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第63/70页


他几上几下地走着坡路,最后来到知识青年过去住的院子。 土崖上三孔窑洞现在都被大队占了,挂着生锈的铁锁,邻居大娘见他回来,亲热地招呼着,他也回了招呼,照例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回来,而后趴在门缝中将三个窑洞都看了看, 里边黑洞洞的,看不见什么,听说大通炕都拆掉了,里面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右边那间曾经做知青厨房的小房倒是敞着门,往里一看,堆着破缸破锅, 邻居大娘走过来说:"前年麦收,在这儿开过一次集体灶,给收麦的人送蒸馍,后来麦收没再开过。 "卢小龙看着小屋里布满的蛛网退了出来,和大娘告别后一路小跑上了一段陡坡, 来到来旺家的窑洞前。

这里差不多算是村里最高处的窑洞了,几孔窑洞掏在一壁土崖上, 住着三户人,土崖前一块平地,放着一盘石碾子,下面是水平的圆形碾盘, 上面是围着碾盘中心滚动的石碾,碾盘上铺着一层刚刚开碾的玉米粒。推碾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碾子旁边坐着一个纳鞋底的妇女,正是鲁敏敏,还是胖胖壮壮的样子。对卢小龙的到来, 她似乎毫不觉察,仍旧聚精会神地纳着鞋底,先用锥子将厚厚的布鞋底扎一个眼, 将长长的针穿过去,拉着长长的细麻绳一直穿过,最后将麻绳勒紧; 而后又拿起锥子扎一个眼,将针穿回来,一把一把将麻绳拉过又勒紧。鞋底的两面都是白布,已经纳了一半,针脚密密的。卢小龙走到她身边,她没有什么反应,还是一针一针地纳着, 偶尔还将锥子在头发上磨一下,使锥子被头油润得更光滑,看她干活的样子很利索, 像是健全的人,可是看她对外界麻木的反应,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卢小龙想了想,推起碾子围着碾盘转了起来。碾子靠外粗,靠里面细, 这样正好在碾盘上转起圈来,碾盘上的玉米在碾子的滚压下哗啦啦地响着,逐渐破碎。 看着碾盘周围的石槽中有一溜碾碎的玉米碴,他就知道, 主人是要把玉米都碾成这样的玉米碴,好熬粥喝。鲁敏敏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纳鞋底,他推了几圈扶着推棍站住了, 叫道:"鲁敏敏,就你一个人在吗?"鲁敏敏慢慢抬起眼,看了看卢小龙, 没有什么反应,又低头全神贯注地用锥子扎着鞋底。卢小龙又叫了一声:"鲁敏敏,我是卢小龙。"鲁敏敏过了好一会儿抬起眼,没有什么特别神情地看了看卢小龙。 卢小龙说:"鲁敏敏,你现在好吗?"鲁敏敏直愣愣地看了卢小龙一会儿,朝窑洞门口转过头去, 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怔愣的眼睛中露出痴呆的疑惑来。卢小龙又推着碾子转了两圈,看着金黄的玉米粒在磨盘的碾动下微微起伏着,像是轧路机在轧马路。

这时,从窑洞里端着大簸箕走出来一个高高的小伙子,是来旺。 他先是惊讶了一下,很快放下簸箕,高兴地走过来,说道:"是你回来了? "卢小龙赶忙递过烟去,来旺一见海河烟,先冒出一句话:"嗬,大海河。"喜滋滋地叼上,美美地抽了起来。他拉过一个小板凳让卢小龙坐下,自己则蹲在一边,看着一直在纳鞋底的鲁敏敏, 对卢小龙解释道:"你们大个子走了以后,就把鲁敏敏交给我了,没有人管她, 我就让她住到我这儿了。"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好像偷了女儿的人遇到女儿的父亲一样。卢小龙平静地一笑,说:"她现在好点吗?"来旺摇了摇头,说:"她就这样, 不见好,也不见坏,不认识人,也不说话。可是,你比划着教她干点什么, 她就跟着干。让她纳鞋底,她就从早到晚坐在这里一针一针地纳。"说着,来旺又站起来走回窑洞,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笸箩过来,说道:"你看看。"卢小龙一看, 里面已经放着一二十双纳好的鞋底,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卢小龙问:"纳那么多有用吗?"来旺说:"拿到集上换东西呗。"他把笸箩放下,又坐下和卢小龙说话。说了一会儿, 看看山头已经没有太阳,远处的河滩地也都黄昏了,来旺说:"做饭吃吧, 吃了就在我这儿住一晚上。"他跑到窑洞里点火做饭,锅碗瓢盆叮当响地忙碌着。 卢小龙站起来又推开了碾子,推几圈,就将粗大的玉米粒往碾盘中间扫一扫, 将下面的碎碴用小扫帚扫到四面的石槽里,再将聚在中心的粗大颗粒铺匀碾压。来旺屋里屋外地忙活着, 冲卢小龙嚷道:"你放在那里,一会儿我推。"卢小龙说:"我推吧, 以后想推怕是也推不上了。"

玉米粒碾成了碎碴,卢小龙将碾盘上的碎碴扫到四周的石槽里, 又拿过簸箕来,将石槽里的玉米碴转圈从一个漏口扫到簸箕中,最后, 再一次将碾盘上的玉米面打扫干净,磕打一下小扫帚,放到簸箕上。这件农家活就算做完了。来旺已经把饭做好了,现擀的面条,盛了几大碗端出来,在碾旁放了一个小方桌,叫卢小龙坐下, 又拍一拍鲁敏敏的脊背,鲁敏敏停住手里的活计,抬起眼怔愣地看着来旺。 来旺拿下她手中的鞋底、锥子和针,将一双筷子塞到她手里, 又拍着她的肩膀连扶带推地让她站起来,走到小方桌旁坐下,然后将一大碗面放到她手中,他自己也端起一碗, 对卢小龙说:"吃吧。"他把一小碗切碎的辣椒、一小碗盐还有一小碗醋推到卢小龙面前, 说:"你自己加。"卢小龙一看这大碗的白面条,就知道来旺今天是盛情招待了。 他也着实饿了,不再客气,端起一大海碗面条,加上调料拌和了一下,很香地吃了起来。 鲁敏敏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桌子,好像在回忆往事。 来旺对卢小龙说:"你吃你的,她吃得慢。"

一大海碗面条填到肚里,卢小龙觉得十成饱了,不在村里干活,饭量早已不行了。来旺伸手要拿碗给他添,卢小龙摇了摇手,说:"吃饱了。 "来旺说:"那再来碗面汤。"卢小龙说:"我自己来吧,你照顾鲁敏敏。"他端着碗进了窑洞,灶台在炕头,掀开锅盖,拿起铁勺舀了半碗面汤,又盖上锅盖。扫了一眼, 窑洞里边穷得叮当响,除了炕,贴墙放着一张紫色的长条桌、两个板凳,窑洞深处放着几个缸, 卢小龙知道有的是水缸,有的是米缸,窑洞墙上挂着几串辣椒,几辫蒜。 土炕上放着两床被子,有一床一看就是鲁敏敏的城里人的被子。卢小龙看明白了,端着碗又出了窑洞, 在小方桌旁坐下,喝起滚烫的面汤来。

来旺也起身盛了一碗面汤,过来陪着喝。卢小龙问:"你吃好了? "来旺说:"那还不吃好?"窑洞前越来越暗了,下面的村子里也暗了,远处河滩地也都暗了, 来旺说:"今天你就在我这儿睡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送你进县城。"卢小龙摇了摇头,他要连夜赶回县城去。来旺说:"急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卢小龙说:"明天一早我就得离开县城,办招工的事一天也不等人。 "来旺又端上空碗回窑洞添面汤去了。卢小龙却想着要是再让他住窑洞,他会担心窑洞塌方, 很难想象在插队的两年中能够一天一天睡在窑洞里,这死沉沉的窑洞一旦塌下来,还不把人闷死。 那两年在刘堡,知识青年全被跳蚤咬得浑身起大包, 他看了一下鲁敏敏粗糙的手腕和裤腿下露出的脚脖,刚才天还明时,就看见到处是被搔破的红肿疙瘩,看来, 鲁敏敏至今也没有服跳蚤这一"水土"。

来旺端上大碗又出来了,说道:"你今晚当真要赶回县城去呀? "卢小龙说:"可不,要不就误了招工的日期了。"来旺说:"那我借辆自行车送你。 "卢小龙说:"不用,这路上坡下坡也不好走。"来旺说:"不要紧,下坡和平路我驮着你, 上坡你就下来,咱们推着车走。"卢小龙还想谢绝,来旺说:"就这样定了,我去借车。"他将面汤喝完,带着一头汗气跑到下面村里去了。周围的两户人都是鳏夫, 这时才黑着从外面回来,认出卢小龙,打过招呼后,都问:"不在村里住了? "卢小龙说:"不住了,以后来时再住吧。"说话间来旺推着自行车上来了,见鲁敏敏已经把饭吃完,就给她盛了一碗面汤,等着她把面汤喝完,将碗收到屋里, 又拍了拍鲁敏敏的脊背,扶着她站起来。鲁敏敏驯服地跟着他,挪着步子进了窑洞,卢小龙也跟了过去。 来旺点着了油灯,卢小龙问:"村里不早都通了电灯吗? "来旺说:"那是你在那年通的电,这两年不知有什么费没交,又给咱们停了。"来旺扶着鲁敏敏在炕上坐下, 将那只没纳完的鞋底连同锥子、针线塞到她手里,鲁敏敏又开始用锥子扎起鞋底来。

来旺问卢小龙:"你还坐会儿吗?"卢小龙说:"不坐了。 "来旺说:"那咱们就走。"来旺骑上车,卢小龙跳上了后座,一路下坡出了村,坡起坡落地朝县城骑去。遇到两个大坡,他们便下来走,走着走着,月亮已经明明地挂在头顶。他们又上了车,一路下坡地飞快骑着,很快到了县城外的长途汽车站。卢小龙说:"你回吧, 我进城了。"来旺扶着车,擦着额头的汗,说道:"你以后有时间再来村里看看。 "卢小龙抬头远远看着刘堡方向的山脉在月光下黑苍苍的,心中升起一股挺复杂的情感,他说:"有时间我一定再回来,鲁敏敏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来旺点点头说:"你放心。"

自行车颠响着越走越远,卢小龙站在那里目送着,来旺远远地又向这边招了招手,便拐下大路上了小路,隐没在一片土坡后面了。卢小龙遥望着刘堡村方向的山脉, 那里连隐隐的灯光也没有,只有记忆告诉自己曾在那里生活过两年。 他扭转身朝县城走去,他打算到县委招待所住一夜,天一亮,就到县粮站把粮食关系办好, 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第89章

1974年春天的江青可谓春风得意,得意之即,她突发奇想要骑骑马,几匹剽悍而驯良的高头大马被牵进了北海公园。自文化大革命以来, 北海公园就停止对外开放,成了江青一伙人的游玩之地。为了助兴,她特意打电话将王洪文请来。去年召开的中共十大,王洪文当上了中共中央副主席,表面的地位高于江青,实际却并非如此,所以,江青一请便到。

马是从军马场牵来的,一人一匹骑上,几个军人牵着马缓缓而行。 王洪文自己拿过缰绳来,说:"我不用人牵,我自己来。"他一夹马肚子,让马小跑起来。 江青也要自己操纵缰绳,一群簇拥的人纷纷劝道:"不要莽撞,还是让人牵着好。"江青说:"好吧,那我们也跑起来。"牵马的军人牵着马跑起来, 王洪文在前面勒住马等待,两个人很快跑到平行。青年京剧演员赵康也被叫来一起骑马, 这时也尝试着自己驾驭缰绳,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三匹马在北海湖边的水泥路上缓缓地跑着, 江青居中一左一右被簇拥着,感觉很舒服。牵马的年轻战士一边奋勇地跑着, 一边不时回过头观察一下三匹马跑动的状况,后面还有几个管马的军人尾随着,随时准备救急。 北海公园中间是一座小山,山上立着一座尼泊尔风格的白塔,小山周围环绕着湖水。 几个人绕着山下的路跑了一圈多,江青觉得自己出了汗, 便在搀扶下踏着马蹬子下了马。王洪文和赵康还都余兴不已地勒着马在原地转圈, 江青说:"你们愿意跑再跑一会儿吧。"王洪文一松缰绳,骑着马又绕着山脚下的路跑了起来。 赵康骑在马上原地转了几圈,看了看江青,还是决定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管马的军人,说:"我也不骑了。"

江青在一群人的陪同下沿着湖边漫步,几匹马被人牵着跟在后面, 马不时打着响鼻,抖动着剽悍的肌肉,显出随时准备奔腾的活跃来。赵康笑着说:"这些马都好骑,肯定挑选的是比较驯服的马。"江青回头看了看抖着鬃毛昂首漫步的马, 说道:"再野的马,我也有办法驯服它。"赵康说:"这可不能那么绝对,驯马是一项专门技术。"江青说:"你知道武则天驯马的故事吗?"赵康挠了一下后脑勺, 很有喜剧色彩地笑着说:"不知道。"江青瞟了一眼肌肉发达的赵康,将他归为与马相同的人,说道:"武则天曾经对一个很有能力又桀骜不驯的大臣讲到她驯马的办法, 她是这样说的:'昔太宗有马,肥逸无能制者。朕为宫女,进言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 ,三匕首。鞭之不服则 其首, 之不服则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 '你听懂了吗?"赵康的长方脸上堆满了肥壮的笑容,说:"听懂了,先拿铁鞭抽,再拿铁 打,不行了拿匕首扎。"江青笑了,说:"天下没有制服不了的烈马。"

他们在湖边站住了,沿湖的长廊下,早已备好了一排椅子, 赵康等江青坐下后,自己也挨着她坐下了。江青朝后摆了摆手,说:"马不骑了。"马便被牵走了。 刚才两腿夹着肥壮大马的感觉还留在两腿内侧,马高大而肥硕,冒着腾腾的热气, 有种颠簸不已的活力,现在还让她像坐在船上一样有摇晃的感觉。

王洪文又骑了两圈,也翻身下马,将缰绳撂下, 接过服务人员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也在江青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同江青一起观赏起湖面的春光来。 对面是北海有名的五龙亭,五个亭子相连在湖边的水中,柳树已在对岸绿茸茸地随风蠕动。 江青坐在一个专门为她准备的藤椅上,两手放在藤椅扶手上, 用非常饱满而从容的政治胸怀扭头对王洪文说:"刚才我还和赵康讲了武则天驯马的典故。 "王洪文笑着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个典故,听你讲过:一铁鞭,二铁 ,三匕首,非常有气魄。 "自从担任副主席以来,王洪文尤其显得英姿勃发,他今天穿着一身很得体的军装, 坐在那里显得既谦虚又自信,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仪表与姿态。 江青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人群,从从容容地讲道:"武则天是了不起的政治家,是中国历史上惟一真正的女皇,过去对她的评价是不公正的,她其实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大政治家。 "王洪文右胳膊靠在椅背上,两手相握,很潇洒地颠着二郎腿说道:"历史上很多评价都要重新翻案。"

江青看了赵康一眼,他因为王洪文在场显得有些窝囊。 江青又接着说:"中国自古以来都是男尊女卑的传统,武则天能够在这种传统的包围下掌握政权、 巩固政权,而且励精图治,要比一个男人当皇帝难得多。历史上有人说她残暴、杀人多, 是不公正的,她不是无缘无故杀人,因为反对她的势力太猖狂,她没有合法的正统地位, 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就不得不实行坚决镇压的政策。只要消灭了有威胁的政敌, 她还是能够放宽政策就放宽的。"王洪文配合地说道:"是,就和我们现在一样。 打倒了反革命逆流,我们就能够落实政策。"江青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武则天的业绩。 王洪文和赵康一左一右地边听边频频点头。江青用手环指了一下北海公园, 说道:"现在看来,慈禧太后修颐和园也还能理解。"王洪文和赵康都侧转头看着她, 听她讲起中国又一位掌权的太后。江青说:"她每日处理那么多国家大事, 总要有一个休闲之地,要不她去哪儿?北京现在这么多公园, 有一两个像北海这样关起门来不开放也是应该的,这样咱们才有个地方转一转,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能搞绝对平均主义。 "赵康总算笑着赔了一句话:"就是,总不能把中南海的大门也都打开, 谁想进去谁就进去呀。"江青笑了,说:"是,那主席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周围全是老百姓高呼万岁,他怎么受得了!"停了停,她又说:"中南海是中海、南海,再加上北海是三海。 现在,中海、南海是主席的地方,北海就是我的地方,我替主席挡住北方寒流。"说着,三个人都开怀地笑了。

有人端来了水果点心,王洪文吃了两块,接过毛巾擦了擦嘴, 站起来说道:"我还要去中央军委参加一个会议, 布置一下在军队继续深入开展'批林批孔'运动的事情。"江青说:"那你代我向大家问好。"王洪文点头说:"一定带到。 "江青接着说:"有关'批林批孔'的更多的材料,我还会准备一些送给部队。 现在在全军深入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是特别重要的,这是全国'批林批孔'运动的重要领域之一。"王洪文点头道:"是,江青同志的这个意思我也会转达给大家。"

王洪文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匆匆走了。江青吃了几片苹果,一块蛋糕, 转头看着正在一旁大肆咀嚼的赵康说道:"你吃完也走吧,我要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赵康把最后一块蛋糕丢到嘴里,很饱满地嚼着咽着点点头,同时站起身, 接过递上来的湿毛巾将嘴和手仔细擦过,笑呵呵地摆着手走了。江青依然坐在藤椅上没动, 有人在她身后俯下身轻声问道:"江青同志,要不要回去休息?"江青摇了摇头, 说:"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会儿书,思考点问题,把我带的书拿来。 "一摞书和文件材料放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正是刚才赵康坐的那把椅子,江青伸手去拿书时, 觉出了赵康在椅子上留下的烘热体温。她朦朦胧胧一笑,挥去各种杂念,开始看书。

她现在处处向毛泽东学习,毛泽东喜欢读《资治通鉴》, 她便读《资治通鉴》,毛泽东喜欢读中国历史,她便读中国历史,毛泽东喜欢读鲁迅,她便读鲁迅。 在读《资治通鉴》、读历史时,发现自己最感兴趣的就是唐朝武则天的历史。她翻开书, 看到了唐高宗以太宗才人武氏为昭仪的简练记载:"初,萧淑妃有宠,王后疾之。 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太宗崩,武氏出为尼。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泣。后闻之,阴令长发,纳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武氏巧慧,多权数, 初入宫,屈体事后;后数称其美,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谮之,上皆不纳。"江青读到这段文字,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武则天原是唐太宗的才女,被唐太宗的儿子唐高宗看中,唐高宗的王皇后嫉妒萧淑妃, 想用她离间萧淑妃之宠。武则天有权术,先取得皇后的信任,而后在唐高宗那里获独宠,将皇后、 萧淑妃都排斥在后。仅仅这一段简练的文字,就让她想到武则天作为女人的机智, 自己无需经历武则天这样曲折的开端,但武则天的聪明巧慧却是她心领神会的。

她又随意一翻, 看到武则天如何达到废除王皇后的惊心动魄的手段:"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 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视之,女已死矣,即惊啼。 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我女!'昭仪因泣数其罪。 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武则天为了打倒她的拦路虎, 不惜亲手扼杀自己的亲生女儿以诬陷王皇后,终于将王皇后废除了。江青自然没有王皇后这样的拦路虎, 她也不需要扼杀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战胜什么,她无需这样残忍,然而,事物要看本质, 学武则天也要学本质,那就是为了大的政治目标要不惜一切手段, 要有足够的杀伐决断,也需要足够的残忍。她眯起眼体会着武则天既聪慧又果敢狠毒的性格, 正是扼杀亲生女儿这一必要而且有力的行为,为她最终登上皇后宝座扫清了最主要的障碍。 武则天一定是个苗条而丰满的女性,她袅娜多姿,乖觉异常, 她扼杀亲生女儿的那双手一定是秀丽而柔韧的,她以一个非常美丽的动作掐死了自己的女儿。 正是凭着这双秀丽而柔韧的小手,她一步步走向独掌国家大权的皇位。 武则天在高宗面前的哭诉栩栩如生地浮现在面前,那真是巧夺天工,光彩夺目。

她又随手一翻,读到武则天如何"宜将剩勇追穷寇", 完全消灭已被自己打败的竞争对手王皇后和萧淑妃:"冬十月,废皇后王氏为庶人,立昭仪武氏为皇后。 百官朝后于肃仪门。故后王氏、淑妃萧氏,并囚于别院,上尝念之,间行至其所, 呼之。王后泣对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得再见日月,幸甚。'上曰:'朕即有处置。 '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断去手足,投酒瓮中,曰:'令二妪骨醉!'数日而死,又斩之。后数见王、萧为祟,如死时状,故多在洛阳,不敢归长安。 "武则天的残忍是令人发指的,然而,面对唐高宗这个优柔寡断的君王, 这又是武则天保护自己地位必须采取的措施,正是凭着一步又一步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的果敢步骤, 武则天才最终登上了皇权宝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尚有不及武则天之处,武则天该软则软, 该媚则媚,该果断则果断,该残忍则残忍, 这是像武则天这样的女政治家登上历史舞台所必须的全才。

又随手一翻,就看到武则天如何开始帮助唐高宗处理国家大事了:"上初苦风眩,不能视百司奏事,或使皇后决之。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 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江青眼中漾出朦胧的微笑。"后性明敏,涉猎文史, 处事皆称旨",这颇让她联系到自己。她也是一个聪明敏锐之人, 她也多年来注意涉猎文史,现在处事也大都让毛泽东称心。而"上初苦风眩,不能视百司奏事", 则让她联想到毛泽东越来越衰老多病的身体。毛泽东今年已经81岁了, 对于国内外大事常常露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自己今年刚刚60岁,这20岁的差异正好是两代人的差异,她现在正处在有可能接毛泽东班的历史地位上。刘少奇曾经作为毛泽东的接班人, 后来倒了。林彪又作为毛泽东的接班人,后来又倒了。立下的接班人都未站住, 潜在的接班人却可能正在逐步形成,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文化大革命进行到第八个年头,她觉得自己完全成熟了,她已经不是从在毛泽东面前邀功请赏的角色来看问题了,而是从中国领袖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她越来越这样要求自己, 从各个方面学习毛泽东处理党务、政务、军务及国务的艺术,她在为"接班"准备全面的基础和能力。

从政治上领导这个国家的革命,她似乎已经不生疏了, 今年以来在全国开展的"批林批孔"运动就是她协助毛泽东发动的。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垮台了, 清查林彪反党集团、批判林彪反革命政变的阴谋活动是比较顺理成章的,然而, 如何将这一斗争赋予更广阔、更深刻的革命意义,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她的努力。 是她派遣一批人彻底清查林彪的毛家湾住宅,从中找到了林彪与孔孟之道的联系。 林彪和叶群曾经多次互相书赠同一内容的条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 "而孔子则在《论语・颜渊》中说道:"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将林彪的条幅与孔子的《论语》这一对照,就把林彪和孔孟之道联系在了一起。 林彪曾经讲:"要设国家主席,不设国家主席,国家没有一个头,名不正言不顺。 "而《论语・子路》中曾讲:"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这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相互对应。因为她指派一批人精心清理林彪、叶群的遗物, 并和孔孟之道进行对照研究,才有了今天这个轰轰烈烈、 席卷全国的"批林批孔"运动。毛泽东一贯肯定秦始皇、否定孔子,她的这一发现也算是"皆称旨"了,因此, 她在毛泽东的肯定支持下获得了更大的政治发言权。 毛泽东领导政治运动向来是抓典型,这一重大的指挥艺术她已经完全掌握,文化大革命以来的所有重大战略部署, 都是她配合毛泽东抓住典型做出的。现在,"批林批孔"运动再一次证明了她的才能。

她将书放在腿上,沉思地凝望着北海湖水。如果她能够接班,有三个条件:第一,是政治基础;第二,是组织基础;第三,是能力。关于政治基础,想来想去, 她觉得自己当仁不让。林彪垮台了,还有谁能和她竞争?在一贯革命的名单里,只有她、 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和康生,康生年迈多病,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姚文元纯粹是个书生,王洪文也头脑简单,无孚众望,张春桥远没有她的号召力。她是毛泽东的妻子,是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毛泽东之后的中国, 由她继承毛泽东的遗志大概是最合理不过的。粉碎林彪反党集团之后,公布了毛泽东在1966年7月8日给她的一封信, 这封写于文化大革命初期的信件给了她很大的政治资本, 充分说明毛泽东对她的信任,毛泽东在革命的重要关头惟对她倾诉肺腑,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和她竞争。 关于组织基础,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这样的人都是自己的干部基础,从现在开始, 她还要注意对其他领域的建设。政治上的优势可以转化为组织上的优势, "批林批孔"运动以来,她特别注意关心军队,一再给全军指战员写信, 给部队送"批林批孔"的材料,亲自发现、培养和表彰部队"批林批孔"的典型,这些都是她自觉的行为。 毛泽东在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携天子以令诸侯", 稳步扩大自己的政治优势乃至组织优势。至于能力,她已经足够了,多年在毛泽东身边, 她已经把毛泽东这一套都学到手,未来,她会做得更加生气勃勃,有声有色。

她眼中又露出朦胧而憧憬的微笑,因为跃跃欲试的激动, 她发现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稍一冷静,她就想得更多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在毛泽东在世的这些年中, 她必须始终取得毛泽东的信任,将毛泽东的政治遗产逐步继承过来。 一想到党内斗争的具体状况,各种面孔就都浮现在眼前,她的眼里露出武则天一样残忍的微笑,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去毛泽东那里破坏她的形象, 而与这些阴谋活动做斗争则关系到她的生死存亡。她很熟悉地将书一翻,就翻到了她要读的这一页,在这里, 史书记录了武则天封后之后,曾经如何战胜了被废的危机:"初武后屈身忍辱,奉顺上意, 故上排众议而立之;及得志,专作威福,上动为所制,不胜其忿。会宦者王伏胜, 发其使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为厌祷事,上密召上官仪议之,仪因言:'后专恣,请废之。 '上即命草诏。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上羞缩不忍,乃曰:'我初无此心, 皆上官仪教我。'仪先与伏胜俱事故太子忠,后于是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与忠谋大逆。 仪下狱,及伏胜皆死,赐忠死于流所。右相刘祥道坐与仪善,罢,朝士流贬者甚众。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廉于后,政无大小,皆预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 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江青合上书,朦朦胧胧地想着,有人到唐高宗那里挑拨离间, 唐高宗决定废除武则天,武则天及时发现,及时反击,结果扭危为安,并从此"政无大小,皆预闻之。"自己和毛泽东的关系绝非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关系,毛泽东也绝非唐高宗那样优柔寡断、软弱无能;然而,历史常常在某些本质的意义上有相似之处, 如何防止有人在毛泽东那里诬告自己、破坏自己,如何在毛泽东那里及时"自诉",则是完全一样的。因此,一个十分具体的问题就是,如何与毛泽东身边的人更好地沟通关系。 自己不能经常到毛泽东的住所,然而,自己应该耳聪目明,一有情况就能"左右奔告"于己, 这是非常具体又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恍恍惚惚中,她把有关的人事细节又细细想了一遍。 武则天不容易,武则天能够最后登上女皇的宝座,历尽千难万险。历史到了今天, 她要在新的水平上再版武则天女政治家的业绩。

想到这里,她有些兴奋,双手十指交叉兜在后脑勺上,后仰着身体靠在藤椅背上,目光开阔地向着湖面,开始罗列起她比武则天登上权力顶峰更优越的条件:第一, 武则天毕竟处在封建社会, 那时绝对的"男尊女卑"传统观念压制和阻挡女人掌握国家政权;自己处在现代社会,虽然"男尊女卑"的思想依然存在, 却比封建社会要小得多,在这方面,她比武则天的阻力小,机会多。第二, 武则天作为封建王朝的皇后,只能在宫廷内活动;而她则可以在党内外、全国上下各个领域广泛活动, 她的视野要比武则天开阔得多,活动范围也远非武则天所能比,这是她大大优越于武则天的地方。第三,武则天虽则垂帘听政,却很难有公开的业绩; 而她在文化大革命以来已经建立了很多公开的业绩,在全国树立了自己的政治形象。第四, 她比武则天有更丰富的阅历和经验,武则天不过是从宫廷到宫廷,她却历经中国几十年革命的风风雨雨。 五,武则天涉猎文史;而她具备更广泛的知识,她甚至懂艺术,懂戏剧,懂摄影,懂地理,懂外交……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的有利条件十分可观了。武则天能做到的, 她能做到;武则天不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她将成为二十世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政治家。

她眯着眼朦胧憧憬了一会儿,顿感精神振奋,她放下翘着的二郎腿, 扭头问道:"马呢?"在后面较远处伺候的一群人都走过来说:"您让牵走了。"江青挥了挥手,说:"再把它们牵回来。我这次要独立骑马。"

第90章

在秋风萧瑟的时节,卢铁汉病倒了,好像田野里的秋庄稼一样, 原来还挺立着,镰刀齐根一割,它们便直挺挺躺下,再也起不来了。他这次病得不轻,心脏病、 脑血栓和肝硬化一起来了,大有夺去性命之势。他先被送到地区医院, 又被送到省高干医院,医院在太原市离汾河大桥不远的地方。当他心力交瘁地躺在病床上时, 只有女儿卢小慧陪伴在身边。

想到来山西刚刚干了不到两年,就要撂下挑子,他真有些感慨。 看着病房外秋风吹落着一排杨树的树叶,他就想到人也和草木一样,该绿则绿,该黄则黄, 一岁一枯荣是不饶人的。他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卢小慧坐在旁边, 给他掖了一下雪白的被子,说道:"爸爸,你别想那么多,好好休养。"他微微摇了摇头, 朦胧的目光是在回忆和否定自己两年来的作为。在干校关了三年, 一到工作岗位就有点像放虎归山,撒欢地跑起来,在地区分管农业期间,他跑遍了地区所属的十几个县,然而, 他没有料到地方上的政治如此险恶。山西省虽然早早就成立了革命委员会, 但文化大革命中形成的两大派却一直在此起彼伏地斗争着,而且从省到地区、 到县乃至到公社渗透到每一个干部身上。他小心谨慎地不卷入两派斗争, 好像害怕溺水的人躲避洪流一样,然而,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像个过独木桥的老头, 小心翼翼地掌握着在两派中间的左右平衡,但具体的工作关系、 人事关系还是像漩涡一样逐渐把他吸了下去。今年"批林批孔"运动一展开,全省上下爆发的就是两大派的全面权力之争, 打得不可开交时,江青、张春桥就在北京直接发号施令了。他们的手一伸过来, 两派斗争更加烽火连天,他也难于幸免,隔三岔五地受到一派造反派的冲击。 文化大革命初期绷紧的神经这两年已经松弛下来,再遇冲击脆弱多了, 精神上的紧张很快在生理上反应出来,一听到窗外有滚滚的脚步声就心惊肉跳、呼吸急促, 风里来雨里去地受摆布,几下就像大浪拍击的破船一样支离破碎了。自己来山西工作, 本该什么都不管不问,请上病假关起门来休息,那样或许好些。 现在想起自己曾勉为其难地在两派政治势力中委屈周旋,开拓自己掌管农业的工作空间,真是可笑不自量。

看着守在身边的卢小慧,当初把女儿从河南干校带到了山西, 并且给她安排在工业局当了打字员。现在想来,这倒是非常必要的务实,自己真要躺下起不来了, 总算对儿女做了一点安排。由女儿他又想到了两个儿子,露出了说话的意思。 卢小慧觉察了,小心地问道:"爸爸,你想说什么?"卢铁汉说:"也不知小龙最近怎么样了?"卢小慧问:"要不,把哥哥们叫来吧。"卢铁汉摇了摇头, 自己还没有到要咽气的时候,他不想随便惊动儿子,大儿子刚刚工作不到一年,他有他的事业。 他目光朦胧起来,想到为卢小龙找招工指标的事情。三个孩子中, 二儿子卢小刚是从陕西插队的地方"病退"回了北京,卢小慧是带到山西来了,只有大儿子卢小龙还四处漂着。 他知道卢小龙的自尊心很强,经过再三踌躇, 还是托关系在铁路系统为他找了一个招工指标,让卢小慧写信给他,就说现在铁路局招工,问他愿意不愿意去?如果愿意去, 就来山西一趟。信写完了,他又看了两遍,做了修改,让卢小慧誊写了一遍, 话讲得非常委婉,好像是完全听凭卢小龙选择的一件事,招工指标则是公事公办地摆在铁路局,并不是他托过关系费力要来的。接下来,便不催不急地耐心等待着卢小龙的回信。

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卢小龙才从北京回信, 说他可能会抽时间来山西一趟。又过了一些天,眼看着招工指标就要过期了,卢小龙才神情黯淡地出现在家门口。 卢铁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和儿子、女儿一起吃饭, 一起说说笑笑地聊着他来地区管农业的见闻,只字没提招工的事情。当天晚上, 卢小慧将招工有关的文件材料交给了卢小龙。听卢小慧后来说, 卢小龙将招工的文件材料从牛皮纸信封里抽出来翻看了一遍,问卢小慧:"这招工指标好像还有期限嘛,过期就作废了是吗? "卢小慧点点头说:"是。你再晚来两天,招工指标就没用了。"卢小龙凝神想了一会儿, 又问:"这指标好搞吗?"卢小慧显得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一批一批的,赶上了就好搞, 赶不上就没有。"卢小龙若有所思地将文件材料慢慢塞进大信封里, 说道:"你说我去吗?"卢小慧知道这个招工指标来之不易,对于父亲这样做事谨慎的人尤其有些破例,但她只能显得很随意地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呗。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别勉强自己。"卢小龙沉思了一会儿,从桌上拉过自己的挎包,将牛皮纸信封慢慢放了进去。

当天晚上吃饭时,卢小龙说第二天一早就回县里去, 卢铁汉装作有些疑惑地看着儿子。卢小龙说:"小慧把招工指标给我了,我决定回去把户口从县里迁出来。 "卢铁汉似乎恍然大悟地想了起来,说道:"那招工指标容易搞,主要是回县里办手续难,能不能办成,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他竭力保护着儿子的自尊心。 当儿子从县里办好招工手续,要去太原铁路局上班前又来家中看望他时, 他对儿子说:"这只算你战略转移的跳板吧,以后觉得这个工作不合适,自己还可以想办法慢慢调动。 "儿子看着他,没有多说话。果然没过多久,儿子就自己想办法从太原铁路局调到了徐州铁路局。听说了这个消息,卢铁汉对女儿说:"他是想独自闯天下。 "儿子不想在父亲的庇护和影响下生活,儿子离开山西后,很少和他们联系。他看着守在身边的女儿, 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前后娶了两个妻子,第一个妻子的死,使他对两个儿子有所欠疚, 第二个妻子范立贞前年死于干校,他又有了对女儿的欠疚。卢小慧问:"爸爸, 你怎么又叹气呢?"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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