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辉煌全集zei8.com》第42/177页


八一南昌起义仅仅是朱德威望和地位起始的低点。起义部队对朱德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不短的过程。

不论是起义之前还是起义进行中,组织指挥起义的核心领导成员中没有朱德。起义当天晚上,前敌委员会分派给朱德的任务,是用宴请、打牌和闲谈的方式,拖住滇军的两个团长,以保证起义顺利进行。陈毅说,朱德在南昌暴动的时候,地位并不重要。也没人听他的话,大家只不过尊重他是个老同志罢了。

朱德没有基本部队。起义军主力十一军辖8个团,由叶挺指挥。二十军辖6个团,是贺龙部队。朱德是九军副军长,九军当时就是个空架子,没有军长,参加起义的只有军官教育团3个连和南昌公安局2个保安队,500人不到,只能算1个营。

朱德说:“我从自南昌出发,就走在前头,做政治工作,宣传工作,找寻粮食……和我在一起的有彭湃、恽代英、郭沫若,我们只带了两连人,有一些学生,一路宣传一路走,又是政治队,又是先遣支队,又是粮秣队。”

他率领的不是战斗队。

在三河坝完成阻击任务时,真正是他从九军带出来的人员,已经没有几个了。基本力量是周士第的二十五师,还有周邦采带回来的部分二十四师人员。三河坝这个摊子,已经是个损兵过半、四面都是敌人、与上下左右皆失去联系的烂摊子,思想上和组织上都相当混乱。

到底怎么办,只能由临时负责的朱德作出决断。

朱德就是在这个非常时刻,面对这支并非十分信服自己的队伍,表现出了坚强的领导能力。

在商量下一步行动方针的会议上,一些同志觉得主力部队都在潮汕散掉了,起义领导人也都撤离了,三河坝这点儿力量难以保存,提出散伙。朱德坚决反对解散队伍。他提出隐蔽北上,穿山西进,去湘南。

这真是一个异常严峻的时刻。没有基本队伍、说话没有人听的朱德,接过了这个几乎没有人再对它抱任何希望的摊子,通过他异乎寻常的执著,为困境中和混乱中的队伍指明了出路。

茫然四顾的人们,听了他的话。

三河坝还不是谷底。谷底在天心圩。

部队虽然摆脱了追敌,但常受地主武装和土匪的袭击,不得不在山谷小道上穿行,在林中宿营。同上级党委仍无联系。时近冬天,官兵仍然穿着单衣,有的甚至穿着短裤,打着赤脚,连草鞋都没有;无处筹措粮食,官兵常常饿肚子;缺乏医疗设备和药品,伤病员得不到治疗;部队的枪支弹药无法补充,战斗力越来越弱;饥寒交迫,疾病流行,部队思想一片混乱。杨至诚上将后来回忆说:“每个人都考虑着同样的问题:现在部队失败了,到处都是敌人,我们这一支孤军,一无给养,二无援兵,应当怎样办?该走到哪里去?”

各级干部纷纷离队。一些高级领导干部,有的先辞后别,有的不辞而别。

七十五团团长张启图后来在上海写了一份《关于七十五团在南昌暴动中斗争经过报告》,向中央陈述当时情况:“师长、团长均皆逃走,各营、连长亦多离开。”

南昌起义在军、师两级设立了党代表;团、营、连三级设立政治指导员。这一体制到1927年10月底崩溃。所有师以上党的领导人均已离队。只剩一个团级政治指导员陈毅。

军事干部也是如此。在天心圩不仅师长周士第、党代表李硕勋离队,七十三团团长黄浩声、七十五团团长张启图也离开了部队。师团级军事干部只剩一个七十四团参谋长王尔琢。

领导干部如此,下面更难控制。营长、连长们结着伙走。还有的把自己部队拉走,带一个排、一个连公开离队。

剩下来的便要求分散活动。林彪带着几个黄埔四期毕业的连长找陈毅,说:“现在部队不行了,一碰就垮;与其等部队垮了当俘虏,不如现在穿便衣,到上海另外去搞。”

后来人们把这段话作为林彪在关键时刻对革命动摇、想当逃兵的证据,其实言之过重了。在当时那种局面下,地位比林彪高且不打招呼就脱离队伍的人比比皆是。很多走的人都如林彪所想,不是去上海,便是去香港“另搞”的。若说都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也许太重,起码对这支行将溃散的武装能有多大作为不抱信心。

部队面临顷刻瓦解、一哄而散之势。南昌起义留下的这点儿革命火种,有立即熄灭的可能。

关键时刻,站出来的还是朱德。

在天心圩军人大会上,朱德沉着镇定地说:“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是要革命的。同志们,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他还说:“1927年的中国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国革命。俄国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暂时的。到了1917年,革命终于成功了。中国革命现在失败了,也是黑暗的。但黑暗也是暂时的。中国也会有个‘1917年’的。只要保存实力,革命就有办法。你们应该相信这一点。”

队伍中没有几个人知道俄国1905年的革命。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人们已经从朱德那铿锵有力、掷地出声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心中对革命那股不可抑制的激情与信心。

朱德胸中的信心与激情像火焰一般迅速传播给了剩下来的官兵。

陈毅后来说:“朱总司令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在群众情绪低到零度、灰心丧气的时候,指出了光明的前途,增加群众的革命信念,这是总司令的伟大。”

什么叫力挽狂澜?这就叫力挽狂澜。

朱德的话语中已经包含两条政治纲领:共产主义必然胜利;革命必须自愿。这两条纲领后来成为人民军队政治宣传工作的基础。

西方领导科学认为领导力的形成依赖三大要素,一曰恐惧,二曰利益,三曰信仰。恐惧迫使人们服从,利益引导人们服从,信仰则产生发自内心的服从。1927年10月底,在中国江西省安远的天心圩,朱德这个最初“地位并不重要,也没有人听他的话”的指挥者,在关键时刻向即将崩溃的队伍树立起高山一样的信仰。通过信仰认识利益,再通过信仰和利益驱散恐惧,真正的领导力和领导威望,在严重的危机中凤凰涅槃一般诞生。

朱德讲话之后,陈毅也上去讲了话。他说:“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仅经得起胜利的考验,能做胜利时的英雄,也经得起失败的考验,能做失败时的英雄!陈毅当时去上海、去北京、去四川都有很好的出路,但他哪都不去,坚决留在队伍里,实行自己‘只要拿武装我就干’的决心。”

黄埔一期毕业的王尔琢则蓄起胡须,向大家发誓:革命不成功,坚决不剃须!

火种保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熄灭。

为了反抗国民党的屠杀政策,从1927年4月中旬的海陆丰农民起义开始,中国共产党人先后发动了八十余次武装起义。历次起义——包括规模最大、影响最大的南昌起义都失败了。但因为保留下来了革命火种,它们又没有失败。

保留火种的工作,首推朱德。在最困难、最无望因而也最容易动摇的时刻表现出磐石一般的革命坚定性,使朱德成为这支部队无可争议的领袖。仅存的两位团职干部——团级政治指导员陈毅,团参谋长王尔琢成为他的主要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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