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第33/42页
阿息一颤,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面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扶住桌案才稳住了身子。警官看出了她的异样,环抱着胳膊冷冷一笑:“你可以回去了。”
“不,”阿息喃喃着摇头,声线里夹杂着一丝颤音,“让我见我妈,让我见她。”
“阮阿息,拘留所的四十八小时不是那么好待的,你最好放聪明一点。”
“让我见她!”阿息几乎拿来吼,还想扑上去,被随后赶来的唐玲几人拉住了。
“阿息,你冷静点,这里是警察局。”唐玲按压着阿息,陆衡生则上前和他们交谈,要求保释外出,被警察拒绝,理由无非是刚刚那句“有问题没交代清楚”。
陆衡生走回他们身边,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表示无计可施。局里有人与他关系不错,但这件事铁定了指明爱莫能助。
阿息眼前一黑,双脚瘫软,一双手及时搀住了她。
先前没注意,原来唐玲身边还站着方伟泽,他静静地看着阿息,神色安然,嘴角含笑,眉峰却是微蹙,他轻轻道:“走吧。”
阿息冷冷撇开了他的手,嗓音蓦地凌锐:“里面是我妈,如果你妈在里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阿息!”唐玲一喝,“你冷静点,我们回去再想办法。这样,今晚先住我那儿。”
方伟泽说:“你们那里有孩子不方便,还是去我那边吧,地方虽然比较小,多住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心灰意冷的阿息轻摇螓首,拒绝他们的提议:“我回家。”她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唐玲和方伟泽也不再多说话。
回去的路上阿息坐方伟泽的车子,期间她一直沉默,头就那样靠在玻璃窗上,闭着眼睛,仿佛万分疲倦再也不能睁开,微光下衬托着她颀长而白皙的手,像是一具没有血色的木偶。方伟泽的心激烈地跳动,有一种莫名的疼痛,一寸寸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沉吟半晌,温煦地笑:“阿息,我们到了。”
她木然地半睁开眼,机械般去开车门,手被方伟泽一把箝住了,他的眼中满是疼惜:“阿息,你过得好不好?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淡墨色的天光,一阵阵的凉风吹上身来,阿息颓然地摇头,然后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声谢谢。方伟泽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在阿息腕上的手暗中加大了气力,他哑着嗓子问:“这七天,你都和他在一起?”
阿息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不要让他知道。”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无力。
这句话,像一支箭,迟钝而缓慢地插进他的胸膛,心痛像是层叠的潮水翻腾过他的灵魂,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方伟泽轻轻伸出手指试着去触碰阿息的脸颊,不出意料地被她避开了,他挫败地握紧了拳头,突然带着她的身体拉向他的怀里,攫住阿息的头狠狠吻了下去。
因为曾经长久完整地拥有过,所以不甘失去。
阿息不躲也不避,只有眼泪一直流,她的嘴唇冰冷,血色极淡,夹杂着泪水的咸涩,仿似永远都温存不了的冰山一角,方伟泽终于放开她,拼命摇着阿息的肩膀:“你不爱他对不对,你在报复我对不对,阿息,你不能这样,我什么都不要,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求你,求你别离开我。”他将阿息的脸扳过来看着自己,她板滞的眼神落定他身上,思绪仿佛飘到了很久之前,但他知道,她看的不是他,而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方伟泽吻去阿息脸上的泪珠,却有更多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他喃喃在她耳边低语,他不知道阿息有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味地重复又重复:“我不想再错下去……求你……给我机会……我们重新开始……我什么都不要……真的……什么都不要……”
他在车上坐了多久,方伟泽自己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的躯壳,没有灵魂,也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车里的烟灰缸已经满了,火星一点点黯淡下去,风一吹,青色烟灰倏忽而飘,跟着过去一起死在这淡漠的天光里。
童年开始他就学会了克制自己,过着按部就班严谨的生活,不随便表达情感,严肃而认真地对待每一个问题,任何一种出轨的行为和思维绝对不允许在生活中出现,即使是偶尔的放纵也会自责不已,他实在太希望父母和周围人对自己满意,但他深知背后隐藏的是自己复杂的情感――包括尴尬、自我憎恶、曾经的自豪和被压抑的野心。他要出人头地,不希望在贫穷的山村里过一辈子,也只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于心里,谨慎和小心翼翼地生活,一招棋错只会满盘皆输,他不允许出现一步差池和纰漏。贫穷并不是一件好事儿,实际上,贫困让人没有尊严,他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是阿息帮他打破了这些叫他疲惫的条文框架,带他走出那个世界。
他疲倦地启动车子,手指触到那枚水晶相框,似乎仍可触摸到那氤氲的微温气息,她的笑容那样澄净透明,流波转盼,就像冬日里最暖的那一抹阳光,融化了他心中的不安与躁动,愿与她携手这静好岁月,安稳现世。喉际哽咽得疼痛的他,痛痛快快地流下了眼泪,多年来苦苦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释放。
他一路疾驰,这样就没人能看见他脸上倾泻不止的泪水,窗外的建筑树木灯光飞快地掠过,像是电影的快镜头,一幕幕光与影在他脸上变幻流淌,所有所有叫他抛诸身后,包括时间,包括爱与恨。
一个红灯的当口,有辆车过来,在他面前“吱”一声停下,方伟泽以为自己会死,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隔了很久都没感觉到疼痛,他缓缓睁开,面前的车窗摇曳而下,露出一张不施脂粉,肤色白净的脸庞,浅笑盈盈:“方总监,好久不见。”
他的神经松懈下来,泊了车,尾随素衫人影进了咖啡厅。
方伟泽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微微牵起唇角:“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梁藤安哑然失笑,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调羹沿着杯壁搅了一圈又一圈,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方总监是去年夏末回国的吧。怎么,找到要找的人了?”
方伟泽拿烟的手一顿,神情有些怔忡,点头又摇头,无力地靠着椅背苦笑:“夫人,您知道我不喜欢卖关子。”
“很好,廷伯看上的也是你这点。”梁藤安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直说了吧,我们做个对双方都不会吃亏的买卖,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对她的事,也一清二楚。”
方伟泽紧张地睨了她一眼:“你别动她!”
梁藤安眼底闪过一丝根本难以觉察的得意:“放心,只要你把阮小姐留在身边,帮助靖琪顺利进入纪家,我是不会对她怎样的。怎么样,抓住女人心,要不要我教你一个办法――釜底抽薪。”
燃烧又熄灭的烟头,点点余灰在空中徐徐坠落,笑容在方伟泽脸上渐渐变得稀薄:“我知道该怎么做。”他的声音一如平常,无丝毫起伏。
梁藤安抿一口咖啡,满意地笑了。
是梦,她又做梦了,黑暗的梦魇像是凌厉的恶鬼之爪,越过遥远的时空,疯狂地朝她逼来,紧紧扼住她的脖颈,教她无法呼吸。阿息频喘着气,细细的汗珠一颗颗漫过全身汗毛,没有灯没有光,四周都非常得静,静得像死亡即将来临一样,她却知道那里黑压压坐满了一大群人,被告席上的男人低垂着头,阿息尽了全力也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审判长空洞而清晰的声音在当中回荡:“本庭现在宣判,全体起立,被告人……犯抢劫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宣判完毕,现在闭庭!”一锤定音,鸦雀无声的旁听席上顿时一阵骚动,灯光随之亮起,而那个男人的面目也逐渐清晰,身边的人瘫跪在地,双手紧捂着脸,拼命克制濒临崩溃的叫喊终于拔峰而起。