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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朱后会教,康王这个嫡子既不是最出挑的找风摧残的那棵树,却也不是拖后腿垫底被人瞧不起可以随便踩的软蛋。最乖巧,最纯善,最孝顺,最友爱,最谦让的总是他。渐渐的他也就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实力,踏实稳重地走到今日。名声、地位、实力,一切都很好,深得帝心。如果一切按部就班的来,似乎最后康王总能胜出,但是关键时刻郴王反了。

于是今上突然间发现自己老了,有些衰弱,力不从心。而儿子们则正当壮年。野心勃勃,全都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的位子,盼着他早死,好享受这花花江山,真是不可忍耐!既然看谁都不顺眼不放心,那就再看看再等等吧,吊根肉骨头在那里,等你们自己撕咬去。抢的时候还要注意风度招式速度。得让他看得顺眼舒心,不然便是自寻死路,天不灭你,老子来灭你!

在这种情形下,曾经已然隐隐胜出的嫡脉康王府也受了牵连,康王身后有第一贤能的朱后撑着,品行无差,又有梁王府嫡长女做世子妃,父子又都手掌军权且能干,今上犹不服老,怎能容许康王的势力再往军中延伸?是以山野小户人家的女儿王氏能凭着父亲的恩德顺利成为康王府的二奶奶;所以冯家多方筹谋许久,冯宝儿的婚事却仍然只能是反复蹉跎;所以前来联谊的王六娘只能嫁入貌似中立,只知孝顺父皇母后的长乐公主府中。

许杏哥想起丈夫昨夜同自己说的那句话:“如今建朝已逾十年,得讲究门楣般配了,总不能皇子皇孙的正妻还不如臣下之妻出身高贵,那岂不是乱了尊卑?康王府中有个王氏就够了。小三儿自小便得宠于帝后跟前,自不能随意找个小门小户了事。大学士府门第声望都有,原本这门亲事帝后都该是满意的,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应当是圣上给,他们才能要,而非是这样谋算着强要,所以岳父大人此举深得圣心,堪当刚直二字。”

也就是说,这桩亲事只是因为张仪正的“造成事实”引起了圣上的不快,连带着生了康王的气,可不是真的不乐意许樱哥嫁入康王府。除非是康王府自己改变主意,不然等到那位贤后出手,必是一击而中,许樱哥是逃不掉的。许杏哥想到此,由不得苦笑着摸了摸许樱哥柔软的鬓发,安慰加祝福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无论如何,他被送走总是好事。”

许樱哥盯着许杏哥的眼睛看了片刻,赞同地笑了起来:“那是。”待送走许杏哥后,许樱哥疲惫地在窗前坐下来,撑着下颌看着窗外渐渐暗黑下来的天际,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许久,她轻轻笑了起来,今日不知明日事,既然那么多人盯着那太岁,也许明天那太岁就死了呢?

夜深,空中无月,上京城沉浸在一片阴暗之中。和合楼后院厢房里一盏冷灯如豆,把隔桌相对的两个年轻男子的脸照得一片惨绿。

许扶慢条斯理地搓着手里那粒花生,瘦削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赵璀猛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轻声道:“他后日出京,身边侍卫一共五十人。”

许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如何?”

第91章 多情

他能如何?之前本以为必杀的陷阱,倒过来却害了樱哥。虽后悔莫及,却再不能回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康王府与公主府这些天一直暗里紧锣密鼓地追查那件事,明里暗里死了多少人,虽有贺王府挡在前头,不见得就会泄露出他来,但祸根一日不除,他便睡不安稳,只有张仪正死才能让他踏实。且,如若有朝一日许扶知晓此事,他又当如何?赵璀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沉默地看了许扶很久,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樱哥为我竭尽全力,我焉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而不闻不问?”

许扶垂着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不置可否地道:“如今康王府该罚的都被罚了,大学士得了金筷一双,假以时日,总可以应付过去。只是樱哥要被耽误几年而已。”眼见着赵璀的眉头松了松,又重重道:“但只是,你与樱哥今生恐怕无缘了!”

赵璀猛地坐直,直视着许扶低声道:“五哥,我知你心疼樱哥,但你现如今还不明白她的心意么?”

许扶挑了挑眉:“如何?”

赵璀缓缓道:“那日在公主府中,我让窈娘与樱哥说,让她放宽心,她却害怕牵连我,让我忘了她,便是见了我也是不理。过后在那般威逼下,她也没答应康王府的亲事……”他满足地笑了笑,低声道:“她总是为了我着想,她一个弱女子既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又如何能辜负她?此生,我必竭尽所能,风光娶她进门,让她过上好日子,给她一世安稳。”

许扶的眉毛跳了跳,停下搓花生皮的动作。抬起头来不确定地把赵璀看了又看,缓缓道:“你真是这样想的?你没觉得她拖累了你?”

赵璀摇头,低声道:“本就是我求来的,又如何怪得了她?”想到许樱哥在公主府中那决绝的神情。又是心酸难过,又是感叹沮丧,却又隐隐有几分期待,外加几分不服。难道他还比不过那人么?当年在那种情形下,许樱哥尚且还记着要留那人一条命,更何况是自己?她必然也是为自己着想才如此决绝的,想到此。他便又坚定起来。

许扶目光闪烁,唇角慢慢翘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肩头,低声赞道:“好!有担当!我没看错你。”

赵璀得了这声赞扬,眼里顿时光华流转,继续说起前面的话题:“邢州说来不远不近,很容易就回来了,主事的是以老成能干周密闻名的郭侍郎。那混蛋只要老老实实跟着,轻轻松松就能捡个大功劳。圣意难测,到底是嫡脉一系。康王素有德行名声,又有贤后在宫中主持,浪子回头总是大家都喜欢看到的。樱哥还很危险。”

许扶沉默不语,只取出一把小巧玲珑却锋利无匹的匕首把那粒花生米切成了渣渣。

赵璀有些着急,试探着轻声道:“邢州离晋可不算远,听闻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安稳,有饥民山匪作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弟听说一个不得了的消息,说是晋王世子黄克敌最爱乔装潜行至我大华境内为乱,那邢州民乱与他有关也不定!黄克敌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智勇双全,勇猛不下当年的圣上,大华罕有人能匹敌。要是遇上那混蛋就好了!”

有风从窗棂缝隙里吹进来,吹得桌上的灯一阵乱晃,许扶也不去管它,抬起头来板着脸冷冷地道:“你好大的胆子!为着你一人的私欲。你便想把许氏一门尽都拖入到地狱中么?你这是为她好?害她还差不多吧!”

摇曳的灯光把许扶的脸照得半阴半暗,神色模糊不清,赵璀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打算,急急辩争道:“我……”

“住口!”许扶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声色俱厉:“我警告你,我兄妹受许氏一门大恩,至今未报,断然没有为一己之私将许氏一族尽数拉入泥沼的道理!快快打消念头,不然……”

许扶没有说下去,只因赵璀眼里已经含了泪,拽住了他的袖子急急告饶道:“那五哥告诉小弟该怎么办?难道要生生看着樱哥白白耽误了青春,耽误了一生?小弟焉能不知此中凶险?小弟难道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难道就没有父母亲人的?可是别人已经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如今已是要了我两次命,有朝一日他势大,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许扶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许,正色道:“正因为你我都有家人族人,所以不能行此险招,否则一个不小心,便是血流成河,他日地下相逢,哪里又有面目去见父母亲人?我不同意你的想法,也不许你去做。”语重心长地扶着赵璀的肩头轻声道:“放手吧,你和她没缘。你还年轻,家世才貌俱佳,未必不能寻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

赵璀心如刀割,厉声道:“那她怎么办?”

许扶静默片刻,轻声道:“我相信姨父。拖些日子,替她寻一门远些的亲事,慢慢访着,一年两年,两年三年,总能找到一个不嫌她的人。有许家护着,有我看着,她又是聪明人,总能把日子过得很好的。”言罢长叹一声,怜惜地看着赵璀道:“你们俩都是我的至亲至信之人,我总盼着你们都好才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他忍不了,安六爷也不会让他忍下去。一旦他止步不前,贺王府得不到想要的,他便将失去一切。倘若长乐公主和自来与他交好的肖令知晓那事,他,乃至赵家,还有活路可言么?许扶再精明能干,他也不能一辈子都跟随依附于许扶,他得靠自己去搏未来!赵璀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不再试图说服许扶与他一路。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赵璀扶着桌子慢慢起身,满脸疲累地沙哑着嗓子道:“夜深了,再晚就回不去了,我先走啦。”

许扶满腹心事:“我就不送你了,更深露重,小心些。”

赵璀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许扶收了脸上的所有表情,将那柄又细又锋利的匕首放在灯上,将灯芯拨了又拨。灯火每每要灭之际,他便松开手,待到灯火旺盛起来,他便又去拨弄,如此反复再三,他方长长吐了口气,用力将匕首狠狠插入桌面。

赵璀出了和合楼,翻身上马向前,途经学士府,驻马打量了浸在如水夜色中的学士府许久,低声吩咐长随福安去安宁坊第十四街送了一个口信。

清晨,薄雾将上京城中的青石地板浸得微湿,道旁的青草尖上犹自挂着晶莹的露珠,几辆不起眼的青幄小车从学士府里驶出,向着城门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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