。张某心中疑惑,思索案件前后,愈是不解,再三思量,忽有奇想,莫非那沈成并非元首,其后另有他人!张某以为,那元首并非一般之人,必是知晓内情者。故此张某不敢声张,只是暗中与乡间密谋,令其秘密打听,查寻真凶线索。”苏公似有所思,却不言语。

张睢又道:“只是此事甚为蹊跷,自那沈成死后,便不再有甚消息。学士方到湖州,不及一日,那本已寻回之明珠又无端失踪,确是匪夷所思。张某思量,此事或与沈成劫案相关,必是那元首闻得风儿,又起贼心,故趁大人新到未稳之际,盗去明珠。张某虽已谪迁他职,却不可坐视不顾,故又与乡间谋面,令其暗中侦查。方才,张某便得到讯息,城中一泼皮唤作殷小六者,极为可疑。”苏公一惊,道:“殷小六?果然是他。”

张睢愣道:“苏大人知晓此人?”苏公道:“方才查寻沈成其人,闻得此人。”张睢道:“那殷小六与沈成,狐朋狗友也。侦查沈成一案,张某便知晓此人,只是与案件无有瓜葛,便未加理睬。此番行径,必是受人指使。”苏公颇有同感,道:“苏某已遣吴江、郑海前往侦查殷小六行径。”张睢叹道:“苏大人之行动,真可谓神速。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张某还查得,那殷小六平日与朱山月、吕琐来往甚密,此案或与他等人有关。”苏公点头,道:“多谢张大人指点。”

苏公心中思量,那朱山月为人表面愚憨,其实颇有城府,精于阿谀奉承,左右逢圆,分明是一大奸商,令人厌恶。虽是如此,但他乃是湖州绸缎富贾,家中钱财,自不必说,怎的会为了一颗明珠误了大业?其中情理不通。那吕琐乃是一市侩嘴脸,又好收集古董,倒是有几分可疑。那“飞天侠”盗窃之消息,虽难辩真假。但严微状告吕琐无端污蔑诽谤,也有一定之理。细细思量其后情形,或是吕琐盗珠,暗中放风,嫁祸严微,转移视线,亦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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